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雙鯉哈哈連天進了城,他知道第五名一鬧上,可就不可開交了。


    魏雙鯉的家在大明湖邊,離快哉樓不遠。


    魏雙鯉回家,正路過快哉樓,肚中正好又餓了,便信步走了上去。


    樓下的夥計見這位主兒來了,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似乎牙痛一般,直是吸氣:“我說小鯉魚,你又來打秋風來了!”


    看來小鯉魚打秋風是常有的事了。


    小鯉魚哈哈一笑:“下不為例,下不為例!”抬腳就往樓上走。


    樓上是雅座。憑小鯉魚這身打扮,誰見誰攆,他自己還想不識趣地往上湊。


    這就是混混子們的又一特點:不太識趣,也可以說是故意尋釁,也可以說是自視過高。


    反正小鯉魚正往樓上走。


    夥計急了:“小鯉魚,你下來!雅座是你去的地方嗎?”


    小鯉魚回頭怒道:“為什麽我不能上去?”


    夥計也火了:“你摸摸你口袋裏有幾枚錢!”


    “一文沒有!……所以我要上樓去,……看看湖景,哈哈!”小鯉魚笑著,腳步不停。


    夥計大叫:“樓上有位大爺包下了,你小子找白眼嗎?”


    小鯉魚笑嘻嘻地道:“老子倒要看看那人是個什麽東西,敢稱‘大爺’。”


    樓上果然有幾個人正在吃酒,大約也聽到了樓下的吵鬧,大都停箸怒視著小鯉魚。


    隻有一個人沒有生氣,隻是挺好奇地盯著小鯉魚,麵色溫和,眼角甚至還有一絲笑意。


    這是個公子打扮的年輕人,麵目俊美,風度灑脫。小鯉魚不由怔了一下,朝他呲呲牙:“你長得挺帥!”


    其他人都像見了鬼一般看著小鯉魚徑自在一個空位上坐下來,拿起筷子就挾菜。


    筷子伸到盤子裏,剛夾住一塊牛肉,便被另一雙筷子夾住了。那人是個六旬左右的老人,削瘦陰沉。


    老頭冷冷道:“滾下去!”


    小鯉魚火上來了:“你滾滾我看看。”他抽了幾下筷子,卻沒抽動。


    老頭兒麵色變成了深紅:“滾!”他突地一收筷子,滿以為小鯉魚會因此而往後翻倒。


    小鯉魚不僅沒動一下,反而挾起那塊牛肉,塞進了嘴裏:“唔,滋味不錯嘛!”


    老頭兒怔住了,其他的人也怔住了。


    看來這小家夥竟然還有兩下子。


    公子微笑道:“這位朋友,瞧著麵生啊!”


    小鯉魚口裏咬著牛肉,嘻嘻道:“一回生,二回熟嘛!”


    這回連公子也怔住了,哭笑不得地看著他,小鯉魚吃完了牛肉,又自己倒了杯酒喝了,不住點頭:“好酒!好酒!”


    年輕公子見老頭正想怒叫,便揮了揮手,老頭愣了一下,氣哼哼地坐了下來,麵色越發陰沉了。


    “這位兄台,若不介意,便一起飲上幾盅吧!”


    年輕公子竟然以禮相邀。


    小鯉魚可沒料到,怔了一下:“你請我?”


    “說不上請。”公子笑得很親切,“不過是想和兄台交個朋友而已。”


    “那我也就不客氣了。請,請,請!”他反客為主地招呼起眾人來。


    眾人見他如此胡鬧,公子卻是不僅不加阻撓,反而與他推杯換盞,大是不解,麵麵相覷。


    公子的微笑有一種不可抗拒的魅力:“不敢動問兄台貴姓大名?”


    小鯉魚道:“貴姓魏。”


    眾人一怔,哪有自稱“貴姓”的?


    “大名雙鯉!”


    眾人又是一怔,小鯉魚的不遜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


    公子擊節讚道:“客自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好名字,好名字!”


    小鯉魚瞪瞪眼:“別字跳波……”


    公子又笑道:“老魚跳波……這個……瘦蛟舞。……這個……”


    他覺得有些不大好出口了,因為“老”和“瘦”這兩個字對魏雙鯉是很有些不敬的,而且也不符合事實。小鯉魚既不老,也不瘦。


    小鯉魚笑道:“李長吉這句詩,用在我身上倒也相稱。


    ……還有,號‘龍門這邊人’!”


    公子一怔,旋即大笑:“兄台真是詼諧之極!”


    小鯉魚哈哈連天:“說不上說不上!我隻想當鯉魚,不想當龍王,自然隻能在龍門這邊蹦噠蹦噠了!”


    年輕公子微微一怔,其餘客人卻都麵上變色。


    小鯉魚卻沒察覺:“那麽愚兄你呢?”


    “愚兄”一般是年長者謙稱自己的用語,卻被他用來稱呼別人。


    混混的本色,別人是學不來的。


    公子哭笑不得地道:“先生尊姓張,大名飛鴻!”


    他這是以其人之道,還製其人之身。


    小鯉魚怔了一下,又怔了一下:“哈哈,張愚兄,咱二人挺對勁,來來來,你敬我一杯!”


    旁邊的人肚皮都氣炸了,張飛鴻卻笑道:“魏愚兄,你也敬我一杯!”


    二人一亮杯底,相視大笑起來。


    “愚兄是本地人氏嗎?”張飛鴻仍是以“愚兄”呼小鯉魚。


    小鯉魚作繭自縛,也是啼笑皆非,光棍碰上了沒皮柴,可就沒辦法了:“正是此間人氏,愚兄你呢?”


    張飛鴻洋洋得意地看著他的窘態,笑道:“先生自閩地而來。”


    “不像,不像,”小鯉魚直搖頭,“一點都不像。”


    張飛鴻麵色微變:“有何不像?”


    “不像閩人,不像閩人。長相不對,口音不對,氣質也不對!”小鯉魚一本正經起來了,“簡直跟閩人差得太遠了。”


    “這回你卻錯了,先生確是閩地人,”張飛鴻道:“隻不過往來於各地,口音已變得多了。”


    “那就算了吧!”小鯉魚拍拍凸出的肚皮,“我還是第一次被閩人請吃飯喝酒。肚皮啊肚皮,日後再見了閩人,可得多多照顧了!”


    張飛鴻大喜道:“多謝愚兄。”


    小鯉魚立起身來:“我酒尚未足,飯卻飽了,走也走也!”


    他說走就走,揮灑自如地下了樓,揚長而去。


    幾個“閩人”麵麵相覷,目光轉向了張飛鴻。


    有人問:“公子,此人莫非是錦衣衛的人嗎?”


    張飛鴻冷笑道:“不可能!”


    一人道:“咱們從海上來此,不過一天工夫,諒錦衣衛也沒有這麽快的消息!”


    “李兄,少提‘海上’二字。”張飛鴻冷冷道:“隔牆有耳。”


    那人道:“是,公子!”


    張飛鴻道:“田總管,你跟去一下!”


    那老頭兒起身飄然下樓,輕功之妙,竟似不亞於小鯉魚。


    但他很快回來了:“不見影兒。”


    眾人沉默了。張飛鴻微笑道:“我有直覺,他是友非敵,最起碼也不會壞事的!”


    他很喜歡小鯉魚,因為小鯉魚不落拘束。


    而他自小就和這些拘謹認真的人在一起,自然感到不太舒服了。


    無賴往往能和“貴人”結交,關鍵便在此處,因為貴人們一般都活得很寂寞,很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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