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江南點點頭:“你便是那個汝窯筆洗對不對?”


    覃煙雨這下是真的驚呆了,她從來沒想過, 顧江南能感覺到她的存在,還能認出她就是汝窯筆洗。


    過了一會,她才微微點頭。


    顧江南有些激動,從床上起身後站了起來,走到覃煙雨麵前。


    “這不會是我的一個夢吧?我一直想知道,你陪了我這些年,究竟會不會有意識,沒想到你竟是位女孩,還長得這麽美,你告訴我,這是不是我的夢?”


    其實,覃煙雨也覺得這一幕實在是太不可能了,他怎麽能看見她,還能同她說話,這難道真的是夢境嗎?


    “你……”她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麽,脫口而出的卻是:“你要好好吃飯。”


    他身體不好,太瘦了,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雖然“品古齋”的老板已經很盡心的照顧他,可他的身體依舊沒什麽起色。


    “好,你說什麽,我都答應你。”顧江南笑著看著她。


    “你還要多出去走走,總待在這裏,不好。”覃煙雨又說道。


    “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你說了,我便答應你。”顧江南又走近了一步。


    “我叫覃煙雨。”


    “是哪個覃?”


    “西早覃,煙雨蒙蒙雞犬聲的煙雨。”


    “煙雨蒙蒙雞犬聲,有生何處不安生……蘇軾的詩。很美的詩,很美的名字。”顧江南細品之後說道。


    覃煙雨看著他,這一切實在是太過夢幻,她懷疑是自己的夢,他竟然跟她討論她的名字?


    哪怕在她的夢裏,她都不曾夢到過這樣的場景。


    “煙雨……你平時為什麽不能出來呢?你能不能多出來陪陪我?”顧江南話一出口,便覺得唐突了佳人,趕緊說道:“我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


    覃煙雨點點頭:“我每天都會出來陪你,隻是你看不見我而已。”


    顧江南眼眸中閃過一絲慌亂:“那以後呢?以後我還能見到你嗎?”


    覃煙雨搖搖頭:“也許能,也許不能。我也不知道。不過無論能不能,我也會每天出來陪你。”


    顧江南臉上閃過一絲失望,過了一會,卻又釋然了。


    他也許隻能見她這一次,可她說了,她是存在的,而且每天都陪在他身邊,這對孑然一身的他而言,還能奢求什麽呢?


    他笑了:“謝謝你,煙雨,謝謝你一直在我身邊。”他的笑容帶著幾分苦澀,身影看上去那樣孤獨。


    她不忍心,她也想時時刻刻出現,可她隻不過是一個器靈,又如何能讓他看見?


    兩人就這樣聊著,顧江南從沒跟人聊過這麽長時間,他們什麽都聊,喜歡的詩詞,畫過的畫,小時候經曆的事情。


    突然,覃煙雨發現麵前的空氣似乎起了漣漪,仿佛海水的波浪一般,而顧江南的臉也逐漸變得模糊。


    她果然在一個夢境裏,而這夢就快要醒了。


    顧江南有些慌亂,伸手想要牽住她,卻依舊碰不到。


    她就快要離開了,而他還有好多話沒說呢。


    “煙雨,你最喜歡哪?”顧江南問出這個問題。


    你喜歡的地方,我都能帶你去。


    很快她的臉已經看不見,就在顧江南以為女孩已經消失的時候,從一片混沌中,他聽到了她的聲音:“我喜歡江南。”


    顧江南從睡夢中醒來,猛的從床上坐了起來,下意識環顧了一圈房間,什麽也沒有,依舊隻有他一人。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的那個汝窯筆洗上,起身走了過去。


    “煙雨,我知道你一直在的,我一直能感覺到你。隻可惜,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夢見你了。”顧江南小心的將這個汝窯筆洗拿了起來,輕輕撫摸著,又小心放下。


    他悵然若失,心中突然有了牽掛,卻無處釋放,隻能鋪開畫紙,將自己的滿腹心事訴諸於畫紙之中。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隨著顧江南的畫在“品古齋”越來越暢銷,他擁有了一批忠實的畫迷,不少人每天來“品古齋”蹲守,隻為求一幅他畫的畫。


    顧江南卻跟靳琰辭行。


    “靳老板,我再為你畫二十幅畫,也算是還清了你對我的恩情。”


    “顧兄,你要離開?”靳琰有些意外。


    “靳老板,我想去江南,那是我如今最向往的地方。”


    靳琰有些不舍,卻也隻得說道:“顧兄,你名字中便帶著江南,也許你跟這個地方果然有緣,你想去便去吧,也不必非得為我畫畫,你不欠我什麽,如果是那點食宿費,你為我畫的第一幅畫便已結清。剩下的我為你賣畫的錢,你都拿著當盤纏吧。”


    顧江南沒再多說什麽,依舊留在“品古齋”,履行自己二十幅畫的承諾。


    知道有覃煙雨的陪伴,他的日子變得愉快許多,他依舊喜歡跟她聊天,什麽都聊,最愛聊的便是即將要去的江南,覃煙雨也每天陪著他,雖然他看不見她,她卻很滿足,因為他知道她在陪他。


    好日子並沒有過多久,顧江南的身體每況愈下,當畫到第十九幅的時候,他已經開始嘔血,任憑靳琰找來多醫術多高明的醫生都無濟於事。


    纏綿病榻的日子,顧江南依舊惦記著還沒去過的江南水鄉。


    最後,他也意識到自己怕是去不成了,有些遺憾的對著麵前這個汝窯筆洗說道:“煙雨,很抱歉,答應你的事情我隻怕做不到了。你……會不會怪我呀?”


    覃煙雨含淚搖頭:“當然不會。”


    這段日子,她流淚太多,傷心太過,傷到根本,眼睛已經有些看不清了,卻還能聽到他的聲音。


    “你能不能……”顧江南喃喃出口,話到嘴邊卻又止住。


    能不能什麽?覃煙雨等著他的下一句。


    “沒什麽。”


    他如同往常一樣,鋪開了絹紙,磨墨,蘸筆。


    下筆之時,想著那個陪伴他多年的姑娘,想著她最後那句“我喜歡江南”,他的心中柔情一片,本想帶她去一個她最喜歡的地方,答謝她多年來的相伴,隻可惜這個心願都完不成了。


    他隻能將她最愛的江南畫下來,雖然畫中的一切隻是他的想象。


    古老的河道穿過小鎮,水係發達,河道兩旁是江南獨有的建築,屋簷下掛著燈籠,石板橋橫跨在河上,石橋的兩邊有不少商販。


    小鎮的街道鋪著的都是青石板路,煙雨蒙蒙,石板路泛著水光。


    遠處是田園牧歌般的村莊,炊煙嫋嫋,漁民搖著船,唱歌漁歌歸家。


    沿著河道,到處可見垂柳,隨著風搖擺,河邊一處亭子,一位姑娘正站在亭中避雨,她背對著,身形模糊,像是在等人。


    遠處,一個男子走在河邊小道上,蜿蜒的小道將把他帶向亭子邊。


    也許這便是他想象中他們相遇的場景,她在亭中避雨,他撐著傘路過。


    在畫裏,她真實存在著,他也存在著,他們生活在同一個空間,終將相遇。


    這幅畫和顧江南過去所有的畫都不同,他在擅長的潑墨畫法之餘,用了大量細膩的筆觸,完美的表現了煙雨江南小鎮的美景。也許是心境有所不同,也許畫中有他也有她,讓他心中柔情一片,下筆也變得溫柔了許多。


    隻可惜,現實是殘酷的,他見不到她,她也留不住他。


    彌留之際,顧江南自己所有的東西都留給了“品古齋”的老板靳琰。


    “顧兄,你還有什麽要交代的?家中可有父母要侍奉,可有兄弟姐妹可通知的?”


    顧江南艱難搖頭:“我沒有家人了,身邊什麽也沒有,隻有一個汝窯筆洗。靳兄,你答應我,一定好好保管它,莫要將它賣掉,替我……好生照顧它。”


    靳琰一怔,汝窯?


    顧江南之前窮困潦倒,身邊竟有一隻汝窯?


    他在最困難的時候都不曾將這汝窯當掉或者賣掉,可見它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靳琰鄭重點頭:“顧兄,我答應你便是。”


    “那……那便好了,我再沒什麽牽掛。”


    他艱難看向桌上如雨後天青一般顏色的汝窯:“你能不能……”


    他再度開口。


    覃煙雨來到他床前,哭出了聲:“能不能什麽?”她追問道。


    她什麽也不能為他做,隻求能完成他最後的心願。


    靳琰也在一旁,想要聽清楚顧江南最後的遺言,隻可惜,他們都什麽也沒聽見,他最後也沒說出來的那句是:


    你能不能,再入夢一次?


    第205章


    覃煙雨將故事講到這裏,麵前幾人都盤腿坐在她麵前,聽得如癡如醉。


    小娃娃有些受不了:“然後呢?顧江南怎麽樣了?”


    覃煙雨轉過身,嗓音有些哽咽:“他過世了,我再也沒有見過他,於是我就一直在這汝窯裏,這“品古齋”的靳老板很守信用,再艱難的時局裏,就算不得不變賣店裏各種古董字畫,也都將我保留下來。再後來,靳老板也過世了,便交代後人將我妥善保管,之後的幾任老板將靳老板囑托口口相傳,倒也都遵守當初約定,都沒賣我,直到幾十年前,我被埋在了這槐樹下。”


    靳木桐恍然,原來如此,那時看見爺爺留下的老賬本,靳木桐還覺得有些奇怪,為什麽別的古董都有出入庫記錄,唯獨找不到這個汝窯,而且,“品古齋”有汝窯的消息從未傳到外麵,就連父親和二叔都不知道,原來曆任掌櫃都沒想過將這汝窯變賣出去,而爺爺又不信任二叔,分家的時候對汝窯的事情隻字未提。


    將記載汝窯的賬本放在“品古齋”,汝窯埋在“聚寶堂”後院,隻有將二店合一才能拿到汝窯。


    隻是……如果這汝窯落在旁人手中,指不定還真會為汝窯的天價身價所心動,將汝窯留在“品古齋”的心願隻怕也無法達成。


    爺爺為什麽沒在賬本中寫下前任掌櫃的囑咐呢?


    靳木桐胡亂想著。


    穆弦歎口氣:“哎,真是可惜了,顧江南這樣的人物,卻早早離開人世,想要帶著煙雨去一趟江南的,最終也沒有實現,隻留下了一幅畫。”


    圓滾滾搖頭晃腦:“我倒沒覺得太遺憾,至少顧江南短暫的人生,一直有人陪著的,雖然跟煙雨隻有一麵之緣,可他明白自己一直有煙雨陪著,也不會太孤單。而且,我倒是覺得,他們去沒去江南,關係不是很大……”說完,圓滾滾看向覃煙雨:“你說的那句,我喜歡江南,指的不是江南水鄉吧?”


    覃煙雨背過身去,輕輕拭去臉上的眼淚。


    她雖沒回答這個問題,可答案大家都知道了。


    她的嗓音淡淡的響起:“這便是所有關於他的故事了,我唯一的心願便是能再見一見他畫的畫,如果能實現,埋在樹下的汝窯,任憑你們處置。”


    她的話音帶著幾分決絕,似乎又有幾分不舍,風刮過,老槐樹發出了沙沙的聲音。


    小娃娃抬頭看著靳木桐:“姐姐,咱能不能把這汝窯留下呀?”


    這個問題,靳木桐也沒有回答。


    得到了覃煙雨和顧江南的故事以後,靳木桐帶著圓滾滾他們回家,便開始伏案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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