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將他的話語送入耳邊,“小靈和,不要怪我。”


    含笑的眼睛眯成兩道彎彎的月牙,七絕峰的大師兄最後留給小師妹靈和的,是一個解脫的笑容。


    風聲淒淒,若衝的身體化為塵埃墜入永暗的深淵。


    揚起的塵埃從指間溜走,分不清是若衝的骨灰還是風沙,玉林真人望著紅袖,兩眼蒼涼。


    “他的不忍心讓他放過了朋友,師弟和師妹,卻沒有放過他自己。”


    紅袖僵直著背脊,身形紋絲不動。


    玉林真人掠了她一眼,聲音漠然:“既然如此,你就去陪他吧。”雙手快速結印,天地靈氣在指尖凝聚,“滅靈陣!”


    八角形的陣法從地麵升起,將紅袖千瘡百孔的身軀禁錮起來,沉重的壓力頃刻間震碎龍鱗,刻意壓製的斷尾之痛再次清晰起來,滅頂的痛苦將她包圍起來,紅袖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了許多畫麵。


    妖域的腥風血雨,鎮妖塔裏的旖旎纏綿,悠哉清閑的鑄劍宮生活,提心吊膽的間諜歲月,最後定格在了一個人身上。


    這個人經常冷著臉嘲諷她,危險時刻卻會擋在她身前,偶爾會偏執的逼她表白,也會別扭的在她心口刻下名字,原來這些不經意的日常早已滲透了她的生活。細水流長的溫情最讓人心動,她是從什麽時候喜歡上棲白的呢?


    大概是真的要死了,紅袖覺得這瞬間很漫長,漫長到她將整個人生都回憶了一遍。


    她的人生沒有悔恨。


    絕世大妖終於還是闔上了眼眸。


    玉林真人漠然的眼珠裏帶著一種憐憫,緊接著就是狂喜。


    封印法陣上的光芒熄滅,身後響起一個充滿磁性的聲音:“一萬年了,我差一點忘了天空是什麽樣子的了。”


    玉林真人顫抖著雙肩回頭,一道玄色身影佇立在空中,高高在上如同神祗,寒星似的眼眸掃過來,死寂與壓抑緩緩浮動在空氣中。


    玉林真人跪下來垂著頭,不敢直視他的容顏:“恭迎師尊。”


    祈天眉目一動,挑了一絲期待:“經年,你說已經找到了能殺死我的人,是誰?是你嗎?”


    玉林真人範經年頓了一下,道:“師尊,弟子無能......”


    祈天抬了下手指,範經年心頭劃過一抹涼意,連忙補充,“但是有一個人他或許能做到。”


    “或許?”這聲音已經透出了幾分質疑。


    範經年伸手朝掩埋在碎石堆裏的紅袖一指,“這個女人死了,那個男人一定會來的。”


    祈天順著他的手指瞧過去,目光卻猛地凝滯了。


    範經年還在繼續說著:“那個人正是天魔宗的現任宗主棲白,他的修為已經超過了......”


    “禁聲。”


    祈天一步一步朝著紅袖走去,黑袍飛揚間,草木凋零,萬物寂滅,紛紛揚揚的灰燼撒滿了整片天空。


    他隨手將滅靈陣解了,微微俯下身,瑩白的手指輕觸破碎龍鱗下的軀體,靜了片刻。


    幹燥的風卷起塵土漫天飛揚,什麽也沒發生,範經年的瞳孔卻在瞬間放大了。


    祈天低著頭,聲音如覆冰雪:“你剛剛說她怎麽了?”


    範經年的聲音仿佛見了鬼似的驚惶:“怎麽會這樣?她為什麽沒有化為灰燼?”


    不要說是觸摸了,哪怕是靠近天魔的人,都會激發他身上的詛咒,頃刻間化為灰燼,為什麽紅袖的屍體卻完好無損?


    他的神情透著一種緊張。


    祈天托著紅袖的身體站起身,向著範經年的方向走來。


    每走一步,範經年的臉色便蒼白一分,不過是幾步路程,他的一顆心卻仿佛落在滾燙的岩漿裏反複煎熬。


    終於來到他的身前站定,祈天抬起手落在他的肩膀上,兩隻眼睛空洞地瞧著他,像瞧一個死人。


    “你殺了我唯一的親人。”


    “啊——”


    肩上的肌膚仿佛被烈火燒灼,範經年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半邊身體在風中消散,卻無能為力。


    他想不明白,費盡心機利用完殺掉的紅袖怎麽就成了祈天的親人?


    在他經曆雙親慘死、被道侶背叛,逐出師門的時候,他遇見了祈天,這個如一般的男人對他說,“你是我選中的人。”


    因為這一句話,他從地獄中掙脫出來,心甘情願地追隨著他的腳步,見證了他的傳奇,也見證了他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荒涼與孤獨。由於身上的詛咒,祈天不能輕易靠近任何生命體,偌大的塵世,找不到一個可以分享他孤獨的人,他甚至覺得自己是個罪人,一心求死。


    範經年發誓他會讓祈天君臨天下,成為眾生的信仰,創造一個沒有孤獨沒有寂寞的世界。


    這個夢想還沒有實現,他不能死。


    “師尊......”求生的渴望讓他無比艱難的擠出聲音。


    空氣中彌漫著燒焦皮肉的味道,範經年的身體轟然倒下,即便如此,他依舊拚命掙紮著。


    祈天看了他一眼,語聲晦澀,透著濃濃的失望。


    “我已經站在了巔峰,追求的從來都不是權力和欲望,而是一個可以擁抱的親人,你的自以為是卻將一切都毀了。”他抱著紅袖轉身離開,背影逐漸融入山風裏。


    範經年嘶嘶吐著血沫子,語聲縹緲如雲,“我是被你選中的人......”


    祈天卻再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第90章


    狂風大作的逍遙山頂,目睹了火癲真人和玉林真人雙雙隕落的戰千裏握緊了手中的墨陽劍,忍不住一躍而起。


    戰鳴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不要輕舉妄動。”目光注視著祈天,神情頗嚴肅。


    天魔之名他從前也略有所聞,可一旦提起,宗門前輩總是默契地對此諱莫如深。萬年前的七大宗門還不像如今這樣四分五裂,能夠為了共同的敵人聯合。封印天魔之戰死了無數修士,連鑄劍宮的祖師爺都差一點命喪黃泉,光憑他們幾個定然不是天魔的對手,更何況掌教真人臨死前的囑托他不得不遵,鑄劍宮不能毀在他的手裏。


    望著祈天下山的方向,戰鳴低沉嗓音囑咐道:“讓所有弟子都撤到環礁峰宮殿之中,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來。”金色宮殿乃是赤鬆子采集萬年玄鐵所鑄,是鑄劍宮最為堅固的建築,如今隻能祈禱天魔自行離開了。


    戰鳴的話語已經讓戰千裏完全澆滅了心中的戰意,他雖然好鬥,但什麽人能戰,什麽人不能戰,還是可以分辨的。


    “我這就去辦。”


    上蒼似乎聆聽到了戰鳴的心願,祈天抱著紅袖下山,刻意避開了人群,沒有傷及性命,隻是踏過的一草一木都在他的腳下化為灰燼了。


    觀察他前進的方向,似乎是北邊的天魔宗。


    戰鳴心中一鬆,轉念又想到祈天正是天魔宗的首任宗主,若是集合了天魔宗的力量,整個修真界怕是再也找不出可以匹敵的勢力了,歎息的同時,一個人影在他腦海中浮現,天魔宗現任宗主棲白。


    盡管不願意承認,但是上一回棲白孤身一人闖進鑄劍宮力挫六大峰主,展現出來的實力毫無疑問淩駕於他們之上,或許他是唯一的變數,得想個辦法,讓他同祈天鬥起來。


    放眼望去,弟子們在戰千裏的安排下井然有序地退入了環礁峰,唯有一人,逆著人流朝戰鳴的方向走了過來,跌跌撞撞的,身上帶著不少傷,戰鳴認出來,他是玉林真人的弟子。


    玉林真人隱藏之深,連他都沒有察覺出來,至於他的弟子是不是知情人,戰鳴並不關心,他已經決定,寧可錯殺也不可放過。


    “掌教真人,天魔帶走的人同棲白關係匪淺。”


    身上凝聚的殺氣卻在持謙的話語中消散了。


    戰鳴沉吟道:“你接著說。”


    小師妹被玉林真人攻擊時也不忘將他和若衝掃下去,若衝為了玉林真人而死,他卻僥幸逃過一劫,眼看著紅袖被人帶走,生死不知,持謙身負重傷救不了人,隻能寄希望於棲白。


    “將紅袖被天魔所劫的消息放出去,棲白一定會去救人的。”持謙並不知道天魔和紅袖的關係,他站的遠,隻看到祈天殺死玉林真人後,將人帶走了。


    戰鳴控製住麵色,沉著地開口:“好的,我會叫人去做,你傷的重,隨弟子們一同下去休息吧。”


    持謙緩緩地搖了搖頭,異瞳中閃過一絲堅定,“這件事交給我去做吧,請求真人準我前往天魔宗。”


    戰鳴見他意態端定不受傷勢影響,再加上他又是七絕峰的人,放出去反而省了他疑心,也就應允了,並許諾派給他一隊人馬,護送他下山。


    持謙恭敬地拜別戰鳴,踏著寒風離開了鑄劍宮,最後看一眼巍峨的山門,他的心中沒有一絲留戀。


    ......


    與此同時,祈天帶著紅袖來到了問仙鎮。


    通天塔是他的本命法寶,萬丈之高的塔身在他的命令下縮成了一尊玲瓏小塔,僅有巴掌大小,置於掌心,小巧且散發著淡淡的熒光。


    躺在他懷中的小小蛟龍身上沾染了一絲鏡姬的氣息,看來她曾經來過這通天塔,且從鏡姬那裏得到了機緣,如此甚好,塔靈便不會排斥她。


    通天塔的一百層連接著他的識海,孕養著世間至陰的天地靈氣,能保她肉.體不滅。


    祈天以指點在蛟龍的眉骨間,一縷金光順著他的手指沒入了紅袖的靈台中,蛟龍的身體在微光的包裹下融入了通天塔。


    祈天那肖似紅袖的俊朗的眉眼凝了一層暗光。


    蛟龍一族生來強悍,帶著詛咒降生,被天道所棄,難以孕育子嗣。他的女人有很多,卻沒有一個人替他生下孩子,沒想到在他絕望的沉睡於黑水獄之後,期盼已久的家人竟來到了他的身邊,以這樣一種慘烈的方式。


    肉身不滅又如何,隻要她醒不過來,這世間,依然是他孑然一身。


    祈天剁了剁腳下的土地,將身上的黑袍拉緊了些,整個問仙鎮在他的氣息覆蓋下,動蕩不已。俯瞰著腳下螻蟻般驚慌失措的人們,祈天淡淡咳嗽了一聲,無盡的歲月裏,唯有他,重複的上演著一個人的悲歡離合。


    祈天的身影化作雲煙消散在空氣裏,而熱鬧的問仙鎮頃刻變成一片充斥著死寂的廢墟。


    ——*——*——*——*——


    通天塔第一百層的大殿裏,靜靜躺著一具被霧氣包裹住的水晶棺,水晶棺裏有一個女人,黑發如瀑,容顏似雪,唇上一點殷紅柔和了身上的涼意,麵目平和,仿佛隻是睡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水晶棺裏的女人睜開了眼睛,半起的星眸裏閃過一絲惘然。


    這是哪兒?她居然沒死?身上的傷口還沒有消失,疼痛依舊,看來她真的沒死。


    “有人告訴我,紅袖在你這裏。”


    耳邊傳來熟悉的嗓音,隻是這聲音裏充滿了久違的戾氣,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小白?”


    無人應答。


    耳邊又響起了另一個聲音。


    “原來是你,萬年來唯一登上通天塔一百層的男人,我記得你。”這個聲音也有點熟悉,紅袖總覺得她在哪裏聽過。


    “將她交出來。”


    紅袖勉強動了動身子,這才發現自己居然躺在棺材裏,她抬起胳膊敲打棺壁,棲白似乎在和什麽人對峙,聲音裏滿是殺氣,可她卻看不到人影。


    “憑什麽將她交給你?”


    交涉不是棲白的風格,話已說盡,他沒了耐心,直接動手了。


    紅袖隻能捕捉外麵的稀疏聲音來判斷眼下的局勢,隻是越聽越心驚,棲白似乎處於劣勢,連他都打不過的人,還會有誰?她想到了老鷓鴣口裏的天魔,難道玉林真人成功的將人放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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