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冉麵無表情,在心裏給這些淳樸的工友們點了個讚。


    第102章


    革委會的辦公室裏,一時之間猶如供銷社一般吵鬧,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聲討,堅持把錢紅攆出車間。


    “我們言盡於此,許主任,您快給個準話!”最終,一名女工總結發言。


    霎時間,辦公室裏的所有人都看向坐在椅子裏,一直沒有說話的許世達。


    錢紅的心裏此時已經恨的不行,她知道許主任一向鐵麵無私,於是轉頭看向林冉,眼神愧疚又可憐,“林冉同誌,我真的知道錯了,求求您大人有大量,放過我吧,嗚嗚嗚。”


    錢紅說著說著,已經抹起了眼淚,“我要是被辭退了,檔案裏的汙點會影響我爸媽和姐妹,她們以後還怎麽在廠裏上班啊!林冉同誌,你忍心看到這麽多人被牽連麽?”


    說著,錢紅抓住林冉的手,膝蓋一彎,就要跪下,“我給您跪下了,求求你看在我家人的份上,饒了我這一次吧,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敢了。”


    雖然不是哭的人就有理,但有時候,哭的越慘,確實能拿些同情分,錢紅哭的有幾個女工已經動搖,不再開口諷刺,人家都跪下了,她們還能說什麽?


    感覺胳膊上的力道在向下使勁,林冉穩住身形,硬是用一隻手,托住了錢紅整個身體的重量。


    錢紅本來已經咬著牙要跪下,感覺自己被一股大力扶正,差點忘了繼續哭。


    “錢紅同誌,”一隻手使著勁兒,林冉的聲音卻還是平穩,“其實有句話你說錯了。”


    “你的爸媽和你姐妹如果以後有什麽不順,你要記得,是你做錯了事影響了她們。而不是因為我林冉沒有原諒你。”


    這就是不原諒的意思了。


    聽懂了林冉的話,錢紅臉色難看,咬著牙繼續求情,“可是隻要你不追究,我就不會被記過,你就不能大度一點,反正你也沒受什麽損失。”


    錢紅是真的不明白了,她就是圖意一時爽快,編造了幾句林冉的謠言,怎麽就上綱上線到這種程度,她林冉如果萬事小心,沒讓人抓過辮子,她這謠言也起不來風浪,歸根結底,是林冉的錯。


    這會兒的錢紅,從來沒想過,林冉隻是吃了兩頓肉而已,人家也是有工作有工資的家庭,花自己的工資買想買的東西,到底犯了什麽錯?


    “誰說她不追究,你就會沒事的?”一直在當透明人的許世達,這個時候卻開了口,打斷林冉想說的話。


    本來還想懟幾句的林冉,接收到許世達的眼神,也就不再開口。她並非想跟錢紅掰扯出是非黑白,她隻是不想在被一直纏著,現在有人跟錢紅對線,林冉自然樂得看戲。


    “許主任這話什麽意思?”已經把眼淚流幹都沒換得林冉一個心軟,又聽許主任開口,錢紅機械的問了一句。


    “你造謠的事已經傳遍全廠,如果不對你進行相應處罰,恐怕難以服眾,”許世達慢悠悠的說,“林冉同誌一心一意為廠裏謀發展,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你卻在背後造謠詆毀,多虧林冉同誌心智堅定,廠裏的職工心理又敞亮,這才沒有釀成大錯,但這不是你逃避懲罰的理由。”


    “如果今天輕易姑息了你,不止寒了全廠職工的心,也沒法給犯錯的人警醒,如果求情有用,還要國家法律法規幹什麽?”


    許世達的一席話,擲地有聲,砸的大家久久說不出話來。剛剛林冉說不原諒的那些話,就已經讓她們深思了:犯錯的是錢紅,可錢紅卻說,如果林冉追究,影響了她家的人,那林冉就是錯的。這是什麽道理?受害者有罪?這明顯違背她們的良知。


    現在許主任又這樣說,大家這才認識到一件事: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錢紅犯錯了,那就接受懲罰,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想明白這些,剛剛那些差點心軟的女工們,慶幸自己沒有因為心軟就開口求情,不然她們又該把林冉同誌置於何地?


    而此時的錢紅,已經被許世達說的完全忘了還嘴。現在的情況完全跟她來辦公室前預料的相反,來之前她以為隻要逼著林冉不得不原諒她,這事就過去了,但許主任卻說,這事過不去。


    這一刻,錢紅才是真的慌了。


    “錢紅同誌,犯錯不可怕,可怕的是犯了錯不反省,卻追著受害人逼她原諒你。”


    “沒有報警已經是林冉同誌最後的善良,這是廠裏對你作出的決定,別再鬧了,簽字吧。”


    這句話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錢紅再也受不住,真情實意的崩潰哭出聲。


    *


    “謝謝許主任,”等人都走空了,林冉輕聲道謝。


    剛剛如果說這些話的是林冉,就算當時大家覺得她說得對,但事後也會有人覺得她過於苛刻,對同事小氣。因為她沒有受流言影響,而錢紅,卻是真真實實的被記大過,全廠通報,記入檔案,剛剛轉正的工資也降了級,對照之下,人難免會同情弱者。


    許世達顯然也是想到了這些,他把手中的處理結果夾在本子裏,起身,“要回家麽,一起走一段吧。”


    剛剛才被人解圍,林冉也不過河拆橋,安靜跟在許世達身邊走著。


    這個時間,既不是飯點,也沒交接班,廠裏過往的人零星幾個。


    “你不用謝我,我們科室就是管這個的,”走著走著,許世達突然冒出來一句,顯然是在回剛剛林冉的感謝。


    雖然覺得他的反射弧太長,但林冉還是接茬,“不止是那些話。”


    “我剛剛其實有些矛盾,到底該不該原諒錢紅。但我一想到如果今天我原諒了她,讓她覺得哭一哭就能抹掉犯過的錯,那她以後再陷害別人,那責任算誰的?”


    “如果再有人被汙蔑,我會愧疚。所以我得謝謝你,許主任。”


    上輩子親人同時離世,林冉受的打擊太大,在她真正自閉前,是老教授把她帶上科研的道路,讓她的生活多了些追求和意義。


    但老教授卻死在了那場試運行裏。


    她所熱愛的,終會毀了她所愛著的。


    於是林冉辭職回了老家,斷了與外界的聯係,事不關心。


    直到那次意外,讓她來到了這裏。上輩子的經曆讓林冉對很多事都不在意,汙蔑也好,誹謗也罷,不過是別人的事情。但劉秀的存在,姚珍珍的熱情,魏亦鳴的出現,都是她難以割舍的一部分。


    就在她想要鬆口的那一刻,她突然回味過來,如果她因為不在意而原諒錢紅,那誰又來為她身邊人的擔心買單?


    所以她是真心實意感謝許世達。


    “我其實挺懷念小時候的,”許世達突然感慨道。


    “啊?”思緒正在亂飛的林冉,懵了下,不明白許世達為什麽突然這樣說。


    “那會兒你太小了,走路還會摔跤,趴地上也不哭,就伸手要我抱著走,還會喊‘哥哥抱’。”


    “???”話題太跳躍,林冉感覺自己的腦袋緩緩打出三個問號。但很快,她就明白過來,許世達是在說兩個人小時候的事情,這是第一次,許世達主動提起兩人的過去。


    林冉翻遍原主記憶,試圖翻到許世達所說的場景,然後發現,原主那會兒應該是真的太小了,摔跤趴地上這些畫麵,她一個都沒記住。


    但她知道,許世達說的應該是真的,因為她雖然沒翻到許世達說的這件事,但卻翻到關於原主姥爺的一件事:天氣太冷了,小小的原主窩在姥爺懷裏取暖,暖爐旁的衣簍裏,一件夾棉的上衣衣領,上麵繡著‘世達’,是原主姥姥的針法。


    “抱歉,我都不記得了,”林冉有些抱歉的小聲開口,別說她不是原主,就是原主在這,不記得就是不記得了。


    聞言,許世達隻有些哀怨的歎了口氣,“哎,真懷念那聲‘哥’呀。”


    “如果我叫了,你會告訴我姥姥姥爺的下落麽?”林冉試探。


    “今天天氣真好啊,”許世達抬頭看了看天,然後又問,“啊,你剛剛說什麽來著?”


    林冉的眼皮跳了下,感覺許主任有點崩人設,平時明明是個很嚴肅的人,今天這是怎麽了。


    見林冉表情怪異,許世達假裝望天,實則心裏鬆了口氣,當年要不是林冉的姥爺,他恐怕……所以他打心底裏是拿林冉當親妹妹的,看妹妹陷入矛盾自責,當哥的心裏也不是滋味,隻能盡量轉移注意力了。


    “誒?魏工來了?”看清前麵那道身影,許世達停下腳步,因為對方看過來的視線過於犀利,像是他搶了人老婆似的,想忽略都難。


    兩人並排,林冉也看見了前麵那道身影,不是她分別了幾天的男朋友又是誰?高興的揮了揮手。


    看到林冉揮手,魏亦鳴表情和緩,往這邊走了幾步。


    “你來啦!怎麽沒提前說一聲,我好去接你。”剛剛還想起了這個人,現在人就在麵前,林冉很高興。


    “想給你個驚喜來著,”隻是驚喜沒喜到,驚倒是自己驚了不少,魏亦鳴眸色轉深,不動聲色的又看了旁邊的人一眼。


    “你們這是……?”許世達似乎明白了什麽,這兩個人,在交往?他之前怎麽一點苗頭都沒看出來,“什麽時候開始的?”


    “啊,去北京這次定下來的,”對於許世達,林冉雖然沒有全然信任,但也沒有再排斥,坦然回答。


    魏亦鳴看了許世達一眼,見對方隻有詫異,沒有其他表情,也琢磨過來,許主任應該是真的對自家女友沒想法。


    兩個人眸光交匯,許世達有些擔憂,魏亦鳴來廠之前,政治調查是他做的,對於那樣一個家庭,林冉是否能夠融入?不過他的妹妹很優秀,相信魏家不是那種眼瞎腦殘的家庭。


    想到這,許世達沒有多說什麽,隻淡淡轉開視線,跟林冉道別,“你們聊著,哥就先走了啊。”


    跟許世達瀟灑的背影擺了擺手,林冉轉頭就見自家男友視線緊盯自己,薄唇輕啟問她,“哥…?”


    第103章


    古語有雲,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麽,所以見過豬跑的林冉,從自家男友的話裏,聞到了些許酸味。


    也不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許主任和男友先後學會了變臉,不過眼下還是哄好男朋友最重要,林冉開口解釋,“剛剛去革委會處理了點事情,正好許主任說順路,就一起走了。”


    魏亦鳴目光隱晦的看了看某人原路返回的身影,這也叫順路?不過他小心眼的沒提醒自家女友,畢竟平時機靈的女朋友,肯定是因為心思都在自己身上,所以才忽略了這個細節。


    革委會可以說是廠裏比較清閑的辦公室之一了,平時多數都是跟文件打交道,真有人去舉報的少之又少,奈何小姑娘來了廠裏不到三個月,趕上了兩次。


    根據趙振華的講述和許世達送人回來時的態度,魏亦鳴也猜到流言這事是解決了,雖然驕傲自家女友的能力,但更多的是自責,她被人汙蔑時,自己卻不能在旁。


    想到這魏亦鳴歎了口氣,揉了揉林冉的頭發,“下次再有這種事一定要告訴我。”


    聞言,林冉也猜到他是知道那件事了,隻是,林冉理了理被揉亂的頭發,瞪圓了眼睛,“你還盼著我有下次呀。”


    ??好吧,他說錯話了,魏亦鳴看著麵上並無負麵情緒的林冉,想到自家老爸被老媽支配的恐懼,於是舉手投降,“好吧好吧,是我說錯話了。”


    兩個人在樓下散了會兒步,林冉感覺腿累了,於是果斷把男朋友攆走,回家休息去了。


    而慘遭拋棄的魏亦鳴,回到宿舍見趙振華兵沒回來,於是收拾了一下,往廠長辦公室走了去。


    他這趟來,為了給林冉驚喜,不提前碰麵,到現在魏亦鳴還沒有去廠裏報道過。


    辦公室裏,高廠長正對著幾份報名表為難,看到魏亦鳴進門,也不驚訝,“來了,坐吧,你來的正好,幫我看看這幾個人我選哪兩個合適。”


    高廠長把燙手山芋推給對麵坐下的人,自己揉了揉鼻梁,開始說明前因後果,“最近廠裏來了一批日係新型設備,我準備成立第七車間,你幫我參謀參謀,從這幾個人裏,挑倆適合這項目的。”


    魏亦鳴手裏的資料恰好看到劉秀這頁,聽到高廠長的話,隻平靜的繼續往下一個人看,邊看,邊詢問關於這批設備的用途和功能,還有廠裏想要研發的側重點。


    了解了大概情況,魏亦鳴隨手選了一個男姓檔案出來,對方是三車間的一個副主任,無論從履曆還是經驗來看,都是這批人裏比較突出的。


    高廠長看過履曆,也點了點頭,這個人也是他剛剛比較看好的,不過,“我讓你選兩個,你怎麽就選一個?”


    魏亦鳴放下資料,“兩個我全選了,還要你這個廠長幹嘛?”


    高廠長噎了一下,“行吧,我還以為你會推薦劉秀呢,你這麽選不怕冉丫頭啊。”


    魏亦鳴搖了搖頭,“劉姨?她不行。”


    高廠長本來隻是調侃,聞言愣了愣,追問,“怎麽不行了?”那可是你未來丈母娘啊,孩子,說話過過腦子吧。結婚多年的高廠長忍不住替小年輕捏了把汗。


    魏亦鳴也不推脫,直接說出自己的理由,“你剛才說,這批設備是日方新型設備,還是最新型號,事關重大,用劉姨的話,不太合適。”


    一句不合適,可以把一個人長長的簡曆否定,高廠長麵色變了,“你這是偏見,劉老師當年……”


    高廠長起了個頭,意識到林冉姥爺的事情不是該跟魏亦鳴透露的話題,於是換了個方向,“劉秀同誌的檔案上清清白白的,學曆、證書、對廠裏的貢獻都不容忽視,人品也是有目共睹。”


    魏亦鳴這才抬了抬眼皮,“既然這麽優秀,那您看著安排嘍,反正您才是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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