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什麽把黑月亮嚇跑的?”


    直到第二天上午,小戲子才問了這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郭鐮得意地從門後邊找出那把爛鐮刀,威風凜凜地淩空虛劈幾下:


    “就這個!”


    小戲子的臉有些發白了:“鐮刀是不是很像……黑月亮?”


    郭鐮一呆,看看鏽得發黑的鐮刀,不由失笑:“你的眼光很難,是很像。”


    “他是看見鐮刀才走的,”小戲子有些恍然:“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郭鐮道:“你是不是猜他跟老子可能有關係?”


    小戲子點點頭:“不錯。他有可能不殺使鐮刀一類兵器的人。”


    “狗屁!”郭鐮火了:“這把鐮刀是我在田裏現檢的,當時我隻想找個鐵家夥使使。話又說回來,他殺得了老子嗎?”


    小戲子還是追問:“你跟你師父學過用鐮刀一類的功夫嗎?”


    郭鐮摸摸頭,苦笑:“你不提我還忘了,還真學過,昨天用的就是,名字叫‘卷地’什麽的。”


    他擺了幾個招式給小戲子看:“就這些。”


    小戲子突然又泫然欲泣了,走過去,偎在他懷裏,全身都在微微顫抖:“他……會不會……再來?”


    郭鐮不知不覺間,萬種柔情頓生,連昨夜一宵風流之時,似乎也沒有此時的柔情多。


    他用一種自己也不太熟悉的溫厚的聲音說:


    “不要怕,我會保護你的。”


    難道是一宵春光,使他一下變得成熟了?


    小戲子動情地親吻他,纏綿得像一朵嬌弱無力的海棠。


    “咱倆得先想好對付黑月亮的辦法。”郭鐮提醒小戲子:


    “你說好不好?”


    小戲子不理他,眼睛迷迷蒙蒙的,臉上紅撲撲的,身子也有些站不穩的樣子,直往床上倒。


    郭鐮歎了氣:


    “現在不是老子享福,是……唔……福……唔……享……


    老子……”


    洞外又有人找郭鐮,喊得山響。


    兩人嚇得連忙分開,起身穿衣,一麵穿一麵低聲罵外麵的人來的不是時候。


    郭鐮沒好氣地叫道:“喊什麽喊什麽?老實呆會兒,老子穿上褲子再出去見你。”


    小戲子擰了他一把,嗔道:“亂說什麽!”


    郭鐮瞪眼:“老子找了個好老婆,就該饞饞他們,氣氣他們,讓他們幹瞪眼沒辦法。”


    小戲子隻好苦笑。碰上郭鐮這麽個“混蛋”,她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找郭鐮的人,郭鐮根本不認識。那是個有些惡相的中年人,麵上一股潑皮無賴勁兒,和郭鐮相仿佛。


    小戲子卻驚呼一聲:


    “爹!”


    “爹?”郭鐮一怔,看看秀媚明豔的小戲子,又看看潑皮無賴似的中年人,搖頭苦笑:“我不信。”


    小戲子忙在他腰眼上捅了一下,低聲道:“快叫爹,否則有你好果子吃的。”自己一下跳了過去,拍手嬌笑道:“爹,您老人家怎麽下山來了?”


    那人氣呼呼地給了她一個耳光,罵道:“臭丫頭,一跑兩年,死到這裏來了,你還叫我幹什麽?”


    郭鐮怒吼道:“不準打她。”


    那人一呆:“老子管我閨女,礙你狗日的什麽事?”


    郭鐮暴跳如雷:“她是我老婆,我憑什麽不能管!”


    那人又是一愣,看看小戲子,又看著郭鐮,滿麵狐疑。


    小戲子已滿麵暈紅:“爹,他……他欺負我……”


    郭鐮火更大了:“明明是你先脫衣裳!”


    小戲子羞極氣極,碰上這麽個潑皮丈夫,加上這麽個潑皮老子,她實在是沒脾氣。


    那人怒道:“臭丫頭,明明是你先脫衣裳,還誣陷別人。”


    又轉向郭鐮,喜笑顏開地直拍他肩膀:“我早看出來你很好,像我女婿,很對老子的胃口。”


    小戲子忙朝郭鐮使眼色打手勢,讓他趕緊跪下叫“爹”。


    郭鐮再傻再二百五,這時也知道該怎麽做了。


    一聲“爹”叫出口,把那人喜得心花怒放:“好,好,叫得好,聽得受用。走走走,喝酒去,喝酒去!”


    酒樓上。


    胡木子的舌頭都已大了,還在吹牛。“鐮刀啊,你說的那個……黑月亮……有什……什麽了不起,哼哼,要撞……撞到我手……手上,保險三……三招不用,就能抓……抓……抓住他,你信……信不信?”


    郭鐮和小戲子相視而笑,就是不回答。


    胡木子不高興了,瞪著血紅的眼珠子道:“你們不……相……相信?”


    郭鐮苦笑:“對的,老子不相信。”


    胡木子跳了起來,一拍桌子,吼道:“放……放……放屁!”


    隨著這一聲大喝,酒樓上的眾酒客中,有一個突然倒了下去。眾酒客轟然而散。


    郭鐮看見自己麵前桌上的一根筷子已經沒有了。


    借物傳力,本來就不是很容易,而要做到杯盤不動,偏偏某一根筷子飛出傷人,就簡直令人難以相信了。


    小戲子已經跑到耶人身邊,拍開了他的穴道,突然又一聲驚呼,倒飛回來,躲到了郭鐮身後:


    “他……他是……”


    那人轉過身,赫然正是“蝴蝶”潘枝。


    潘枝在苦笑,已全然沒有了往日的風采:


    “兩位,別來無恙?”


    郭鐮抱拳:“還好,還好。我來給各位介紹一下——這位是大名鼎鼎、譽滿江湖的采花名賊‘蝴蝶’潘枝。這位是我老婆胡姍,古月胡,姍姍來遲的姍。這位呢,是我老丈人。”


    潘枝忙向小戲子拱手:“郭夫人,前次冒犯芳駕,多有得罪,尚乞海涵。”


    小戲子還沒說什麽,胡木子先急了:“什麽?你冒犯過我女兒?”


    潘枝連忙賠笑:“令愛機警無比,武功卓絕,潘某隻是有心,根本無法得手。”


    胡木子的氣馬上就消了。隻要潘枝沒”冒犯”過小戲子,胡木子就不想把他怎麽樣。


    潘枝又朝胡木子深施一禮:“這位想必就是胡不喜老前輩的公子胡木子先生了。”


    胡木子酒意已去,得意地蹺著二郎腿,點著頭打哈哈。


    “難得呀,難得你還認得老子!現在這個……咹,江湖上,盡是些什麽呢?咹?盡是些狗皮倒灶的家夥。真正像老子這麽……咹……出色的英雄人物,實在是太少太少啦!這個,這個,咹,老子實在是看不過去了,才下山來走動走動。”


    郭鐮沮喪地發現,自己要達到胡木子義正辭嚴地吹牛的水平,隻怕還得再學二十年。


    潘枝卻聽得恭恭敬敬的,不住點頭,待胡木子吹完,才恭聲道:“武林中的後進末學們,得睹胡先生天顏,得聆胡先生教誨,實在是三生有幸啊!”


    胡木子鼻孔裏出的氣更粗了,哈哈聲更宏亮了:“小潘啦,有些話呢,還是,啊,不要說得太露了。什麽天顏啦,教誨啦,那都是些……哈哈……咹,你聽明白沒有?”


    潘枝連連點頭。“銘記在心。銘記在心。胡老前輩一向可好?晚輩一直想上山拜訪,可惜總未得便。”


    潘枝大拍馬屁,大套近乎,頗有喧賓奪主之嫌。可沒想到,這下拍到馬蹄子上去了。


    胡木子的二郎腿一下就放下來了:


    “什麽!你想到老子山裏采花?”


    潘枝兩手連搖:“晚輩哪裏敢,哪裏敢!”


    小戲子突然叫道:“姓潘的,你到底是死的還是活的?”


    “這話問得有意思。”潘枝苦笑:“到目前為止,好像我還沒聽說過死人能在大白天到這裏跟活人聊天。”


    “被黑月亮殺死的人很像你,”郭鐮也瞪起了眼睛:“你們是什麽關係?”


    潘枝黯然,半晌才沉聲道:“那是我的孿生兄弟,潘花。”


    胡木子哈哈大笑:“潘花死了?死得好,死得好,他早就該死了!”


    好像他知道潘枝有個弟弟叫潘花,而且也知道潘枝和潘花都是萬死不赦的人。


    “蝴蝶三枝花,”潘枝眼中似已有淚光閃動:“已經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三枝花?”郭鐮驚訝:“怎會是三枝花?”


    “他還有個弟弟,叫潘三兒,後來不知怎的,搖身一變,變成了長安公子沈飛花。”


    樓梯口突然有人冷冷回答了郭鐮的問題。


    潘枝麵色大變,一閃身衝出窗戶,逃之夭夭。


    郭鐮已經轉向來人:


    “黑月亮?”


    來人正是一身漆黑的黑月亮。


    這麽個滿身殺氣、引人注目的殺手,竟然沒人曉得他是怎麽進來的,連胡木子都沒看清楚。


    “你就是黑月亮?”胡木子吃驚地瞪著他,又問了一句:


    “黑月亮就是你?”


    “不錯。”黑月亮冷冷道:“胡大俠別來無恙?”


    胡木子笑得已有些尷尬:“嘿嘿,還好,還好……”


    郭鐮怔住:“你們認識?”


    “老相識,嘿嘿,老相識……”


    胡木子笑得幹幹的,癟癟的,突然一把抓住了小戲子的手。


    小戲子一聲驚呼,已被胡木子拖出了窗戶。


    胡木子的聲音遠遠傳了過來:


    “薛冰心,老子打不過你,算你小子狠。那個郭鐮是我女婿,你不能欺負他……”


    小戲子也在尖叫:”爹,放開我……爛鐮刀,快來救我呀……”


    郭鐮一頭霧水,不知道胡木子是犯了什麽病,自己臨陣脫逃不說,還把小戲子帶走了。


    他轉過頭,看著黑月亮。


    薛冰心?


    薛冰心是黑月亮的真名字?


    “我的名字叫薛冰心,冰凍的冰,心髒的心。”


    黑月亮在方才胡木子坐的座位上坐下,端起酒杯,喝了起來。


    “你叫什麽,跟我有屁的關係!”


    郭鐮轉身想走,他要去追小戲子。


    “你坐下。”


    黑月亮用筷子點點他,聲音很平靜,不像有惡意的樣子。


    郭鐮急了:“我要去追我老婆,沒工夫!”


    黑月亮居然微微笑了一下,但馬上就板起了臉。


    “你的老婆不會丟的。我認識胡木子,三年前我們在西湖邊打過一架,打了一夜,他輸了一招。”


    郭鐮瞪眼:“你跟我說這些幹什麽?”


    黑月亮冷冷道:“我告訴你這些,就是說,我知道胡木子的家,如果他膽敢賴婚的話,我可以領你去找他。現在你坐下。”


    郭鐮氣得咬牙切齒,但又想,好漢不吃眼前虧,隻好坐下了。


    坐是坐下了,口氣還是很硬:“幹什麽?”


    黑月亮又微微笑了一下。


    郭鐮發現,那雙眼睛在微笑的時候,居然十分動人。


    “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好讓你清醒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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