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銀抬頭,“殿下和哥哥的孩子,如今照看在我這裏,我想請宋翁,把這個孩子送回宮中,交給金華殿的娘娘。”


    宋懷玉在雪中沉默了須臾,試探道:“陛下對這個孩子……”


    席銀接道:“他很少提起她,也不會去看她。但我知道,他不是不喜歡這個孩子,隻是不忍心而已。他對金華殿娘娘也是一樣的,說到底,都是不忍心。”


    宋懷玉默默地點了點頭。


    席銀疊手向他行了一禮,“多謝宋翁。”


    “不敢。都是貴人的玲瓏心思。”


    席銀蹲下身子,揉了揉雪龍沙的腦袋,笑了笑道:“我哪裏有什麽玲瓏心思,仗著膽子大而已。之後,怕不知要被言官口誅筆伐成什麽樣了。”


    她說完,眼底有些落寞。


    宋懷玉看向席銀,猶豫了一下,終還是忍不住開口道:“貴人真的不在乎那些惡言嗎?”


    席銀抖弄著雪龍沙的鼻頭,“怎麽會不在乎呢,每一句都會傷到我,可我知道,那些話同樣也會傷到陛下,我難過的時候會在陛下身邊哭,但陛下難過的時候,卻什麽都不能說。這世上的人的人覺得他殘酷,嚴苛,又不敢說,才會轉而斥責我。如果不是陛下,我留不下汙名,也留不下姓名。”


    這話聽起來,說不清是喜還是悲,她似乎是想給這段話一個情緒上的交代,露了一個溫暖的笑容,“陛下他……真的挺好的,甚至……說句大不敬的話,您別責我……”


    宋懷玉忙拱手道“不敢。”


    席銀抿了抿唇,把手扣入袖中,“他特別想別人對他好一點。我每次想到這個,就覺得把他一個人放在洛陽,太可憐了。所以,言官們罵就罵吧,我想得過去的時候就忍著,想不過去的時候,也會寫些糊塗話來罵他們。”


    她說完,自顧自地笑彎了眉目。


    “說起來,都是陛下教的,以前哪會寫什麽詩啊文的。這半年,我是寫越寫越沒限,越寫越沒禮了。”


    宋懷玉悵然地點點頭,“是啊,連老奴也讀過貴人的詩文,那遣詞造句……越來越像陛下了。”


    席銀笑道:“江大人他們看了過後,氣得不輕吧。”


    “是啊……”


    宋懷玉也跟著她笑出了聲,“貴人對陛下……是真的好。”


    席銀沒有否認,轉而道:“跟宋翁說話說得都忘了,我今兒是要去鹽市和牛羊市的。”


    宋懷玉道:“貴人親自采買?其實陛下已經送來了好些東西。”


    席銀搖頭笑笑,“他又不愛吃那些。今日……是初三了,不論陛下來不來,我這兒也是要過正月的,若他來尋我,自然是他的口福,若宮門下得早,他不來,那我也不能虧待了這狗兒。”


    “你在胡說些什麽。”


    宋懷玉聞聲一怔,回頭見張鐸獨自立在雪牆下。


    身著灰底素袍,手擎雪傘。


    宋懷玉忙行禮退讓,席銀卻仰起頭溫和地笑道:“你不是說,我對你什麽都能說嗎?”


    張鐸笑著搖了搖頭,伸手道:“去什麽地方,我跟你一塊去。”


    席銀挽起裙擺朝他走去,繼而牽著他的手道:“去鹽市,過後還要去紗市和牛羊市看看。”


    張鐸點點頭,一麵握緊了她的手,將傘傾向他,一麵回頭對宋懷玉道:“不用跟著,回去吧。”


    **


    他們牽著手在市坊中行走,雪若流華,一叢一叢地從他們傘旁掠過。


    席銀抬頭看向張鐸的側麵,“你今日不列宮宴了嗎?”


    張鐸“嗯”了一聲,低頭看著她道:“累了。”


    “那你不怕我累啊。”


    “那怎麽樣,我給你煮碗麵?”


    席銀捏了捏他的手,“你煮的麵,怕是雪龍沙都要嫌棄。”


    張鐸抬手撥去沾在席銀耳邊的雪沫,“你以前就喜歡拿我和它來比。”


    “我……”


    張鐸抬頭打斷她的話,“不用說什麽,我聽過很多比擬,奉承諷刺都有,就你這一樣聽起來很窩心。”


    席銀站住腳步,細細想著“窩心”兩個字。


    顯然,張鐸還有沒有表達的暗意,而這一層暗意,和從前一樣卑微虔誠。


    如果說,他這一輩子都痛恨那些在亂葬崗和他搶食的畜生,那麽唯一讓他情願把自己和這些毛茸茸的東西關聯上的理由,就是席銀這個人。


    他要天下都屬於自己,但卻想要自己屬於席銀。


    被她撫摸,被她保護。


    “欸……”


    “幹什麽。”


    “幹什麽,要你付銀錢呀。”


    “朕沒帶……”


    “你說……什麽……朕……”


    他一時脫口,席銀慌不迭地去捂張鐸的嘴。


    販者到是沒有聽出什麽端倪,反被席銀的動作給逗笑了,忍不住道:“夫人與這位郎君真是情好。”


    張鐸笑了一聲,口中的熱氣噴到席銀的手上,她連忙鬆了手,臉頰緋紅。


    張鐸看著她道:“不要站在這兒了,回去叫宋懷玉拿銀錢。”


    席銀跟著他道:“一去一回,這邊就散了。”


    張鐸朗道:“那你煮完麵來吃。”


    “大正月,吃什麽麵啊……”


    張鐸站住腳步,回頭道:“是覺得委屈了我嗎?”


    席銀愣了愣,忽然開竅明白了這句話的言外之意。


    “你……”


    張鐸放下傘,張開手道:“來,我抱你回去。”


    (以下省略的車,明天補在老地方)


    ***


    若要給故事一張畫麵來結尾,應該是觀音像下相挨而臥的兩個人。


    對於他們而言,“尊貴”和“卑微”並非是相互離棄的兩樣東西。


    若你要問,這二者的結局。


    那麽請不要詫異。


    卑微之後,是生息成長的漫漫餘年,尊貴則因盛極而必遭反噬。


    張鐸至始至終,都從屬於席銀。


    正如“尊貴”,終將隕落成“卑微”。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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