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高聲道:“本會弟子鐵千秋,十五年前,曾被華山派白思儉陷害,今日前來複仇,本會諸人,一律不得出手相助鐵千秋!”


    齊刷刷百餘名白袍漢子肅穆地立著。秋水講完話後,飄然而退,然後沉聲道:“鐵千秋,出列!”


    鐵千秋應聲向前道:“遵命!”


    他的腳步很穩。


    鐵千秋緩緩走到場中,倒執長劍,冷冷盯著白思儉。


    白思儉冷冷道:“鐵千秋,你殺師奪位,罪名昭然,今日白某勢必殺你,以雪我華山一派之恥!”


    鐵千秋長劍一抬:“白思儉,你當日發下武林帖子,說鐵某毒殺師尊,用的是何毒藥?”


    白思儉一怔,怒道:“落魄散!”


    鐵千秋搖搖頭:“白思儉,那日我從外地回山,你和孫不邪二人,將我請至後堂洗塵,當時師尊也在,對不對?”


    白思儉點點頭道:“不錯!”


    鐵千秋道:“然後你二人輪著敬酒,我也給師尊敬了一杯酒,對不對?”


    “師父喝下你那杯酒後,立時毒發身亡,你便斥劍欲殺我二人滅口。鐵千秋,天證人證,證據確鑿,你毒殺師尊,天理不容!”


    白思儉怒叫聲中,一招“陳摶下驢”,疾刺鐵千秋下盤“環跳”、“伏風”、“兔市”三穴,端的是老辣精妙,場中眾人忍不住叫了一聲好。


    鐵千秋身形一偏,手中長劍遞出,竟也是一招“陳摶下驢”,卻是後發先至,力道充沛。


    白思儉自然不願和鐵千秋打這種同歸於盡的架。


    一聲清嘯,白思儉躍起半空,“飛天大九式”施展出來,滿天裏劍光人影,瀉向鐵千秋。“飛天大九式”是華山劍法中最為淩厲的絕技,純以內力馭劍,非內功深湛之人,無法將其使得嫻熟。司文濤號稱“飛天劍”,這時見師父如此神采,止不住大聲喝采。


    鐵千秋長劍疾揮,一陣丁丁當當,白思儉落下地來,麵色鐵青。


    因為飛天大九式,也沒有奈何了鐵千秋。


    鐵千秋獐身而上,一招蒼鷹搏兔,擊向白思儉。三十招後,優勢倒向鐵千秋,無可逆轉,白思儉已呈不支之狀。


    鐵千秋喝道:“白思儉,你當時和孫不邪意欲要拿我,被我逃脫,半年後,我潛回華山,卻找到了兩具師父的屍體……”


    “放屁!“白思儉心中一凜,手上微緩,被鐵千秋在左臂上刺中了一劍,血流如注。


    鐵千秋大聲道:“兩個師父麵目相仿,身材相當,我當時十分奇怪,便著意檢查,發現被落魄散毒死的並非師父,而是一個不知其名的漢子,隻是麵上戴了一副做工極其精致的麵具而已……真正的師父,卻是被你們用金蠶蠱害死的!”


    白思儉心神大亂,厲叫道:“你血口噴人!”


    “鐵某已將師尊屍首,移至大山千古寒冰之中!”鐵千秋絲毫不放,叫道:“兩具屍體俱在,你想賴也賴不了的!”


    白思儉鬥誌全喪,大叫一聲,長劍一揮,卻是掃向自己的脖子。


    司文濤驚呼一聲,衝上前去,白思儉卻已然氣絕。


    一代大掌門,竟死於一個棄徒劍下。


    在場的人都忐忑不安,華山派的門人,更是羞愧複加驚懼。


    白思儉是該死的,因為他是陰謀敗露後自殺的。他的死不足惜,但華山派的名聲卻由此受到沉重的打擊。


    慧雲看得一陣心跳,連忙低頭喃喃念道:“阿彌陀佛!”


    她平生第一次看到鮮血。佛門講究不殺生,便是打鬥之際,也不過點到為止。慧雲更是第一次下山,第一次看見殺人。


    她也覺得白思儉罪孽深重,但一代名派的掌門人,死得如此之慘,又讓她不忍。


    身邊突然多了一個聲音:“阿彌陀佛!小師太真是慈悲為懷!”


    慧雲驚得一轉頭,卻見那“小鯉魚”正滿麵虔誠地望著她,全然沒有了往日的刁鑽神情。


    慧雲本想不臉紅,但還是紅了。不僅臉紅了,連脖子也紅了。


    “小師父,請問法號?”小鯉魚仍是一本正經,但眼睛卻不住瞟向她晶瑩粉紅的麵龐和微微顫動的柔唇。


    “不敢,小尼慧雲。”慧雲低聲道,同時轉頭求援似地想找師父或同門,卻見師父也正低眉合什,口裏喃喃念叨著。


    慧雲不好走開,又不想呆在這小子身邊,左右不是,可真是為難死人了。


    她不能發火,不能出手,也不能說什麽。


    為什麽呢?慧雲也不明白,因為她覺得越來越害怕這小子,但究竟怕什麽,卻又說不明白。


    小鯉魚正色道:“原來是慧雲師妹!”


    慧雲隻好冷冷道:“誰是你師妹?貧尼是出家人,請施主自重。”


    小鯉魚訝然道:“莫非小人有何不知自重的地方嗎?待我大聲公布出來,讓大家評評理兒!”


    慧雲急得直想哭:“請你走開!”


    小鯉魚一聲不吭,點點頭,走開了。


    慧雲長長地噓了口氣:“菩薩保佑,這壞小子到底還是走了!”


    但她心中更是不停地打鼓,一刻也不得安寧了。


    因為她不知道這壞小子為什麽總是找自己的碴兒,而且他的眼珠子總是轉得鬼鬼祟祟的。


    難道他不知道,她是出家人嗎?


    難道他不害怕神明有知嗎?菩薩若是降罪下來,他還能活嗎?


    慧雲連連念起“南無阿彌陀佛”、“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來。


    小鯉魚走出樹林,找個樹根,躺下來,悠悠閑閑地哼著山歌。


    他可不喜歡看死人,看打架,他今天本不想來看熱鬧的。


    但他迷上了那個小尼姑,於是他就來了,還一本正經地跟她搭訕了幾句。


    “原來她叫慧雲,”小鯉魚默默笑了,“挺一般的名字!


    不像我,姓魏名雙鯉,字‘跳波’,號‘龍門這邊人’,多麽有趣。‘慧雲’這兩個字,有些呆板。不過,她是個小尼姑,出家人麽,總是挺古板的。”


    他用手枕著頭,仰望著天上飄過的雲:“唔,慧雲,聰明的白雲,挺美麽!以後叫她白雲好了,不知她會不會生氣。


    不過她生氣的模樣更加迷人了。唉,奇怪,這麽美的妙人兒,幹嗎去當小尼姑?莫非她小時候遇上過什麽傷心事嗎?”


    混混們的哲學中,有一條是極重要的,那就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固執地以為老子天下第一。雖然他們對有本領的也服氣,但仍然認為自己是最好的。


    比如說,魏雙鯉就認為,慧雲當尼姑太可惜了,但慧雲若是他小鯉魚的人,就不可惜了。


    瞧瞧,混混們是如此的自信。


    魏雙鯉的自信則已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他認為應該將慧雲從尼庵的愁苦中救出來,他以為自己有這個能力救她出來。


    他從來就沒想到,慧雲願不願意,慧雲是不是在尼庵裏真的很愁苦。


    這本是個十分重要的問題。魏雙鯉卻忽視了,因為混混們考慮問題時,總是想當然。


    在他們看來,紅塵三丈,才是真正的人過的日子。出家是受罪。活受罪。


    所以,反抗宗教的意識,最早是從無賴混混們中滋生的,他們十分堅決,而且付之行動。


    自以為讀書明理的,卻永遠反抗不了。


    魏雙鯉聽得林中牛沙河的吼叫和另一個白袍會人的控訴,不禁喃喃自語道:“秋水這老兒倒還有些意思,白袍會從今日起,便可名動天下了,隻是看起來和名門大派要結不少梁子……媽的!第五名這老小子窮追不舍,莫讓他找到老子,那可大大不妙了!”


    剛想到第五名,便聽到他破鑼般的嗓音:“臭鯉魚,這回你跑不了啦!”


    魏雙鯉嚇得一挺身坐了起來,第五名不知從何處“冒”


    了出來,立在他麵前,吹胡子瞪眼睛的:


    “看你往哪裏跑!”


    魏雙鯉苦笑道:“第五名,你怎知老子在這裏?”


    第五名破口大罵:“昨日老子被秋水騙了,但第五名是何等樣人?老子跑著跑著,越來越覺得不對勁兒,便趕了回來……怎麽樣,交出來吧?”


    魏雙鯉奇道:“什麽?交什麽?難道我欠你什麽東西?”


    第五名大怒:“你少裝蒜!你方才自言自語,都被老子聽得清清楚楚。你交不交?”


    魏雙鯉蔫了:“我又沒說不給你,你吼什麽?”


    第五名轉怒為笑:“快拿來!拿出來咱們就是好朋友。”


    魏雙鯉無奈地東摸摸西捏捏,直到第五名眼睛又圓了,才摸出一個書包:“給你,不就一塊破鐵嗎!”


    第五名忙不迭接過來,打開看過了,掂了又掂,眉開眼笑地道:“破鐵?這是玄鐵,武林至寶!破鐵?你找一兩這樣的破鐵來我看看!”


    魏雙鯉笑道:“好吧,就算是至寶,又怎樣?第五名,秋水騙了你,你也不去找他算賬?”


    第五名嗬嗬大笑道:“老子平生不知上過多少當了,不在乎,不在乎。”


    魏雙鯉正色道:“你不在乎?秋水可是大大瞧你不起哩!你走之後,他說了你許多壞話,說你武功太低,又好吃醋,相貌又不俊,哎呀呀,可真難聽死了!”


    第五名臉長了。


    “他在你走後,一招就解了鐵氏雙雄的穴道……就是被你打倒的那兩個莽漢……然後他洋洋得意,大肆吹噓!”


    第五名“嗷”地大叫一聲,電光一般閃入了林中,找秋水算賬去了。


    魏雙鯉大樂:“好了,有熱鬧看了,隻是老子也要趕緊走。兩個老家夥一鬧起來,明白之後,不會放過我的,走也,走也!”


    小鯉魚的身法,竟也是神妙非凡。


    林中的第五名的怒吼聲頓時壓倒了一切。


    “第五名上當,一次接一次。”這句話後來都快成歇後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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