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很快,便有離沈棠最近的人驚叫出聲:“血!”


    因著容莀的生辰,沈棠特意穿了件暗紅的寬袖羅裙,血跡印在上麵本來就看不真切,加之又是晚上,更沒有看得清,就算察覺幾分,也隻會以為那是駙馬爺的。


    這時聽東衣一說,才有人發現不對,沈棠那暗紅的裙角,已有一片早已幹涸的血跡。


    容候夫人還沒來得及感受那些微的驚喜,便又被打入了地獄。


    她心口一陣陣揪著疼,麵色痛苦的顫著聲音:“棠兒,你別這樣。”


    沈棠身子本就不好,在這冰天雪地裏坐了一夜,孩子哪裏還保得住,隻是如此疼痛她竟然眉頭都沒皺一下。


    哀莫大於心死。


    容候夫人心疼不已,也實在顧不上什麽了,上前想強製性將人拉開,卻見沈棠動作極快的自容莀胸口拔出拔那把匕首抵在自己喉間:“誰敢動!”


    容候夫人嚇得一驚,當即往後退一步:“阿棠,別…母親不過來,不過來。”


    容侯爺連忙將容候夫人扶起來,急急道:“棠兒,先放下匕首,別傷著自己。”


    沈清池也嚇了一跳,可瞧著那帶著血跡的匕首,他半步也不敢動,生怕將人刺激了。


    沈夫人盯著沈棠,手裏的錦帕捏的變了形,她緩緩挪到沈棠的麵前,小心翼翼的道:“棠兒,先放下匕首好不好,我們不動,不過來。”


    沈棠這次倒是動了動眼珠子,她看了眼沈夫人,這聲棠兒她不知道期盼了多久,可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聽到。


    她朝周圍的人看了一圈,好像都很熟悉,卻又好像都記不起來了,過了好一會兒,她輕輕一笑,低著瞧著容莀,眼裏柔情無限:“阿莀別怕,我來陪你。”


    阿莀沒了,要孩子又有何用。


    別說孩子,她自己,她都不要了。


    “公主!”


    “阿棠!”


    眾人察覺到沈棠的意圖,都嚇得膽顫心驚,晏輕成眴離沈棠最近,可還是不敢貿然出手,那匕首緊緊貼著喉間,他們沒有一點把握,容候夫人又急又怕,直勾勾的盯著那匕首,生怕沈棠下一刻就刺了下去。


    “阿棠,聽母親說,阿莀一定不想看到你這樣的,算母親求你,活著好嗎?”


    “阿莀沒了,你再沒了,要母親怎麽活啊。”


    沈棠盯著容候夫人瞧了半晌,才低喃了句:“母親,兒媳不孝,不能替阿莀盡孝了。”


    沈棠緩緩閉上眼,阿莀,我們說好的生死相依,你又豈能棄我而去,就是死,我們也要死在一起,這才算是生死相依。


    就在匕首落下的一瞬間,沈夫人突然淩厲吼道:“沈棠!”


    沈棠手微微頓住,睜眼瞧著沈夫人,她好像從未見過母親如此嚴厲,也從未喚過她的全名,一時間有些怔愣。


    “螻蟻尚且偷生!你這是要做什麽,還有這麽多在乎你的人,你都不顧了嗎!”


    沈棠隻遲疑了半刻,才粲然一笑:“阿莀走了,我得去陪他。”


    阿莀走了,帶走了她所有的光,這世間已無留戀。


    見沈棠完全沒了活下去的心思,沈夫人落下一行淚,沈棠並不是她的親生骨肉,而是唐洲最尊貴的帝女殿下,所以她待她向來疏離,甚至還有幾分恭敬,可這並不代表全然不在意,到底是擔了個母女的名頭,就是日夜做戲也能做出幾分感情。


    眼下瞧著沈棠生不如死的模樣,她怎會不心疼,可現在,好像已沒有誰能喚起她一絲的求生欲。


    連沈夫人都不能阻止,眾人的心裏都生了股涼意。


    恰在此時,外頭有人喊三王爺到。


    眾人心驚,三王…昭王?


    這位王爺與公主府素無交集,他此時來這裏做什麽,然不管為何而來,眾人都還得恭恭敬敬的拜見,反正也是一直跪著,倒也省事。


    長安城皆知,這位昭王並不受寵,連王府也隻是陛下隨意指的一處廢宅稍加修葺,更是比公主府小上許多,可那畢竟是位王爺,他們怠慢不得。


    李昭進來時,第一眼便瞧見沈棠將匕首抵在自己的脖子,隱隱有幾分血跡。


    他曾見過沈棠的豔麗無雙,那雙眸子裏光彩照人,未曾有如今的頹廢。


    容莀的美是鮮明的,宛若星河,一瞧便知是哪家不染塵世的尊貴的小公子,清貴無雙,公子如玉。


    而李昭則是美的柔和,一雙眸子似含著無限柔情,連那修長的身影都能為他添幾分謙和,與之相處讓人如沐春風,可同時,又莫名的有一股疏離,宛若天邊的月兒,看似柔和,卻隻能遠觀,你以為伸手可觸,實際上卻隔了千萬裏。


    所以即使昭王並不受寵,也甚少有人特意去找他麻煩,這麽一個溫柔的人,當他溫溫柔柔的看向你時,怕是連一句重話都說不出口的。


    李昭緩緩走近,清瘦的身影在晨輝的照射下更顯溫和,他半蹲在沈棠麵前,輕聲喚了句:“嘉和。”


    那自然而然的熟稔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相識已久的知己。


    沈棠盯著他不發一言。


    一旁的眾人嚇得心驚膽戰,生怕這位昭王的靠近會牽動沈棠的情緒,那抵在脖子處的匕首著實嚇人。


    隻李昭恍然不覺,他微微傾身靠近沈棠,在她耳邊念了句:“嘉和不想為他報仇嗎?”語氣清淡,毫無起伏,卻能輕而易舉穿入到人骨子裏頭。


    眾人不知昭王同沈棠說了什麽,隻看到沈棠的眸子突然有了一絲別樣的光芒,是恨,是殺意。


    而她這一絲的鬆懈,足矣讓李昭從她手裏將匕首奪走,隻沈棠反應極快,在李昭奪走匕首的那一霎那,她下意識的用盡力氣劃了一刀,那鋒利的刀刃霎時間便染上了鮮血。


    眾人剛鬆了的心神,又提到了嗓子眼兒,個個緊張的看向李昭,卻見他神色如常,好似劃傷的不是他的手心,流的不是他的血。


    沈棠狠狠瞪著李昭,似要將他千刀萬剮,李昭卻靠近她輕聲道:“想要報仇,就得留下一條命。”


    作者有話要說:  抓過蟲蟲的~~~


    昭綠茶開始了他的作死之路…


    第14章


    血順著匕首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也似滴在了眾人的心上,金卓看的心疼不已,那一刀下去傷口定然不淺。


    李昭半蹲在沈棠麵前,靜靜的瞧著她,好似看不見沈棠眼裏的凶狠,柔聲道:“容駙馬爺最愛潔淨,先替他整理幹淨可好?”


    沈棠眉頭一凝,急忙看向懷裏的人,而後神色出現一絲懊惱,阿莀最愛幹淨,她怎能讓他如此狼狽。


    李昭:“我幫你替他沐浴可好?”


    沈棠猛然抬頭瞪著李昭,防備的將容莀往懷裏攏了攏。


    “嘉和的衣裳也髒了。”李昭的語氣似誘似哄,似是全然將沈棠當作了孩童:


    “按照規矩,嘉和應當喚我一聲三哥哥,我幫他清洗,最合適不過了,不是嗎?”


    眾人一愣,沈棠冊封異性公主,這聲三哥哥確實不算牽強,可實際上昭王同公主府最多稱得上是相識,眼下連親生父母都不能勸動,昭王又如何能從公主手裏將容莀帶走。


    “我保證,一定把幹幹淨淨的容莀還給嘉和,可好?”


    眼前的人溫柔,謙卑,語氣軟的就像天邊的雲朵兒,無一絲一毫的惡意,沈棠眼神裏有了片刻的猶豫。


    “嘉和放心,三哥哥一定親力親為,絕不假旁人之手,絕不傷害他分毫。”


    對此時的沈棠來說,這事誰來做都一樣,隻最重要的是誰能給她這份安全感,無疑,李昭給了。


    李昭用他與生俱來的溫柔讓沈棠鬆了手。


    報仇,他說得對,就是要死也要替阿莀報完仇再去陪他,沈棠眼裏那一抹冰冷讓眾人心驚的同時也鬆了口氣,隻要還有求生的意誌就已是極好。


    李昭從沈棠懷裏抱起容莀,瞧了眼一旁的禦醫:“還不替嘉和公主診治。”


    底下的人這才回過神,手忙腳亂的扶起沈棠,然沈棠保持這個姿勢幾個時辰,身子早已麻木,最後是晏輕將她抱進了寢房。


    李昭果然說到做到,他說替容莀打理,便真的沒經旁人半點手,從潔身到換上素衣,全程親力親為。


    金卓拿著傷藥在門外歎了口氣,他知道,主子這是在贖罪,可是主子手上那傷還未處理,也不知道傷口深不深。


    浴房裏,李昭撕了一塊衣角將手緊緊纏住止住了血,容莀要換白淨的素衣,若沾了血便不好了。


    他的一舉一動都格外小心,將最後一件素衣給容莀穿上時,他輕輕念了三個字:“對不起。”


    “對不起”這三個字在此時來說,格外的蒼白無力,然,他無力扭轉乾坤。


    人死如燈滅,隻願來生,你能安安穩穩順心順意。


    李昭將容莀抱出浴房時,正殿已放置好棺木,李昭站在正殿門口沒再往前走,容莀會介意自己將他送進棺木嗎?畢竟,他的死,是他一手造成。


    最終,李昭將人給了剛好迎上來容二公子,就算容莀不介意,他也無法心安,若是旁人也就罷了,偏是容莀,他做不到心安理得。


    李昭轉身朝沈棠寢房走去,金卓緊緊跟在後頭,四下無人時,隻聽李昭道:“盯著簡王,務必護容候府周全。”


    金卓:“是。”


    如今太子殿下與簡王鬥的如火如荼,容侯爺的生辰時得了太子親筆書畫,這無疑是已經站了隊,簡王拉攏容侯爺不是一日兩日,當即氣的發了狠,挖了一個誅滅九族的坑,等著容侯爺往下跳。


    這件事主子早已得了消息,此時突然要出手,怕是因為連累了容駙馬爺的緣故。


    —


    沈棠去年大病一場才剛剛恢複,如今又小產在地上坐了一夜,身子哪裏還承受的住,如今還能睜著眼全憑著那一口氣在撐著。


    幾個太醫心中驚疑不定,去年才到公主府經曆了一趟鬼門關,如今又來了這一遭,想到去年剛從死神手裏拉回來的容駙馬爺,院首歎息了不知多少回。


    “公主身子受損,還需靜養。”話雖如此,可誰都知道,此時靜養是絕不可能的了。


    李昭立在寢房外,等太醫出了門才隔著屏風道:“嘉和。”


    裏頭很快傳出動靜,隻片刻,沈棠就一身素衣披散著頭發跑了出來,在看到他隻身一人時,眸子瞬間凶狠。


    “我帶你去見他。”


    李昭看向東衣:“外頭天涼,給公主穿厚些。”


    東衣轉身拿了帶著瑋帽的錦裘給沈棠穿上,才扶著沈棠跟著李昭出了門。


    正殿內,一方棺木端端正正的放著,裏頭的人一身白色,頭上豎著玉冠,除了那有些僵硬的身體和烏青的臉色,其餘與生前無異,仍是玉骨清風。


    李昭瞧了眼趴在棺木上呆滯的沈棠,轉身離去,他才知道,她昨夜失了期盼已久的孩子,那原本,是給容莀準備的最好的生辰禮。


    —


    公主府沒有長輩,容候夫人與沈夫人便留下來操持後事。


    容莀的死訊在天一亮就已經傳遍了長安城,昨夜的動靜早已驚動了不少人,都料想著怕是出了大事,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出事的人會是清貴無雙的容駙馬爺。


    尤其是北街的百姓,個個激動的不行,在公主府大門口哭喊著見容駙馬爺,可奈何人數太多,公主府根本裝不下,這些人情緒又太過激動,進去恐要生不少亂子。


    晏輕與成眴帶著錦衣衛與公主府侍衛在外頭親自守著,並保證等靈堂布置好後讓他們進去拜祭,百姓這才沒有硬闖,隻哭聲一陣接著一陣。


    早晨還能見著太陽,現下卻突然下起了毛毛細雨,外頭的百姓不僅沒有一人離開,反而越來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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