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鶴卿壓著眉梢,似笑非笑地盯著沈鎮川。


    沈府門口,一些不怕死的正對著沈相一家指指點點。一陣南風從背後吹過,沈振川後知後覺,背脊衣料內,冷汗濕了一片。


    “先進去再說。”沈相側身,沉著臉給奚鶴卿引路,“司主裏麵請。”


    沈振川本不用如卑躬屈膝,他和奚鶴卿在官位上算是平級,隻這一次,到底是沈振川處了下風。


    奚鶴卿譏笑,回身向卷耳伸出手,“小夫人,走吧。”


    卷耳抬眼,把手放入他冰涼手裏。


    廳內暗潮湧動,氣氛僵硬到極點,卷耳隻乖順的坐在奚鶴卿身邊,倒真像是個剛成婚的新嫁娘。


    “沈相這意思,我這小夫人是您流落在外的女兒了?”奚鶴卿抬眸,他頭上黑金玉扣泛著冷光,俊逸臉上掛著疏冷的笑,給人極大的壓迫感。


    沈夫人抬手擦了擦臉上硬擠出的眼淚,“讓司主見笑了。”


    “這姑娘,確是我們流落在外的女兒,這些年我與老爺也是邊尋未果,論身份,她也是我沈家嫡出,身份也算配得上司主。”


    卷耳聽的好笑。


    婚宴那晚,桌上的茶水,想必是沈振川著人準備的。


    再加上今日莫名其妙的認親,這家人為了解釋這場莫名其妙的替嫁,可還真是煞費苦心......


    “嗬。”奚鶴卿眉目陰冷,淩厲地盯著沈夫人,“沈夫人是把我奚某當傻子,還是覺得我控衛司都是無能之輩?”


    這世上,敢自稱卷耳母親的人,早就死了。


    死在他們衍朝人手裏。


    手裏的茶杯不轉了,奚鶴卿隨手扔到桌麵上,發出“叮當”一聲。


    誰都能看出,奚鶴卿此刻心情不好。


    沈振川麵色一僵,“奚司主……”


    “司封處,考功處,這兩個地方,我要我的人上去。”


    奚鶴卿麵色森然,看著沈振川道:“沈相若應下,我便認了你們這不知道打哪蹦出來的小女兒。”


    他直截了當,沒有一點在這虛與委蛇的意思。


    卷耳淡淡看著奚鶴卿,極力壓著唇角。


    這人肚子裏全是黑水。


    這哪是回門,這就是敲詐。


    沈振川臉色難看,頭上焦灼出汗水,“司主,這實在是……”


    司封處,考功處,這兩個地方掌著天下文官勳封調動,是沈振川手裏最有權勢的轄處。


    奚鶴卿這是讓他交權。


    “嗯?”奚鶴卿挑目,神色淡淡,“沈相覺得,你家的女兒不值這兩個位置?”


    “我不介意再娶一位。”


    奚鶴卿話落,沈夫人臉色一白。


    替嫁的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全在於奚鶴卿肯不肯認。


    他若肯認,控衛司足以平息此事。


    他若不認,這事兒要是鬧上去,還不知那個草包太子會怎麽處理。


    沈振川麵色難看。


    奚鶴卿扯了個笑,“沈相不必憂心,我選的人必然是幹淨的很,必定和我沒有一絲瓜葛。”


    卷耳喝了口茶掩蓋自己的笑意。


    沈夫人扯了扯沈振川的袖子,悲戚道:“老爺,我們可隻有素薇這麽一個女兒!妾身求求您了。”


    四下寂靜,卷耳坐的端莊,圍觀敲詐現場。


    奚鶴卿也不急,長指敲在木桌上,發出的聲音讓人不由自主的緊張。


    半傾,沈振川咬牙,“我答應你。”


    回去的馬車上,奚鶴卿依舊靠著車壁闔眼,卷耳看了眼他的姿勢,也默默往後靠了靠。


    別說,挺舒服的。


    “沈府看著像是未曾懷疑過你。”奚鶴卿淡淡開口,眼睛卻未睜開。


    “嗯。”卷耳應聲,神色自若,“沈相老了,許多事情不如年輕時通透了。”


    卷耳掃奚鶴卿一眼,“跟你這隻狐狸比起來,他拍馬也追不上。”


    “……”


    鳴金在外趕著馬車,途徑瓦子,外麵傳來熱鬧地叫賣聲,煙火氣很濃。


    卷耳捏了顆小幾上的葡萄放入口中,“所以你都算計好了?那日迷暈我的明銅,表麵上是沈相在司府的細作,但其實他是你的人,對麽?”


    奚鶴卿唇角勾起,坦蕩極了,“是。”


    卷耳好笑。


    誰都精不過他。


    衍朝事情快了,婚禮替嫁之事,奚鶴卿應也是有意讓自己進司府。


    “對了。”卷耳看向他,“馮崎的事兒,處理幹淨了?”


    奚鶴卿睜眼,“嗯。”


    卷耳又道:“太子可有疑慮?”


    奚鶴卿伸手給自己倒了杯茶,聞言冷笑,“那個草包,就算有疑慮又能如何?”


    卷耳頷首,“那就好。”


    “我去詔獄,你自己回府。”半晌,奚鶴卿開口。


    卷耳揭開布簾,看到街道上忙碌而過的人,“我先不回去。”


    奚鶴卿挑眉,嘴上又掛上那有些虛偽的笑,陰陽怪氣,“怎麽,有別的好去處?”


    她說,“我回自己的鋪子裏看看。”


    片刻,奚鶴卿無所謂地點頭,他敲了敲車壁,懶洋洋道:“鳴金。”


    “在。”


    奚鶴卿吩咐道:“一會送她去鋪子裏。”


    “是。”


    再回來時,卷耳明顯感到街坊鄰裏對自己的態度奇怪了起來。


    隔壁瓷器店的父子倆,看卷耳的目光像是在看猴子。


    這可是嫁給太監的女人啊!


    “要不你先回?”卷耳一邊下了馬車,一邊跟鳴金道。


    “司主讓我陪著夫人,屬下不敢離開。”


    卷耳無所謂點頭,領著鳴金進了店,和水一兄弟倆打了招呼,卷耳繞進櫃台,在櫃子裏拿了個襻膊帶上,“吃水果麽?”


    鳴金一怔,“啊?”


    “啊什麽啊。”卷耳挑了點車厘子和葡萄盛在瓷碗裏,她跑到後堂井邊,洗幹淨碗裏的果子,“嚐嚐?西洋來的玩意兒。”


    “奴才不敢。”跟著過來的鳴金低頭彎腰,做足了低姿態。


    鳴金是奚鶴卿的貼身侍監,在往日不知可以踩在多少人頭上,可不管卷耳之前是什麽身份,此刻她都是司府的夫人,是主子。


    鳴金是萬死不敢僭越。


    “鳴金,你留在後堂,先別出去。”卷耳捏著果子放進嘴裏,看著鳴金皺眉,她淡淡的笑,“估摸著一會兒,就會有人來找我了。”


    鳴金恍然,“是。”


    卷耳坐在店裏百無聊賴地撥著算盤,鳴金在通往後堂的幕簾後。


    過了快兩個時辰,一輛精致華貴的馬車停在門口。


    瓷碗裏還有幾顆晶瑩的紫葡萄,卷耳指尖捏起一顆,抬眸時,一雙明眸和來人對上。


    隻一眼,卷耳就垂下了眼睛。


    這張臉可比奚鶴卿差遠了。


    那人風度翩翩地做了個揖,“沈姑娘?”


    沈府上午莫名其妙的認親,明眼人都知道,這不過是給他們拉人替嫁所找的借口。


    這人這樣說,像是存心給卷耳找不痛快。


    畢竟,誰願意嫁給個閹人呢。


    卷耳拿著帕子淨了手,看了眼他身上昂貴布料,起身笑道:“閣下是官爺?”


    來人自認為很有風度的勾起個笑,油膩膩的聲音讓卷耳有些腦袋疼,“姑娘慧眼。”


    她頭上盤著夫人發髻,來人卻一口一個姑娘,也不知是在給誰沒臉。


    卷耳也沒有讓他去後堂坐的意思,隻是疏離客套的笑,“官爺來我這鋪子可是有事?”


    徐兆上上下下掃著卷耳,目光在她纖細腰身上停住,眼睛裏泛著鼠光,“我家主子知道,沈姑娘對這樁婚事自然是憎惡到極點。”


    卷耳但笑不語。


    “姑娘毓秀傾城,本不該和他奚鶴卿這種閹人攪合在一起,何苦染上這一身臭味。”


    徐兆湊近卷耳,眯著眼睛深吸口氣,臉上帶著陶醉神色,“姑娘好香啊。”


    幕簾後的鳴金沉眸,陰冷地盯著外間的兩人。


    “大人說笑。”卷耳以袖掩鼻,忍著惡心往後退了一步,輕輕蹙眉,“哪裏來的香,我怎麽聞到一股子臭味呢。”


    她一雙眼睛挑剔地看了眼徐兆,像是不可思議,“大人今日可是未曾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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