錢麻子被領到酒店裏,在一張桌邊坐下了。


    公孫奇的麵色還是陰沉沉的。另外還有幾個江湖漢子,看起來也都是好手。


    “五千兩,拿來,你已經答應了,自然不能反悔。”胖子伸出手來。


    錢麻子苦笑著搖搖頭:“沒有。你們看著辦吧。”


    “若是拿不出五千兩銀子,我們三兄弟想請你幫忙幹一件事兒。事成之後,再給你五千兩,如何?”瘦子道。


    “對不起,我錢麻子這麽點微末道行,難入方家之眼,三位還是另請高明的好。這裏坐著的幾位,功夫都比我錢麻子不止高出百倍呢。”


    “各論各的事。他們的事與你無幹,你隻考慮眼下你自己吧。”


    “你們先請我喝上一頓再說好不好?”錢麻子酒癮大作。


    “不行,你先答應了再說其它。”白衫公子發話了。


    錢麻子考慮了好一會兒,皺皺眉:“隻要不是讓我幹壞事,其他的都還能應,……行了,我錢麻子為錢所困,隻好答應你了。”


    三公子都是嗬嗬大笑:“錢兄真是爽快人。”


    酒席馬上擺了上來。


    “這桌酒席,一直就等著你老弟來,我們幾個可都渴壞了。”一個黑漢子走了過來。


    白衫公子介紹道:“這位是江湖人稱‘灶君’的孫超孫莊主。”


    孫超笑嘻嘻地道:“錢老弟身手不凡,想來在江湖上名頭不小吧,我老孫許久不走江湖了,已是老朽不堪嘍。”


    錢麻子苦笑道:“孫莊主,您聖明。錢某人不過是振遠鏢局一名趟子手,能有什麽名號?”


    另一個四十來歲的書生折扇一搖笑道:“總該有什麽名號吧?”


    錢麻子歎了口氣,說道:“人都叫我‘二百五’。”


    眾人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公孫奇冷冷道:“錢兄身手之快,我公孫奇萬萬不及,隻錢兄怎會屈身於振遠黃榮那小子手下?”


    錢麻子又是長歎一聲:“唉,沒什麽能耐,混碗飯吃唄。”


    那書生和另一個四旬大漢也是江湖上名頭極大的高手,大漢是“花拳”舟之洞,書生則是“繡腿”仇斯廉,二人合稱“花拳繡腿”。


    另一個老人則是號稱“閃電手”的莊則仁。花拳繡腿,再加上莊則仁、孫超和公孫奇,這五人無一不是令人膽寒的高人,今兒卻都齊匯在這個小酒店中。不用說,他們到這裏的原因,和錢麻子應該是差不多的。


    黃榮監押鏢車,到餘姚之前一直平安無事。事情是由錢麻子引起的,一開始可就刹不住車了。


    這不,錢麻子領著一批人來了。


    黃榮的冷汗下來了,因為來人中有一個他認識,正是公孫奇。


    昨天錢麻子一走,已讓黃榮知道了這錢麻子不是個善主兒,以後一定會來找麻煩的,沒想到麻煩今天就到了。黃榮無奈,硬著頭皮迎了上去:


    “公孫兄,錢兄,幾位這是……”


    錢麻子苦笑道“黃頭兒,小的還想重入鏢局子,您老得答應了。”


    黃榮傻了眼,怔怔地說不出話來,也不知這些人想幹什麽。


    公孫奇冷冷道:“黃榮,我給你介紹幾個人認識一下,你以後走鏢,也會安全些。這位是金陵楚三公子,這幾位是‘花拳’舟兄,‘繡腿’仇兄,‘灶君’孫莊主。‘閃電手’莊老爺子你們多親近親近。”


    黃榮麵色蠟黃,忖道:“這幾個人中的任何一個,就能讓我這趟鏢馬上走不成。”


    白衫的楚三公子微笑道:“黃兄請裏間敘話,請。”


    黃榮戰戰兢兢隨楚三公子走了進去。


    雷二叫著撲了上來:“麻子,你跑哪裏去了,你幹嗎又跑回來,自己開個局子多好,喂,麻子,你要開局子,千萬叫上老子。”


    “老子要開鏢局子,請你小子當總鏢頭。”錢麻子笑哈哈的。


    “真的,那你自己還當趟子手麽?”雷二喜得無可不可的。


    二百五終歸是二百五,無藥可治。


    第二天一早:喊鏢聲便響了起來。


    黃榮騎在馬上,依然是威風凜凜。


    細心人會發現,鏢車邊多了五名趟子手,正是公孫奇四人改扮的。


    錢麻子仍舊在和雷二嘻嘻哈哈地逗樂子。


    向東走了約摸小半個時辰,前麵又有人攔在了路心。看來黃榮的麻煩是到不了頭了*黃榮莊嚴而又頗謙遜地道:“請問姑娘,有何事指教。在下黃榮,振遠——”“我找錢麻子。”聲音怒氣衝衝的。


    黃榮一楞,溫言道:“姑娘,敝局中確有錢麻子其人……”


    一語未了,雷二的聲音叫道:“那位姑娘,錢麻子讓我跟你說,他已經不在了。”


    “胡說八道。”姑娘大怒。


    “剛才他對我說的麽。錢麻子,是不是?”雷二一本正經地對錢麻子說道,氣得錢麻子直咬牙。姑娘又叫了起來:“錢麻子,滾出來。”


    “他不在。”錢麻子縮著脖子喊。姑娘一怔:“你是什麽人?”


    “錢麻子啊。”雷二憨憨地說,黃榮等都哄笑起來,公孫奇四人卻都冷眼看熱鬧。


    姑娘氣得滿麵通紅,嗖地一聲,長劍出鞘:“錢麻子,出來領死。”


    錢麻子沒辦法,隻好站直了,脖子也伸直了。


    錢麻子歎口氣道:“姑娘,咱們往日無仇,近日無怨,您老高高手,饒我這一回如何?”“我問你,前天,你幹嗎騙本姑娘?”姑娘氣得麵色慘白。


    雷二笑道:“哈,我說麻子,原來你把人家姑娘給騙到手又扔了,嘖嘖,你小子真不夠意思,要是我雷二麽,我才不扔呢,她可真夠——”姑娘的劍尖已經逼住了雷二的心口。


    好快的劍。


    雷二的臉一下白了,腿也有點發軟。


    “你……你幹什麽?”錢麻子手足失措,“放了他。”


    “你得跟我走一趟,”姑娘冷冷冰冰地說,“否則我就殺了他。”


    錢麻子苦笑道:“好好好,您先撤劍。黃頭兒,對不住,小的有點過節要去解開,請個假怎麽樣?”


    “快去快回。”黃榮不敢不答應。


    現在的錢麻子可不是三天前的錢麻子了,黃榮知道自己惹不起錢麻子。


    姑娘收劍回鞘,轉身就走,錢麻子無奈,跟了過去。


    莊則仁低聲道:“小姑娘的手夠快的。”


    公孫奇冷冷道:“不錯,來頭不小。”


    舟之洞和仇斯廉也都點頭,他們都已看出了這個姑娘的來曆,卻都不明說。


    雷二問道:“麻子會不會吃虧?”


    公孫奇瞪他一眼,“你是說我還不如那個姑娘厲害?”


    公孫奇的臉又綠了。


    雷二嚇了一跳:“您別生氣,我說著玩的,她哪是您老人家的對手呢,嘿嘿,嘿嘿……”


    姑娘走到樹林中,倏地一轉身,“我問你,你幹嗎要騙我?”


    這個問題相當不好回答,因為她並沒有說明錢麻子在什麽地方騙了她。


    錢麻子陪著笑臉,低三下四地道:“小的不敢。”


    姑娘的目光冷得能讓人打哆嗦,她的聲音更冷:“你還不敢呢,我問你,你明明武功比我高,為什麽又甘願輸給我?”


    錢麻子實際上可以不回答任何問題,但他還是麵紅耳赤地道:“姑娘息怒,且容小的細稟。……那日你說要我保鏢,還說要給五千兩,……太多了些,我不敢接。再說,你是個……女的。您別瞪眼。……當時我確實不在鏢局子裏了,但這次……這次……”


    他突然住了口,不說了。


    “這次怎麽了?”姑娘眼中的殺氣沒有了,聲音也平靜了許多。


    “我倒欠別人五千兩,隻好再……再……”錢麻子期期艾艾,“再幹這一行。”


    “你保一趟鏢,也不過幾十兩銀子的花紅,五千兩的債,你能還得清?”姑娘自然是不相信的了,“你還在騙我。”


    “還有……其他事,恕我不能相告,姑娘,姓錢的上次不該騙你,你老別生氣……要不,我給你老磕頭?”


    姑娘氣得一跺腳:“我要你磕頭做什麽,你這人怎麽一點男子漢氣都沒有?”


    錢麻子火上來了:“我要不是個男子漢,早就殺了你了。”


    姑娘怒不可遏:“好啊,你敢殺我?”長劍又已出手,電光一閃,刺向錢麻子。


    錢麻子大叫一聲,仰天便到,胸口鮮血淋淋,姑娘呆了一呆:“你到底會不會武功?”


    錢麻子咧咧嘴站了起來:“姑娘,我騙你一次,你刺我一劍,咱們兩清了,怎麽樣?”


    “不行。”姑娘尖叫道:“我不答應。”


    “你要怎樣才算完?”錢麻子苦笑著,捂著傷口,“其實我不過騙了你一次而已,你就這麽對我,你好意思麽?”


    “我給你五千兩銀子還債,你替我保一趟鏢,再給你五千。”姑娘氣得長劍東斫西砍,樹葉橫飛:“你要不答應,咱們就沒完。”


    錢麻子哭喪著臉道:“可我已經答應過人家了。”


    “那你上次為什麽不答應我?”姑娘大喊大叫,“為什麽,為什麽你不答應我?”


    “我那時不欠人家的錢呀。”錢麻子蔫頭搭腦,傷口的血已經不流了,好得挺快。


    “你就知道錢、錢,你還知道什麽,你已經食言過一次,為什麽不能再食言?”姑娘惡狠狠地罵道。


    “有一怎可有二?”錢麻子眼睛一亮,“要不,我給你介紹一個人保鏢,武功不錯,而且——”姑娘蠻橫地叫著:“我就要你。”


    錢麻子沒咒念了,他成了灰孫子了。他本可以不理她,顧自便走,可實在硬不下心腸,他自己也不明白這是因為什麽。


    是因為她很美很迷人麽,姑娘傷心地低下了頭道:“有人追殺我,你又不肯幫忙。”


    錢麻子跳了起來:“誰要殺你,怎麽回事兒,你怎麽不早說?”


    “反正你又不答應,我隻好讓人殺了算了。”姑娘越發傷心,眼眶也紅了,轉過身去,肩頭一聳一聳的,哭了。


    女人的眼淚向來是無堅不摧的武器,錢麻子自然也抵擋不住。


    錢麻子慌了手腳:“喂,你千萬別哭,咱們好好商量商量,怎麽樣?”


    姑娘哭得直抖:“有什麽……好……商量的,你見死不救,還說什麽……男子漢呢,嗚嗚,我真命苦。”


    錢麻子急得直搓手,呆楞楞地看著她的背影,心裏直發苦。


    姑娘哭了一會兒,收淚冷冷道:“不麻煩錢兄了,我走了。”


    錢麻子急叫道:“你別走。”


    “你想幹什麽,殺了我?”姑娘的聲音跟冰一樣冷,“你又不答應我,為什麽不讓我走?”


    錢麻子咬咬牙,大聲叫道:“好吧,我答應你。”


    “這可是你自己答應的,不是我求你答應的。”姑娘的臉還是很冷,但她的眼中已閃出了欣喜的光彩。


    “你怎麽說都行。”錢麻子怔了一下,“姑娘,我還得跟頭兒打個招呼。”


    “隻怕你一去就脫不開身吧,”姑娘冷笑道:“他們不會讓你去的,他們肯定要阻止你。”


    “絕不會的。”錢麻子拍拍胸口,正拍在傷口上,止不住一哆嗦:“我一定會跟你走。”


    錢麻子跟黃榮和公孫奇等人一說,大家都楞住了。


    公孫奇不悅地道:“錢麻子,你怎可食言?”


    “錢兄,三公子說的好好兒的,您一變卦,我們不好交待的啊。”黃榮滿麵愁紋,似已老了十歲。


    錢麻子苦笑道:“請諸位上複三公子,就說小的實是不能見死不救。這一趟差使,有公孫兄幾位出手,已經綽綽有餘了,錢某沒什麽用處。至於這次事情,我也不會亂說的,否則讓三公子一劍取了我性命罷了。”


    仇斯廉怒道:“錢兄,不能食言。大丈夫行走江湖,看重信義。你既已答應了楚三公子,怎好又推辭不幹了?”


    錢麻子答道:“仇兄,三位公子也沒說不能離開吧,在下走了。各位若是不阻攔,在下會好生感激的。”


    公孫奇冷冷道:“錢兄,我們五人一齊出手,隻怕你也走不了吧?”


    “那也得去,”錢麻子在歎氣,“我也是沒辦法。”


    青光一閃,公孫奇出手了,仍然隻是一招。


    沒有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因為公孫奇仍然立著,兩手抱胸,兩眼泛著綠光,好象他根本沒有刺出那一劍。


    錢麻子肩頭中了一劍,血流如注:“公孫兄,好快的劍法。”


    公孫奇慢慢道:“你若要走,我不攔你。”


    舟之洞緩緩走近,抬手就是一拳,快如電閃,擊向錢麻子麵門。


    “花拳”之名果然不虛,但他的拳頭還是沒有公孫奇的劍快。


    但公孫奇沒有不屑,因為錢麻子居然被打飛了起來。


    錢麻子爬起來,一跛一跛的:“舟兄,原來你出拳是假,用腿才是真的。”


    舟之洞微微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原來舟之洞的絕招並不在拳上,而是快腿。他在出拳的同時,已在錢麻子腿上踹了一腳。公孫奇自然笑不出來了,舟之洞的快腿不比他的快劍慢,因為連他也不過剛剛能看清而已。


    仇斯廉走過來:“錢兄武功不凡,仇某人好生佩服。”折扇一搖,錢麻子身子一晃,沒有倒下。


    公孫奇更笑不出來了。


    因為仇斯廉的扇上功夫,也不比他的快劍差。錢麻子肘上,中了一枚梅花針,手上還捏著一枚。


    仇斯廉楞了一下,扇子一收往回走。現在隻剩下灶君孫超和閃電手莊則仁了。


    孫超搖搖手:“我也不獻醜了,錢兄,你走吧。”


    莊則仁和藹地點點頭道:“楚三公子要問,我們就說攔不住你。”


    錢麻子深深一揖:“多謝諸位。”轉身一跛一跛地走了。


    舟之洞疑道:“這小子是誰的門下?”


    誰也不知道,因為他們都沒能殺得了錢麻子。


    一招殺不了人,對他們來說,是不可思議的,而且錢麻子又是很老實地站在那裏讓他們殺的。


    殘陽如血。


    樹林的影子在官道上越拉越長,暮靄漸濃,錢麻子跛著腿,一拐一拐地跟在那姑娘的馬後,終於沒入暮靄中。


    公孫奇等人一臉困惑,一臉沮喪,癡癡地在林間立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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