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隱隱傳來樂器歌鳴,拜過堂了,晚宴應是已經開始。


    她得快一點。


    卷耳把茶壺裏剩下的茶水倒滿桌上的四個茶碗,一杯接一杯的喝下去。


    ……


    一炷香後,“砰——”的一聲,她徹底趴在桌子上。


    暗處,有人急匆匆走過來把卷耳拖到床上,換上衣服。


    *


    閹人成婚,大概是古往今來頭一遭。


    可這婚事是太子點頭的,朝臣百般勸阻,也洗不幹淨草包太子的腦子。


    “奚司主今日大喜。”風賢舉起酒盞,笑得像是比奚鶴卿還開心,“來來來!大家敬奚司主一杯!”


    四下恭賀聲起,大紅喜袍的人長眉上揚,嗓音低冷,“多謝。”


    他喜服上繡著金蟒,金與紅本是最熱烈的顏色,但依舊蓋不住他滿身冷颯,奚鶴卿笑著,麵皮嘴角牽起幾分,眼神卻漠然沁涼。


    他太白了,蟄伏青筋若隱若現,皮膚恍若透光,照下去三分孤冷,三分暗潮。


    “對了。”風賢的話像是往奚鶴卿心上紮,“洞房花燭,春宵一刻,奚司主快去找你的新嫁娘,可別陪著我們一群男人了。”


    男人,春宵。


    一個閹人,有什麽好春宵一刻的。


    風賢眼裏嘲意滿滿,就差笑出聲了。


    “風大人見笑。”


    奚鶴卿目光漆漆,唇角勾起,長指點著黃花梨木桌,話語漫不經心,“聽聞近日風大人被太子殿下調到馴獸處了,那裏環境有些艱苦,您可要多加小心。”


    風賢不笑了。


    他會去那裏,完全是奚鶴卿跟太子舉薦的。


    說是讓他曆練,不過是安撫奚鶴卿的手段罷了。


    “多謝司公惦記了。”風賢眯著眼睛,冷聲道:“在下還有事,就不在這陪司公熱鬧了,告辭。”


    司公這名字難聽,像是在提醒奚鶴卿,他隻不過是個太監。


    奚鶴卿目光慢慢冷下來。


    朝堂黨派之爭愈演愈烈,宦官當權,草包太子勢弱,衍朝宛如搖搖欲墜的大廈,在風雨裏維持著體麵。


    風賢撂下了話就往外走,台下坐著的風氏一黨也不敢多留,小聲告了辭,紛紛離席而去。


    ……


    奚鶴卿牽了個笑,坐在椅子上喝了口杯中清酒,狹長眼尾掃了台下一圈,偏頭問,“沈姑娘呢?”


    “擱新房候著司主呢。”鳴金看他不是要立馬回去的意思,有眼力見兒的給他添酒。


    那清液純淨,奚鶴卿抬手飲盡。


    今日司府大婚,京城不知有多少人為這場婚禮忙碌。


    也不知多少人在看他奚鶴卿的笑話。


    他霍然起身,擲了那琉璃杯,酒液染濕了桌上綢緞。


    奚鶴卿徑直往新房走,鳴金見怪不怪的對著台下客人道:“司主累了,恐招待不周,還望各位海涵。”


    “不敢不敢。”台下的人把腰彎到極低,也不覺得巴結的人都走了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司主事忙,我等就先告辭了,還請這位大人代為轉告。”


    鳴金捏著嗓子,笑了,“一定。”


    ……


    ……


    秋夜沒有蟬鳴,天上隻掛著一輪孤清的月,奚鶴卿踩著銀白月光往新房走。


    他腳步在門口停下。


    門內透出淡淡燭光,房內物什的影子打在窗格上,影綽鬼魅。


    室內一片安靜,奚鶴卿眯了眯眸子,嘴角掛著冷笑,一張臉上陰冷森然。


    奚鶴卿吊著眼睛,抬腳踹開門,兩扇門板撞到內牆,發出“咣當——”一聲。


    室內滿目的紅綢刺的他眼睛眨了眨,奚鶴卿走進去,看到床上蓋著蓋頭的人。


    她竟然是躺著的。


    奚鶴卿幾步走過去,伸手拎起來了那蓋頭,看到裏麵閉著眼睛的人。


    那張臉上不施粉黛,眉毛彎彎,闔著的一雙眼睛引人無限遐想,皮膚嫩生生的,宛若豆蔻梢頭春日櫻花。


    她頭上的花冠帶的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時間來不及,隨手帶上去的。


    她的手腳都被麻繩縛著。


    奚鶴卿目光幽幽審視著她。


    這人,顯然不是沈素薇。


    奚鶴卿伸手,蒼白枯瘦的手拿出來她嘴裏的棉布,又解開她手腳上綁著的麻繩。


    他倒不覺得這些由他來做,有些紆尊降貴。


    做完這一切,奚鶴卿走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靜靜等著。


    ……


    不知多久,床上的人有了反應。


    奚鶴卿掀起眼皮,側頭看床上的人。


    那雙澄澈瞳眸裏先是震驚,再是了然,最後平靜下來。


    奚鶴卿譏笑不語,森然看著她。


    他在等她解釋。


    卷耳看著坐在桌案那頭的奚鶴卿,和他身邊桌案上的果子。


    她斟酌片刻,柔聲開口。


    “司主,吃點果子,降降火吧。”


    第49章 奚鶴卿(2)


    “……”


    奚鶴卿抖了抖袖袍上的燭光,那雙眼睛狹長上挑,鼻梁挺直如山脊,薄唇開合,吐出來的字眼卻冰涼。


    他眯眼審視卷耳,“你怎麽在這?”


    “看不出來麽,被抓來的。”她摸了摸自己清淤的腕子。


    奚鶴卿聞言睨她。


    卷耳眼神在屋子裏掃了一圈,看到桌上的東西,眼睛微亮。


    提裙下床,卷耳走到桌邊抱起那盤車厘子,道:“嚐嚐?”


    奚鶴卿眯了眯眼,抬手,拿撚了一顆飽滿鮮紅的果子放入口裏。


    牙齒碾過,甘甜的果肉糾纏在舌尖,一路甜到嗓子眼。


    卷耳看他喜歡這果子,便把玻璃盞放在他手邊,說,“可巧呢,我隻是喝了口茶,睡了一覺,醒來就到這了。”


    看奚鶴卿抬起眼皮瞧著自己,手卻伸向那玻璃盞裏的果子,卷耳眼睛彎了彎,“這世間萬物變化,自有其緣分定理,想來我與司主便是緣分。”


    “……”


    狗屁不通的歪定理。


    聽她說完,奚鶴卿扔了手裏撚著的果子,鮮紅的果子落在他腳邊,他抬腳,碾碎。


    汁水在他腳底四濺,奚鶴卿聲音有些不耐煩,譏笑道:“少跟我扯,以你的能耐,能輕易被抓去?”


    他抬手抖了抖袖袍,袖子順著他手臂滑下半截,奚鶴卿伸手捏著卷耳的臉,危險道:“你又想幹嘛?”


    她仰著頭,白生生的脖子暴露在他手下,像是隨手就能折斷這纖細生命。


    奚鶴卿聲音低柔,像是蛇吐信子似的,讓人不由自主的騰起危機感。


    可她一點都不怕。


    這麽些年,他一直都是這個摸不清的別扭性子。


    卷耳的臉在他手裏被捏出個包子形,她嘴撅著,“我哪敢啊,我真的是被抓來的。”


    她就不信在這堂堂司府,他奚鶴卿的地盤,真能讓人偷梁換柱,換了新娘?


    除非他早就知道,並且有意促成。


    奚鶴卿挑眉,手裏動作鬆了鬆,嗤道:“是麽。”


    燭火纏著青煙落在她眼瞳,恍惚間,那眼睛仿佛真的透出貓兒眼的幽光。


    奚鶴卿目光閃閃爍爍。


    不知過了多久,奚鶴卿就那樣審視地盯著她瞧,半晌,嗤笑道:“娶錯了就娶錯了吧。”


    “?”


    “我瞧著你倒是比那個沈家小姐漂亮許多。”他嗓音懶糯。


    “?”


    她的表情像是噎到了一樣,有些驚地看著奚鶴卿。


    “你沒事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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