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拚搏勁兒不禁讓人想到府試前衙門外排隊的場景,好多人也是半夜就在那排著了,但那是府試關乎到家人前程他尚能明白,可為和父親說兩句話舍得從白天排到黑夜再排到天亮。


    好吧,譚振興再次感覺其實被譚盛禮打也挺幸福的。


    要知道,多少人排著隊恐怕都沒那個機會。


    因為後天他們就要回郡城了,等參加完知府大人辦的學子宴後。


    外邊排隊的人們注定有些是要失望的。


    學子宴在酒樓,所有過了府試的都有資格參加,請帖早早就送到客棧來了,看到自己名字,譚振興卻高興不起來,“父親,必須要去嗎?”


    “怎麽了?”


    譚振興低頭扯了扯自己破破爛爛的衣服,撅嘴道,“不想去。”


    這幾天去山裏砍柴,衣衫全被劃破了,要他穿得這麽寒磣去見知府大人,太丟臉了,問題不止有知府大人,還有其他過了府試的童生,他去豈不丟臉嗎?


    看他扭扭捏捏,像有跳蚤在身上爬似的,譚盛禮聲音微沉,“為何?”


    撩起破口的衣衫,譚振興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衣衫都是爛的。”


    譚盛禮:“......”


    深吸口氣,譚盛禮奮力將心頭火氣壓下,“爛了就補。”


    “我嗎?”譚振興擠了擠眼睛,“我不會啊。”


    “不會就學。”


    譚振興:“......”男人做針線像什麽樣子,他扭頭,“我不學。”


    “不學嗎?”譚盛禮起身,走向床頭懸掛的木棍,出門時譚佩玉幫忙收拾行李,他特意叮囑要把木棍裝上車,教訓譚振興,沒有木棍不行。


    看到木棍譚振興就慫了,別說學針線活,繡花繡枕頭通通不是問題。


    “學,父親,我學。”


    譚盛禮問掌櫃的借了針線,丟給譚振興自己研究,譚生隱也有要縫補的衣衫,晚上,譚盛禮在燈下默書,兩人就穿針引線補衣服。


    “哎喲,紮到手了,嗚嗚嗚...”譚振興含住流血的指頭,像個被惡婆婆欺負的小媳婦,眼淚嘩嘩往下掉,掉著掉著自己收了,接著又來,“嗚嗚嗚,好疼。”


    譚生隱也被紮了幾下,倒是沒吭聲,委實不想聽譚振興嘰嘰喳喳的,提議,“要不我幫你縫吧。”


    譚振興偷偷瞄了眼對麵的譚盛禮,害怕地搖搖頭,“我還是自己來吧。”


    也是他失策了,出門就該多帶兩件衣衫,不說兩件,至少得有件能見貴客的衣衫啊。


    下次,下次出門定不會出現這樣的失誤了。


    兩人生平頭次做針線活,針腳歪歪扭扭不說,縫完並沒好到哪兒去,頂多是敞風的窗戶變成了多處漏風的而已,他穿著轉了轉,問譚盛禮,“父親,會不會給你丟臉啊?”


    譚盛禮氣質好,穿什麽都好看,他不行,他除了臉好看其他勉強湊合。


    “言行舉止不好說。”譚盛禮不冷不熱地答了句。


    譚振興:“......”他問的是衣著外表!


    算了算了,就這樣吧,大不了吃了飯就回來。


    慶幸的是,學子宴上,眾人並未因他們穿著而調侃或冷嘲熱諷,相反,尤為敬重他們,不對,是譚盛禮。


    進門譚盛禮就被包圍了,人人拿著寫的文章做的詩請譚盛禮指教,爭先恐後的畫麵分外激烈,甚至出現了肢體碰撞。


    生怕慢半步就落後許多似的。


    角落裏的譚振興衝譚生隱搖頭,“別看著是讀書人,禮儀還不如普通老百姓。”客棧裏的人們為了不引起衝突,默契的依秩序進屋,哪兒像這,個個像餓狼撲食似的。


    雖說腦子正常知道找譚盛禮請教文章,但太沒風度了!


    世上啊,果真沒有十全十美的人,他摳了摳破風的衣衫,心裏突然就平衡了。


    ☆、第44章 044


    譚盛禮談吐高雅, 光芒萬丈,連知府大人都將自己幾歲大的小兒推到譚盛禮麵前要他考察功課,簡直視譚盛禮為世外高人。


    除去知府家的公子, 還有知府親戚好友家的公子, 譚振興數了數黑漆漆的腦袋, 驚呼道, “快能開個私塾班了。”


    他算明白了, 這哪是什麽學子宴,分明是知府大人自恃身份強行插隊罷了, 試問,如果在客棧, 知府大人想和譚盛禮說兩句話至少得排七八個時辰吧?


    “還是做官好啊。”譚振興感慨。


    譚生隱:“......”縱使朝夕相對, 但聽了譚振興上句永遠猜不著他下句會說什麽, 跳脫得跟不上。


    屋裏人多,譚盛禮如眾星拱月,譚振興和譚生隱無人問津, 吃飽喝足老老實實坐著哪兒都不去, 期間,門外有人探頭張望,看到譚振興後興奮地招手, 好像許久未見的老朋友, 久別重逢, 神色激動而興奮, 譚振興則麵無表情, 神情木訥,譚生隱問他,“你朋友?”


    “不認識。”譚振興托著腮,望著那邊被孩童圍住的譚盛禮,慵懶道,“估計喝多認錯人了吧。”


    譚生隱蹙眉,望向門外,那人徘徊不去,似乎在等譚振興,他又問,“真不認識?”


    譚振興篤定:“真..不認識。”他要認識會不邀請他進門坐?他像不懂禮貌的人?


    為表示自己鄭重以待,譚振興瞪大眼,認真看了好幾眼,最後得出和剛剛相同的結論,他真沒見過那人。


    又過了會,那人等不到譚振興,滿心遺憾不舍地走了,譚振興嚐了幾口糕點,有點撐著了,有心找其他人交流交流讀書心得消消食,走向鄰桌,不等他自我介紹,對方就衝他噓了聲,“別說話,聽聽譚老爺怎麽講課的。”


    譚振興:“......”


    怎麽說他也是譚家長子,對方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吧,他哼了哼,要不是害怕打擾譚盛禮興致,非和他理掰不可,心氣不順的回到位置坐好,沒事做,隻能聽譚盛禮講課。


    譚盛禮講的孝經,寡淡無趣的內容,被他講得詼諧有趣,哪怕是大人都聽得津津有味,知府大人尤為誇張,當譚盛禮以典故補充其道理時,知府他笑得前仰後合,後槽牙卡的青菜都露出來了。


    “哈哈哈哈...”


    譚振興:“......”不是說為官者喜怒不形於色嗎?知府大人也太反其道而行了吧。


    譚盛禮說了太多話,到後邊嗓音有點變了,注意到他手邊的茶杯空了,譚振興上前給他斟茶,困惑地看向笑得比孩子還歡的知府,“很好笑嗎?”


    笑得連知府大人的氣質都沒了。


    譚振興表情茫然,語調疑惑,知府大人意識到不妥,身形坐直,端正儀態,從容道,“複雜難懂的文章讓令尊概括得簡短精辟,博學多才,不愧是今年案首。”知府大人不是正兒八經走科舉入仕的,府試考題也非出自他手,難易他並不太懂,隻是他看過譚盛禮考卷後,感歎於他的淵博學識。


    要知道,他命人謄抄譚盛禮的考卷送往綿州,州府各位大人都對其稱讚有加。


    想到州府,他猛地想起自己忘了件很重要的事沒說,皇上推崇文數並重,早有改革科舉之意,從明年起,明算會納入鄉試和會試試題,為官者不僅要會寫文章,還得會算數。


    今年各州府的明算試題就是在拋磚引玉。


    他清了清喉嚨,語調微揚,“往年雖有明算這門,比重不大,許多人抱著僥幸的心態,認為明算不好,在其他門功課多花點心思能彌補,往後卻是行不通了。”他細長的眼掃過在座的眾人,加重語氣,“明算與經義策論比重相同。”


    眾人麵麵相覷,俱露出絕望之色,朝廷重文輕武,他們的心思都在文上,如今文數並重,臨時抱佛腳哪兒來得及啊。


    “大人,院試呢?”


    如果院試也要考明算,考中的幾率豈不更小了?


    “今年院試不考,往後就不清楚了。”院試由各州府自行出題,具體考哪些,由州府說了算,以他多年為官經驗來看,科舉要變革,州府自要跟上節奏,院試考明算是早晚的事,“你們已經過了府試,一鼓作氣過了院試就好。”


    越往後,越難考。


    眾人也知曉這個理,但能不能過不是他們說了算的。


    譚盛禮端著茶杯,慢慢品茶,並不作聲。


    知府大人問他,“譚老爺早就猜到了?”要知道,朝廷旨意還沒下來,因巡撫大人和他族裏兄長有些交情才和他說的,目的就是要他告訴管轄境內的秀才,明年鄉試就要添明算這門,好好讀書還有機會。


    譚盛禮指了指喉嚨,沒有說話。


    知府大人不懂他的意思,念他嗓子不舒服沒有追問,與其他人道,“若有認識的秀才就和他們說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前提下,消息就是機會,先得到消息的人成功機會越大。


    “府試都這般難,鄉試會難成什麽樣子啊。”哪怕還不到鄉試的資格,眾人想想就白了臉。


    光是寫文章作詩不行了,還得會算數,也就說,家裏有親戚是賬房先生的會占優勢。


    知府大人笑了笑,沒有接話,今年各州府的明算試題皆出自翰林,題目相差不大,意在摸摸童生的底,他微微側目,看向旁邊波瀾不驚的譚盛禮,譚盛禮答對了四十九題,州府大人估了下東南西北鼎鼎有名的書香世家子弟的成績,驚人地發現譚盛禮能擠進兩甲進士。


    隻要經義策論詩文不差,兩甲進士完全沒問題。


    因為就目前情況來看,最後一道題沒有任何人答對。


    包括北邊孔家的人。


    譚盛禮如果能考上兩甲進士,作為地方知府,政績自然添到他頭上,升官是必然的,想到此,他毫不掩飾眼底的讚賞,以及討好。


    “譚老爺院試準備得怎麽樣了?”離院試還有幾個月,如果過了院試,就能趕上明年鄉試了。


    譚盛禮有所保留,“還在準備。”


    “那是否耽誤了你們讀書?”已經請譚盛禮指導過兒子功課,知府大人心生滿足,眼下更在意他們是否能考上秀才,所管轄境內有考取到功名的通通會算政績,他記得不錯的話,譚盛禮還有個兒子早過了府試,就剩下考院試了。


    加上譚盛禮侄子,譚家就有四人考院試,他剛來兩年就撿到如此政績,知府大人樂不可支,“譚老爺有事就先回吧,不必考慮我們。”


    譚盛禮年長幾歲,又謙遜溫和,品德高雅,在他麵前,知府大人不由自主地謹慎小心起來。


    自然而然就成這樣了。


    感覺他的不自在,譚盛禮領著譚振興和譚生隱回了,到客棧後,收拾行李就離開了府城,前後也就半天時間,想著譚家父子赴宴沒空的人們根本沒想到人已經走了,他們要在客棧繼續排著的,掌櫃說時間太長害怕他們吃不消,打發他們回家休息,清早再去。


    結果大清早到客棧看,譚老爺已經不在了。


    眾人捶胸頓足,後悔不已,掌櫃心生愧疚,他也沒料到譚老爺他們走得急,但人家裏還有讀書人要顧,哪能在府城久住,他招呼大家夥進店,請他們吃飯算賠罪。


    “你又沒做錯什麽,府試結束,譚老爺他們早該家去了,沒準就是顧及我們才多住兩日的。”


    譚家人是要走科舉的,不能為了他們連前途都不要了,人們心裏拎得清是非輕重,完全沒有怪罪掌櫃的意思,就是遺憾沒有目睹譚老爺風采罷了。


    在府城耽誤得太久,出城後他們不像來時悠閑,譚振興和譚生隱換著趕車,馬不停歇的回了郡城。


    四月下旬了,郡城仍然涼颼颼的,街上的人們穿著長衫,行色匆匆,馬車駛進巷子,咕嚕咕嚕的車輪聲引得許多孩童圍觀。


    譚盛禮愛幹淨,譚振學打水讓他洗澡沐浴,出門看譚振興站在屋簷下,穿著身破洞的衣衫卻神采飛揚,意氣風發,譚振學問院子裏卸馬車的譚生隱,“生隱弟,學子宴上知府大人可有考察你學問?”


    知府大人混跡官場,經驗豐富,點評功課一針見血。


    譚生隱搖搖頭,邊上站著的譚振興撇嘴,知府大人還請教譚盛禮學問呢,哪兒有本事考察他。


    譚振學略表惋惜,“知府大人學問深厚,如果能得他指點是很榮幸的事。”


    譚振興嘖嘖,“今時不同往日,我們看到的知府大人啊...”不像個文人,文人哪會咧嘴笑得露後槽牙啊,是個粗人還差不多。


    後邊的話他沒說,怕譚盛禮聽到打他,譚盛禮最不喜背後說人壞話,譚振興吃過虧不敢再往釘子上碰,隻拖長了音表示自己嫌棄的情緒。


    譚振學不太想搭理譚振興,與譚生隱聊起府試的事兒來,受冷落的譚振興雙手環胸,目光森然地瞪著他們,嘴唇翹得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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