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滿都是他一個人的影子。


    一切都是那麽真誠又自然,幹淨得毫無偽裝的影子。


    謝無偃感覺自己心髒在繃緊。


    他心底不禁再一次冒出一絲荒唐又可笑的念頭。


    人難道可以一直偽裝得這麽天衣無縫?


    如果......


    如果這個人不是在偽裝呢?


    不,這更不可能!


    謝無偃再次果斷掐死了自己那個剛剛萌芽的念頭。


    時訴安見謝無偃隻是愣愣地看著他,表情還漸漸暗淡下來,低下了頭,不禁心髒一揪。


    他覺得這孩子肯定又在自責或者自卑了!


    時訴安連忙道:“怎麽了?你是不是又在亂想什麽了,別亂想,有什麽事兒想不明白,可以直接和我說。”


    謝無偃卻沒說話,隻是搖了搖頭。


    時訴安歎氣,還想再問,卻見一輛出租車開過來了,他想了想,到底是招了手。


    罷了罷了,還是要先回家,說不定這孩子是不好意思在外麵說呢?


    一直到回到出租房,謝無偃都沒有吭聲。


    時訴安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地點也合適了,在關上門後,突然蹲下來,看著謝無偃。


    他聲音很溫柔,卻也有些嚴肅:“謝無偃小朋友,你到底怎麽了?”


    謝無偃微微一愣,沒想到時訴安會這麽喊他,他壓下心底再次蠢蠢欲動要冒出來的一絲怪異感,抬起了頭。


    “哥哥。”


    “嗯?”時訴安很有耐心。


    “我......”謝無偃張了張口,似是想說什麽又說不出口,他皺起眉,最後頓了十幾秒隻憋出四個字,“...謝謝哥哥。”


    時訴安既無奈又好笑。


    不過他也覺得有點累,如果謝無偃以後一直這樣,什麽都讓他猜,他倒是不會覺得謝無偃不好,畢竟謝無偃這孩子真的太可憐了,從小到大從學校到家庭都是那樣一個被霸淩被欺負被侮辱的環境,心思敏感自卑是很正常的,但是這絕對不利於他們之間兄弟情的建立,也不利於他們接下來的相處。


    所以他今天必須要努力一次,看能不能說通。


    時訴安淺淺笑了笑,一手搭上了輪椅扶手。


    “哥哥知道你不高興,但是你到底怎麽了,在想什麽,能不能告訴哥哥?不要一直不說話啊。”


    謝無偃微微皺了皺眉,垂下眼瞼,依然什麽都沒說。


    時訴安笑了下,又道:“你這樣一直把想法埋在心裏,什麽都不說清楚,隻是自己悶著,我也會擔心,而且......哥哥隻能猜的話,更怕會猜錯,這樣對我們兩人都不好,也不利於我們之間友情的建立與發展啊?”


    時訴安說著,笑著揉了下謝無偃的頭發,“你還願不願意繼續當我弟弟啊?該不會是不想當我弟弟了吧。”


    “當然不是!”


    “那為什麽你什麽都不說,悶在心底,我還以為你對我的行為不高興,或者......”


    “我當然沒有因為哥哥不高興!”


    謝無偃突然抬起頭,第一次打斷了時訴安的話,情緒有些激動,“我一直都很感謝哥哥,也很喜歡哥哥,更慶幸我能遇到哥哥!我希望永遠、永遠都能和哥哥不分開,但是,但是我怕......”


    時訴安莫名覺得那句“永遠和哥哥不分開”怪怪的,不過他也沒有細想,接著謝無偃的話問:“你怕什麽?”


    “我怕......”


    謝無偃看著時訴安,做出一副小心翼翼又慌亂害怕的樣子。


    但是他心底鎮定得很。


    其實他現在什麽都不說,效果最好,可現在,不知出於什麽心理,謝無偃突然想試探一下。


    試探時訴安到底能偽裝到什麽地步。


    或者說......試探時訴安到底是不是在偽裝。


    當然,後者這個想法剛冒出來,謝無偃就自己給否認了,對他來說,他根本不願意在這個可笑荒唐上的可能性上放置任何期待。


    “我怕......”謝無偃喉嚨動了動,再次低下頭,眼神有些閃躲,手攥緊,這是典型的自卑表現。


    “我怕哥哥終有一天,會覺得我醜,會覺得......”


    “這怎麽可能!”


    時訴安立刻打斷了謝無偃的話,心疼之餘又有點生氣,“哥哥能是這樣的人麽?你覺得我什麽時候覺得你不好了?”


    “可是,可是我真的很醜,哥哥,你難道就不覺得我長得很恐怖麽?”


    謝無偃抬起頭,眼睛隱隱有些發紅地看著時訴安,第一次露出有些侵略性的姿態,“哥哥,你看我的臉,你看我的臉!哪裏不醜,哪裏不恐怖?!”


    “哥哥,你聽到毆打我的那些人的話了麽,他們說,就算有人願意喝尿,都不會願意親我,因為我長得太醜!長得太惡心了......”


    “我一直都知道我長得非常可怕,難看,所以我一直不敢抬頭,不敢和別人說話,不敢反抗,不敢掙紮,也不敢奢望有人當我朋友,不敢奢望有人關心我...我什麽都不敢!可是哥哥你給了我希望,哥哥你讓我覺得我可以有朋友!也可以被人關心,但是......”


    謝無偃突然紅著眼別過頭。


    “但是......我沒有信心,我就是沒有信心啊!因為十八年來,我接觸的都一切都在告訴我,我醜,我可怕,我惡心,我殘疾,我廢物...我,我不配有朋友,不配有人關心!”


    “哥哥你對我太好了,可是你越好,我越害怕,越怕這一切早晚都會消失,越怕你哪天會突然不理我,越怕終有一天你會再也不想和我坐在一起!越......”


    “!!!”


    謝無偃聲音突然戛然而止,全身僵住,從頭到腳所有細胞都在一瞬間,“砰”地炸開!


    他盯著突然靠近的時訴安,感受著臉上突然貼上來的一抹溫軟,心髒“砰!”砸到胸骨上,然後——


    停止。


    時訴安......


    時訴安在......


    時訴安在親他?!!!!


    謝無偃一瞬間大腦空白,演戲釀出的情緒全部消失。


    他靠著鍛煉了十八年的強大控製力,才沒有反射性地將時訴安推開。


    可謝無偃的脊椎在這一刹那已經完全僵硬。


    然後全身血液也全部呼啦啦地衝湧上來,在血管裏呼嘯喧騰,肆意衝撞!


    謝無偃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一時間居然完全無法調動思維進行判斷,也完全無法進行分析。


    他的確是為了試探時訴安,但也絕對沒想到時訴安可以偽裝到這一步。


    時訴安居然,居然......


    居然真的可以親他?!!!


    時訴安在親他!!!!


    謝無偃感受著臉上這種溫潤卻逐漸滾燙的觸感,心髒又恢複了跳動,可卻越發雜亂......


    他甚至可以分辨,這個溫軟觸感所在的位置,就在他那惡心醜陋又恐怖的胎記上,而不是胎記旁邊的位置。


    謝無偃右拳緊握,手背上青筋繃起。


    這種陌生又怪異的觸感。


    是時訴安在親他。


    而且現在還沒有離開......


    謝無偃心髒跳如擂鼓,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從心底拔然而出,瘋狂蔓延生長,四處占據盤結,攪得他心煩意亂,愈發焦躁!


    可是他居然不想推開時訴安。


    沒有人親過他,從他記事起......不,從他出生起,絕對沒有任何人親過他。


    可是現在,有一個人,在親他。


    就算......就算是裝的。


    那也是在親他。


    而且那個位置,就在他的胎記上。


    在那個醜陋惡心他自己都不願意多看一眼的胎記上。


    謝無偃忍不住刻意去感觸了一下那個位置,和那個觸感。


    他感覺他的頭腦貌似又漸漸回歸了清醒,他甚至能將所有神經和注意力從那一小塊位置拔出,感到時訴安的呼吸就這麽輕柔地拍打在他的臉上,與他的呼吸緩緩交織在了一起。


    謝無偃感覺他的心髒又突然跳快了,但是這次明顯更有節奏,不再像之前那樣亂得像個心髒病病人,而且他從心髒到胸膛,都莫名地開始發熱。


    謝無偃甚至還開始關注時訴安的臉。


    時訴安的臉離他那麽近,幾乎沒有距離,他甚至能看到時訴安臉頰上細細的絨毛,那白到透明的肌膚現在也都染上緋色,並且似乎因為主人十分緊張而繃起,散發著滾燙的熱意。


    時訴安也很緊張吧?


    或者說,這麽緊繃的狀態,似乎不但是緊張,還可能...有些不情願?


    想到這兒,謝無偃情緒陡然變了,眼底一瞬間晦暗翻湧,莫名的憤怒和無數負麵情緒湧了上來,讓謝無偃臉色莫名有些可怖。


    可過了兩秒,他突然又勾起了唇角。


    沒人親過他呢。


    時訴安是第一個。


    不出意外,應該也是唯一一個。


    不得不說,一開始他是很震驚,很不適,但是現在他很喜歡。


    謝無偃緩緩露出一絲病態的笑容。


    他抬起手,抓住了時訴安的手腕,並且箍住了時訴安的身體。


    就算是裝的,又怎麽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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