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裏著急,一下子將水晶棺的棺蓋推了開來,入目卻是一片漆黑,就連她化出本體都沒能撐破這黑暗的桎梏,是個比想象中更遼闊的空間,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凝神細思。


    她聽得見棲白的聲音,卻見不到他的人,顯然他也看不見自己,隻是他們的距離絕不會太遠,因為他的聲音仿佛就在對麵,十分清晰。陰冷的空間裏浮動著凝滯不動的天地靈氣,這景象有些熟悉,像是人為創造的世界,與外界並不相通。


    這熟悉的感覺難道是通天塔?


    為了驗證她的猜測,紅袖在心中默念道:空間跳躍。睜開眼,周圍依舊是漆黑,看來被她猜對了,有人將她關入了塔中。


    既然能進來,一定有出去的辦法,小白,你等我。


    ......


    祈天執起手中的劍,望著對麵的青年,激賞不已:“不錯,能逼我拔劍,看來你就是經年口中的棲白了。”


    “我創立天魔宗的初衷,不過是為了培養出能夠殺死我的對手,所以才立下了殺宗主繼位的規矩。”隻是他太強,並沒有找到那個能殺死自己的人,隨手選了個人作為自己的繼任,沒想到被他聯合了其他六大宗門將他封印起來。他厭倦了漂泊,索性放棄抵抗陷入沉睡,是範經年將他喚醒了。


    祈天閉上眼,聆聽萬物的聲音,感到了一種亙古的疲憊,他活著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隻求一死。


    “你要找的人她已經死了。”


    此言一出,對麵青年身上的氣勢變了,若說先前是一柄出鞘的利劍,此刻就成了驚天的浪潮,夾雜著寒冽的殺意,讓人避無可避。


    棲白的氣息翻滾起來,靈識覆蓋出去的範圍內,他感受不到紅袖的氣息,先前心裏仍抱有一絲幻想,此刻神智幾乎消散。


    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他的心中唯餘一片殺意。


    察覺到棲白的變化,祈天笑了,注視著他淵峙的身影,誘惑道:“殺了我,你就能替她報仇了。”


    棲白手中的蒼虹劍化作一條金龍,穿梭層層雲氣,猙獰的龍角直指祈天,暴漲如虹的劍氣密不透風地將祈天的身影罩住,將他禁錮在一方小天地裏。


    祈天麵不改色地抗下,劍氣激蕩在他的周身,縈繞出一層淡淡的水汽。


    劍獄之下還能站著的人,祈天是第一個。


    不過這隻是一個開端,棲白不要命似的引動天地靈氣,劍芒激散如同崩雪,劍嘯聲不絕於耳,方圓百裏內無人敢靠近。


    漸漸的,祈天也感到應接不暇了,棲白卻依然沒有露出疲態,反而越戰越勇,引得九天神雷應運而生,沉重的壓迫感讓祈天都抬頭望了一眼。


    這是雷劫?


    戰鬥中突破的棲白竟無視了自己的雷劫,執意要置他於死地。


    第一道天雷落在了棲白的身上,他不閃不避的生受了,隨後直奔著祈天而來,第二道天雷落在了兩個人的身上,劈得祈天吐出了一口血。


    由於過分接近的距離,祈天身上的詛咒被動開啟,將棲白的左臂燒成了灰燼。


    一邊扛著天雷,一邊沐浴著詛咒,棲白的氣息迅速衰敗,身體肉眼可見的透明起來,這是灰飛煙滅的前兆。


    祈天也沒比他好受多少,他被天道排斥,天雷落在他身上爆發出來的威力是棲白的十倍。


    滾滾落雷聲中,祈天的頭頂逸出一團白色的火焰,這是一萬年來他孕育出的第二個魂體,魂體若是能離開天雷的範圍,他依然有機會活下去。


    祈天卻閉上了眼睛,放棄了這個機會。


    第六道天雷落下來的時候,祈天的肉身終於扛不住這洶湧的力量,化出了蛟龍的本體,尖嘯一聲,遨遊於雲雷之間,袖珍的通天塔順著龍身掉落下來,摔的四分五裂。


    棲白沒有一絲生氣的眼神裏,出現了紅袖的身影。


    理智尚未回籠,身體卻比意識更快地緊緊抱住她,單手壓住她的腦袋,讓她免受天雷的襲擊。


    好不容易從塔裏出來的紅袖驚呆了,這是什麽情況?


    聽著棲白一聲比一聲更微弱的心跳,她想要抬起頭,卻被他更加用力的禁錮起來,“別動。”他的聲音裏難得的透出一絲緊張來。


    雷聲大作,地動山搖,紅袖卻被他護的密不透風,感受不到一絲冷意。


    她就是再傻也明白了現在的狀況,九天雷劫裏還要分神保護她,這個男人瘋了。


    溫熱的鮮血落在她的臉上,紅袖掙不開棲白的懷抱,雙手摟住他的腰,聲音悶悶的,有點氣,又有點無力:“那就一起死吧。”


    棲白的胸膛微微一震,口氣依舊很狂傲:“你不會死的。”


    像是印證他的話語,雷雲漸漸消散,獨自硬抗了幾道天雷的龐大蛟龍墜落在山間,砸出一道狹長的裂縫,將整個山穀一分為二,一半是火焰,一半是寒冰。


    蛟龍的身軀化作點點星光,灑落在山間叢林,映照的一整片天空都明亮起來。


    紅袖聽到棲白虛弱的嗓音:“對不起,我不知道他是你的族人。”


    她撫摸著他冰涼的臉,星眸裏蘊著淡淡的光,像是心疼,又像是無奈,紅袖用自己這輩子最溫柔的聲音說道:


    “別說話了,我帶你回家。”


    第91章


    棲白傷的很重,左臂被燒毀,身上的骨頭能斷的都斷了,外傷還是次要的,最嚴重的是他的元神受到了天雷的震蕩,筋脈內存儲了大量狂暴的雷電之力,在他體內橫衝直撞。


    棲白已經在床上躺了三個月,卻一次也沒有睜開過眼睛,紅袖垂首抵著他的胸膛,氣息微不可聞,不可一世的天魔宗宗主淪落到了要靠丹藥續命的地步。


    期間老鷓鴣將嘟嘟送了回來,一家三口再次團聚於天魔宗,她的內心有了些許慰藉。


    老鷓鴣還給她帶來了一個好消息:“我研究了你的血,發現它並不能使生命衰竭,看來蛟龍一族的詛咒在你的身上產生了變化,除非主動攻擊,你的天賦傳承並不像天魔那樣具有危險性。”


    棲白與祈天那一戰引來了九天神雷,震動了整個修真界,連妖域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衝擊,這其中最令人唏噓的便是天魔的真實身份,居然是和紅袖本源的蛟龍。不過這也解釋了紅袖的強大之處,天魔後人,生來便可化形,稱霸妖域也就不足為奇了。


    溫熱的手托起嘟嘟的臉,紅袖借著透窗的天光查探了他的麵色,白白胖胖的,看來老鷓鴣沒有虧待他。


    見她不說話,老鷓鴣以為她是因為自己提起了故人,心生悲涼。


    正如老鷓鴣所想,紅袖此刻的心情確實有幾分悲涼,不過不是因為祈天的死,而是對不可逆轉的命運感到了一種宿命般的悲涼。


    當祈天化出本體迎擊天雷的時候,紅袖終於明白了當年赤鬆子說的話。


    【存在即是毀滅,你活著本身就是一種罪過。】


    赤鬆子針對的不是她,而是天魔後人這個身份,或許是他親眼見過了祈天的本體,看到自己時才會如此趕盡殺絕。


    可悲的是她跟祈天並不一樣,沒有攜帶天生的詛咒,即便如此,赤鬆子本著寧可錯殺也不放過的原則,燃燒自己的元神將她封印,和當年的祈天何其相似,父女二人步上了同樣的路,一切都像是被命運安排好的輪回,隻除了棲白這個變數,若是沒有他,她此時還被困在鎮妖塔裏,作為封印祈天的核心,永無出塔之日。


    棲白的血解除了她的封印,她的血又解除了祈天的封印。


    紅袖對祈天的感情比較複雜,她一共見過他三次,一次是在通天塔的幻境裏,一次是在她的夢中,最後一次還來不及說上話,祈天就死了。


    很小的時候她也幻想過父母的模樣,堅信自己是因愛而生,隻是在以群居生活為主的妖域裏,總是孤身一人的她漸漸成了異類,她開始埋怨自己的父母。等到實力強大到足以建立一個族群的時候,她的埋怨變成了冷漠,對父母的渴望也淡了。


    直到最後,解除封印的祈天硬抗數道天雷,救了她,也救了棲白。祈天龐大的屍身從她眼前墜落的時候,她的心中有感激,卻並沒有哀傷,因為屍身化作的點點星光是明亮的,溫暖的,傳遞給她的感情不是後悔和絕望,而是一種坦然迎接死亡的喜悅,就像是等待了這個瞬間,已經一萬年。


    送走了老鷓鴣,天魔宗又迎來了一位嬌客。


    藍蝶帶來了暗月府的寶貝,一株能夠凝聚元神的仙草,渡生魂草。


    渡生魂草散發的幽幽的光落在她端莊靜雅的臉上,顯出一種罕見的溫情。


    “我不是幫你,而是為了讓兒女情長牽絆住你,最好將妖域拋到腦後,一輩子都別回來跟我爭了。”


    黃鶴死於棲白之手,剩下的幾個妖王都不是藍蝶的對手,隻要沒有紅袖,她一統妖域的理想就近在眼前了。


    藍蝶說著這話的時候,身邊的衛無雙臉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雙手接過渡生魂草,紅袖朝衛無雙點了點頭,能讓藍蝶這個古怪的女人登門獻草,他一定費了不少心思。


    紅袖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既然衛無雙能好好的站在這裏,就證明藍蝶已經沒有殺他的心了,至於是將他當成一個男人還是別的什麽,那已經不是紅袖操心的事了。


    她眼下操心的,唯有一件事。


    渡生魂草懸於床頭,紅袖夜夜躺在棲白的身畔,觀察著仙草的變化,向來好眠的她常常睜著一雙通紅的眼,清醒到天明。


    有的時候她能感覺到棲白似乎是醒的,他的身上很暖,她依偎著他,低喚他的名字,他的眼睫微顫,好像對她的聲音產生了反應。


    紅袖就開始不厭其煩的伏在他耳邊說話。


    “今天嘟嘟又長高了一些,甚至開口叫了娘親,你要是再不醒來,父親的地位就越來越低了。”


    “你的兩位好部下又來看你了,池岩多穩重的一個人,見了你居然偷偷抹眼淚,你再不睜眼,床鋪都要被他哭濕了。”


    “持謙當上了七絕峰的峰主,鑄劍宮的老人紛紛隱世,如今的正道第一人居然成了戰千裏,你這天魔宗的宗主還睡著,要不要有一點危機感啊。”


    “聽說藍蝶收服了黃鶴的勢力,大刀闊斧朝著天脈府進發,我這妖域老大的位置就要丟了,你有沒有一點愧疚感啊。”


    蒼白的容顏俊美依舊,經了歲月的洗禮,多了幾分沉澱的安靜。


    紅袖描繪著他的眉眼,輕柔而又珍重,像是虔誠的信徒,親吻他涼薄的唇。


    “我想你了,小白。”


    ......


    時節已至深秋,黃葉洋洋灑灑落了滿院,紅袖在院子的角落裏紮了一個秋千,推著嘟嘟越過牆頭,看另一邊的風景。


    一半火焰,一半寒冰,彼此分隔又緊密聯係的山穀中,生長了大片的絢麗的花朵。


    秋千蕩上去的時候能看到花海的盡頭,星辰連綴,灑滿天際,似一條摻了花色的銀河,將天光傾倒在人間裏。


    嘟嘟稚嫩的嗓音透出好奇來,“娘親,為什麽山穀裏有火焰還有寒冰?”


    紅袖慢悠悠地推著秋千:“那是外公變的魔術。”


    “魔術是什麽?”


    “魔術就是一種製造奇妙的藝術。”


    “藝術是什麽?”


    “藝術就是......”編不下去的紅袖將秋千上的小人抱了下來,“等你長大了想搞藝術的時候就明白了。”


    困極的嘟嘟揉著眼睛,聲音越來越低,“我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呢......”


    替兒子蓋好被子,紅袖吻了吻他的額頭,將殿內的燭火熄了,走向另一個房間。


    熏上香,落下床幔,給渡生魂草澆了水,她照例對著棲白說了一番話,將自己說累了才縮在被窩裏,沉沉睡去。


    半夢半醒間,頸窩裏泛起一層濕意,恍惚聽到一個聲音,帶著倦極的暗啞,在她耳邊開口:“說了這麽多話,都不知道我想聽什麽。”


    紅袖僵了很久,終於抬起臉,眼淚怔怔地落下來,聲音微微顫抖:“小白?”


    他的臉龐有些蒼白,定定看了她半晌,才珍而重之地擁住她,“我也想你了。”


    額頭抵著他的胸膛,聽著一聲聲有力的心跳,紅袖的眼眸再次泛潮,摩挲著他赤.裸的背脊,呼吸有些急促,“不是夢?你真的醒了?”


    眼眸深處盛了一泓清水,瀲瀲波光輕晃,像是在企盼他一個確定的答案。


    棲白抬手摸了摸她的臉,淚痕猶在,心中不知是喜悅還是苦澀,想要擁有她的渴望卻抑製不住的湧了上來。


    他按住紅袖的身體,將她壓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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