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住的宮人覺得害怕, 托人花銀子請來了太醫,然而後者隻來看了一眼便駭的臉色蒼白,任由那人好話說盡,也不肯停留半步。


    太醫走後, 就有侍衛闖了進來,將染病的內侍拖上板車,自此再也沒有人見過他。


    然而那時候沒人知道,他的消失並不意味著結束, 而是昭示著一連串慘劇的開始。


    病倒的宮人越來越多,他們住過的院落被劃為了禁區,板車壓過石子路發出的吱嘎聲成了壓在每個人心頭的虎頭鍘。


    這種壓抑終於在陛下病倒後,演變成了無可抑製的恐慌。


    當然,前朝的大人們對此毫不知情。


    他們隻以為陛下是因公主的死過度悲傷,可惜這種托詞能夠蒙蔽天下,卻騙不了日日夜夜在這座金玉牢籠中討生活的下人。


    這大晉,要變天了!


    最先宣布封宮的是麗貴妃。


    這位要強了一輩子的美人娘娘最終還是脆弱了一回,她前腳剛勒令所有宮人不得外出,後腳就抱著春桃大哭了一回。


    然而第二日,她便擦幹了眼淚,趾高氣昂的去給皇後請安,把所有想借機試探的妃子給罵了個狗血淋頭。


    想到這裏,春桃略微放緩了腳步——皇後居住的長秋宮到了。


    她甫一走到長秋宮門前,一道纖細的身影就從裏麵迎了出來。


    “春桃?”與她打扮相似的女子吃驚道,“你來長秋宮做什麽?”


    “嬌杏,”春桃喊出了對方的名字,“康樂郡王遞了消息進來,皇後娘娘可在宮裏?”


    與滿宮的鶯鶯燕燕大不相同,皇後出身武將世家,自小舞槍弄劍,對琴棋書畫興趣欠奉,對治理後宮也不甚感冒,甚至於發起火來,能追著皇帝陛下跑上幾圈。


    春桃每次撞見皇後在禦花園練武,都覺得這位英姿颯爽的娘娘下一刻便會越過這三尺宮牆,投入宮外的滾滾紅塵之中。


    然而,直到太子成家立業,皇後也依然是皇後。


    一聽“康樂郡王”四個字,嬌杏精神頓時一振,連忙道:“可是咱們能出去了?”


    春桃緩緩搖頭,“我要見娘娘。”


    “我就在這,有事直說。”


    一道略顯低沉的女聲自長秋宮內傳來,片刻之後,一名身穿戎裝的女子走了出來。


    她看上去三十歲許,生的不算極美,卻自有一股難掩的英姿勃發,與這暮氣沉沉的皇宮格格不入。


    “回娘娘,”春桃施了一禮,“郡王爺說,西蠻已兵臨城下,此戰凶多吉少,楊家男兒當死守社稷,卻沒有拖著女人一起死的道理,煩請娘娘帶著貴妃一起改嫁去吧。”


    這話是完完全全的大逆不道,偏偏說話的人和聽話的人都麵不改色,唯有嬌杏嚇的臉色煞白,不知該進還是退。


    “鴻軒那小子可說不出這種話,”皇後朗笑道,“恐怕是幫那個從我肚皮裏爬出來的孽子擔罪名。”


    春桃低下頭,一句也不敢多說。


    “嬌杏!”隻聽皇後說道,“把我的盔甲拿來!”


    “娘娘?”嬌杏是真的懵了。


    “誰說的,敵人兵臨城下我就要跑?”皇後一揚袖子,“他們要是真有本事殺進來,那還得過本宮這一關!”


    “況且,要是沒有我給他撐腰,”她望向了前宮的方向,“咱們的陛下就算是在夢裏,也會嚇哭出來吧。”


    而在乾元殿外,那個從她的肚子裏爬出來的孽種一把推開了掛著鐵鎖的宮門。


    “仙師,這邊走。”太子向身後之人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師千凡頷首,踏入了這間充斥著藥香和血臭的宮殿。


    用來裝點房間的玉石擺設已經被盡數撤走,宮殿的中央,除了一張寬闊的龍床,便是幾尊燈燭,將這乾元殿襯的像座空空蕩蕩的陵墓。


    “父皇發病之後,變得極度畏光。”太子跟了上來,“無奈之下,我隻得命宮人將窗戶都用絹布封上。”


    “這些火燭,是為送藥的宮人留的。”


    “蟲子喜陰怕光乃是常態,”師千凡眉頭微皺,“陛下染此習性,病的比我預想還重。”


    “開始嗎?”太子避過了這個話題。


    師千凡環顧四周,歎了一口氣,“開始吧!”


    說完,這位五龍山的陣法大師拂塵一掃,正對龍床,盤坐在地。


    無數爬蟲一般的細線從他盤坐之地延伸,在空曠的宮殿鋪展開來,在宮門之外,等待已久的素問派女修圍繞著乾元宮排成了八列,從宮牆一直延伸到了上京城。


    她們穿著一模一樣的衣裳,踩著如同尺子量出來的步子,沒有人快,也沒有人慢,從皇宮深處向外擴散,隨著她們行走於蕭瑟的街道之上,點點綠意沒入了挨家挨戶緊閉的大門。


    走在最前方的領頭人是一名格外高大的女子。


    她穿著與男子一般無二的衣裳,留著一頭隻到耳根的短發,比起長發披肩的同門,更像是新還俗的和尚。


    與已化為陣法一角的其他素問派弟子不同,她走的大步流星,一直走到了城郭處,兩三步便攀上了巍峨的城牆。


    “太慢了吧,男人婆。”靠在城牆上的年輕道士撇了撇嘴,“我還以為你臨陣跑了呢。”


    “從南邊趕過來費了點功夫。”韻瑛瞥了他一眼,“那群北邊的蠻子到哪了?”


    “康樂郡外。”龍虎山的不辭道人一躍跳上了牆頭,“在師千凡師叔的禁魔大陣完成前,他們還殺不過來。”


    “隻要能壓製住士兵體內的那群東西,咱們就還有一戰之力。”


    禁魔、禁魔,禁的是內而不是外。


    不辭道人壓低了聲音,“你說,那群蠻子,到底怕不怕蟲子?”


    “若是他們真的攻入了上京,你就知道了。”韻瑛聳了聳肩,轉而看向陰沉的天幕,“……在這場雨下完之前。”


    說完,她也跟著跳上牆頭,目力所盡之處,有滾滾濃煙衝天而起,像是一道連接這天地的巨大火炬。


    康樂郡的烽火亮了!


    燃燒的烽火就是最嘹亮的號角,身穿鐵甲的楊鴻軒從城樓中走出,手握係著紅綢的鼓槌,對著足有一人高的戰鼓,狠狠的敲了下去!


    “咚!”


    他敲響了第一聲,弓箭手已蓄勢待發。


    “咚!”


    他敲響了第二聲,禁軍全員已守在了城門之後。


    “咚!”


    他敲響了第三聲,不辭道人深深的看了一眼韻瑛,跳下牆前,嬉皮笑臉的說了句“別死了啊”。


    戰鼓越敲越急,越敲越響。


    不辭道人和韻瑛一前一後來到城前,此時大門緊閉,唯有五龍山的師兄弟二人守在門前,眺望著官道的盡頭。


    李溪客將紅纓槍插在地上,整個人呈“大”字狀躺在了地上。


    自打幽州城一戰,他就再也沒有合過眼,然而在那疲憊的麵容之上,一雙眼睛卻如燃燒的火焰,亮的驚人。


    考雲臻抬起手,一隻小小的麻雀落在了上麵,吱吱喳喳的叫了幾聲,便撲騰著翅膀飛遠了。


    “來了。”青年低聲說道,用腳尖踢了踢地上的師弟,後者一個鯉魚打挺跳起,拔出地上的紅纓槍,抖落了衣衫上沾著的泥土。


    那些細小的土塊掉落地上,又重新彈起,劃出了躍動的弧線。


    “要不要這麽誇張,地在震哎。”不辭道人笑道,“對方搞出這麽大陣仗,咱們這邊就四個修士,會不會有點寒酸?”


    “閉嘴吧你。”韻瑛翻了個白眼。


    談話之間,西蠻的軍隊已出現在了視野之中,如烏雲一般壓境而來。


    四人凝視著這支浩浩蕩蕩的軍隊。


    打前鋒的是扛著刀斧的蠻人,一雙雙猩紅的眸子在暮色之中透著微光,血液裏的獸性一覽無遺。


    而在隊伍的中段,有一座木製的高台,由甩著長尾巴的蛇人扛著高台底座,而最上方則坐盤腿坐著一名白麵書生。


    那書生手邊放著一把精鐵串成的珠傘,隱隱能窺見上麵散發的寶光,隻是傘頭不知何故缺了一塊,本該鑲嵌著寶珠的底座空空落落。


    “止步。”在大軍距離城門僅剩數十丈時,李溪客冷聲說道。


    也不見他如何動作,鮮豔的火苗從地上躥起,化為了一道數丈高的火線,橫亙在大地之上,硬生生阻下了蠻人前進的步伐。


    坐在高台上的文子真猛地睜眼,右手抓起混元珠傘,對準天空用力一揮——


    轟隆。


    悶雷聲從厚實的雲層中溢出,一道銀弧劃過天際,照亮了猙獰洶湧的烏雲。


    “啪。”


    一顆水珠自天幕滴落,砸在了兩軍中央,在地上留下了一個淺淺的濕痕。


    緊接著,戰場上空陡然雷聲大作,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的砸了下去,頃刻便化作了傾盆大雨。


    戰吼聲響起。


    蠻人跨過火牆,怒吼著衝向了大晉皇權最後的依托。


    “滾!!!”


    全身得衣衫在刹那濕了個透底,李溪客一躍而起,法力凝聚的九條火龍在暴雨中咆哮,盤旋在紅纓槍上,狠狠的紮向了文子真所在的高台!


    “叮。”


    大軍之中,有誰撥動了琵琶的琴弦,一道光幕自天而降,將咆哮的火龍盡數擋在了高台之外。


    “應龍!”


    考雲臻大喝一聲,腳下一蹬,踩著衝到麵前的蠻人跳起,將之狠狠的向後一踢,蠻人隨之倒飛出去,砸入人群,整個軍隊衝鋒之勢為之一緩。


    與此同時,背生雙翼的蛟龍自城中衝天而起,龐大的身軀舒展於天際,對準大軍中的高台一口咬去!


    “老三,撤!”


    隨著這聲令下,文子真從高台縱身躍下,緊擦著龍首落入軍中,而應龍一擊不中,吐出嘴裏的木渣碎屑,對準陷入亂軍中的考雲臻俯衝而去。


    “嘿嘿,來得好!”


    不辭道人手捏金色的符紙,對準文子真落地處與琵琶聲來處分別打出兩張。


    “有眼神的自己躲,否則別怪道爺我下手沒分寸!”


    五雷轟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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