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歪頭:“可我就是喜歡你呀。不論你外表變成了什麽樣,多了什麽經曆,又遺忘了什麽東西,我看到的你,一直都是你。神魂是不會變的,你的感知、你的喜怒,都是如此。”


    “我到底做錯了什麽,喵。”白虎趴到她腳邊,耳朵低垂:“你到底怎樣才肯喜歡我?”


    蘇源止覺得自己現在的狀態就像是吞了一張減小威力的引雷符,胸腔裏酥酥麻麻的,像是有什麽東西被觸動了。


    她閉上眼睛,想起她決定養貓的那一刹心情。


    她在刀光劍影裏掙紮了許久,也在摻雜了利益的關係裏盤算了許久。她每天能看到牽著兒子出門遛彎的鄰居、能看到勾肩搭背的妖怪學子,看到旁人的生活由瑣碎溫馨又或者雞毛蒜皮的小事構成,而她的生活裏,隻有怎麽也賺不夠的靈石,隻有怎麽也躲不完的追殺。


    那樣的生活過久了,漸漸能夠習慣要命的節奏,甚至還能苦中作樂品嚐美食、收集一些亮色的東西裝飾房間,自己跟自己說她還不算最慘,還能逃到萬靈學宮,擁有一段新的開始。


    然而,這些都在決定養貓的時候被血淋淋撕開,露出底下被拋棄、被放逐的孤單惶恐。那時候她想,她是仙門棄徒,貓是妖族棄兒,他們兩個湊在一起,什麽也不計較了,建立一段不曾附加利益的關係,相互取暖,多好。


    與今日的情緒何其相似。


    蘇源止蹲下,撫摸著白虎柔軟的皮毛。


    大貓眯起眼睛,舒服得直哼哼。


    蘇源止捧起他的爪子,捏了捏肉墊。


    鋒利的指甲彈出又縮回,長得像匕首。軟軟的爪子看起來凶殘了不少,但蘇源止清楚,爪子看起來所擁有的殺傷力,遠遠比不上他本身。


    司武之神白弈,神話之中神君的利劍,可碎蒼穹,可平八方。


    白虎察覺到她的動作停了下來,連忙睜開眼睛,腹部彎曲,坐了起來。同時,它身上白光一閃,變成了人形。


    身披白甲的年輕人皺眉,顯得有些冷峻。然而他道:“怎麽不摸了?難道我的毛毛已經不能滿足你了嗎?我就不相信世界上有比我手感更好的貓!”


    蘇源止傷春悲秋的情緒被打斷,她呐呐道:“沒有,不是,你最好摸了。”


    白弈抱起胳膊:“我不管,你不喜歡我就算了,不能不摸我!”


    蘇源止張了張嘴,覺得喉嚨裏似乎有層無形的屏障,阻止她說出喜歡兩個字,隻好改成點頭:“以後都摸你,乖。”


    “你這是敷衍!”


    “那你想怎麽辦?”


    白弈抬手:“再給你一百年修為?我看書上都說,愛一個人,就要給他花錢的機會。”


    “……你平時都在看些什麽鬼故事?”


    蘇源止起身:“先別說這個了,我們出來很久了,現在該回去了。”


    “行,你是想我馱你走,還是抱你走。”


    蘇源止莫名:“就不能讓我自己走嗎?”


    白弈從背後抽出來一本筆記本,一臉嚴肅:“你竟然不按劇本走。這種時候,你應該說‘背我走,不背就拿小拳拳錘你胸口。’不過你好像並不喜歡我,這次就算了。”


    蘇源止覺得,剛剛還真情實感感動的自己,一定是因為靈台受到的衝擊過大,她腦子已經壞掉了。


    最後是白弈人形背她回去。背的時候白弈還十分震驚:“我們神族的百年修為,讓人族修士漲到元嬰後期都夠了吧?你怎麽才築基後期?難怪禦風速度這麽慢。”


    蘇源止差點克製不住暴打虎頭。就憑這一張破嘴,若非白弈是司武之神,隻怕早就被人打死了。


    但上了他的背,滿心的焦躁都漸漸平息下來,莫名令人安心。蘇源止靠在他的背上,眼皮漸漸合攏。迷蒙之間,一幅畫麵浮現在眼前。


    畫麵被血色浸染,僅僅練氣期的她氣若遊絲,身上的傷口一陣痛過一陣。


    然而那個時候,也有一個人背著她往前走。


    那個人說:“我不擅長醫術,以前神君講醫術的時候,我都在睡覺。但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你帶到安全的地方。等你身體好了,我變成貓,給你玩毛毛。”


    畫麵中的血色越來越濃,漸漸變成她逃離師門的那一天。


    平日裏溫聲叫她小師妹的師兄師姐們拔劍與她相對。


    以往總是笑吟吟的師父則冷了臉,堵在她逃跑的路上,質問她:“蘇源止,你去外麵看看,還有哪家宗門願意收你為徒?我們讓你活下來,已是大恩大德。你不思回報,反而叛逃宗門,該罰!”


    就連那些長老,哪怕曾經對她說過“災難都過去了,你以後,就把這裏當做是自己家”,在宗門宴請過貴客之後,也變了一副麵孔,仿佛她真的做了什麽對不起宗門的事情。


    血色逐漸與瀚域崩碎的那天重疊,年幼的她一覺醒來就發現一切都不一樣了。仙山破裂,靈氣暴亂,長空染血。她甚至不知道是天災還是人禍,腦子裏隻有“逃出去”三個字。


    她擁有的終將毀滅,她所依戀的都會棄她而去,她以為的救贖反而是直取性命的利刃。


    這是她過去所承受的,是她一直以來所承受的。這樣的她,活在世上是為了受苦的吧?到底有什麽資格希冀有人會什麽都不在意地接納她呢?


    白弈早就發現了蘇源止的不對勁,反身抱住她,哄小孩一樣輕輕拍打她的背。


    此刻,太陽已經浮出地平線,明黃的光線穿透薄霧,澄澈靜好。


    白弈眯了眯眼睛,在前麵的牌桌前看到了熟人,於是大喊道:“喂!白少爺!來幫我看看我喜歡的人。我第一次給人灌修為,好像灌出問題了。”


    白衣少年扭頭:“沒看見我正在忙嗎?”他瞟了蘇源止一眼,隨口道:“沒事,她隻是陷入心魔劫而已,跟灌修為沒關係。”


    牌桌對麵的元嬰尊者嘴角一抽,什麽叫隻是陷入心魔劫而已?這是會死人的好不好?


    白衣少年一邊抽牌,一邊補充道:“可能是你說了什麽話,觸及到她的隱痛了。”


    白弈歎氣:“她果然是發了不跟我在一起的毒誓,我表白完她就暈倒了。”


    “情債是那麽好還的嗎?總之你好好待她就是了。”白衣少年知道好好說話白弈可能理解不了,幹脆胡扯道:“反正我爹都跟你說過了,隻要能還完情債,你肯定能跟她在一起。就看你的決心了。這把又是我贏了,來最後一把。”


    白弈若有所思。


    眼睛粘在葉子牌上的元嬰尊者唉聲歎氣,終於抽空朝蘇源止的方向看了一眼,頓時就把牌扔了:“等等,那不是我們化山宗要抓的人嗎?”


    作者:元嬰尊者(呐喊):心魔劫是會死人的!


    吃瓜少年:哦,這邊全員大佬,無所畏懼。


    聽說一件事堅持久了會習慣成自然,渣作者好像自然而然失去日六的技能了(咕咕大哭)。


    不!我覺得我還能搶救一下!讓鍵盤知道我不認輸!(發動技能:鹹魚擺尾)


    第29章 無處不在的情敵


    白幕虛抬手一招,被丟掉的葉子牌都飛到了他手上。


    元嬰尊者急著去白弈手上搶奪蘇源止, 功法運轉, 速度更是快到了極致。饒是如此,他還是沒有飛出牌桌就被白幕虛按了回去。


    白幕虛道:“說好了打五局三勝, 你怎麽能打完四局就跑呢?你跑了,孔雀算誰的?”


    元嬰尊者冒出一層白毛汗, 以他的境界,竟然也沒能看出白幕虛是怎樣出手的。仔細一想, 一開始他就看不透這個白衣少年的修為, 但由於白衣少年自報家門說自己是魔族, 並且使用了魔族的咒術,他便想當然以為仙魔修煉體係不同, 看不出也正常。


    危機關頭,元嬰尊者終於想起, 自己不是沒有見過正統魔族, 人家身上時時刻刻都繚繞著魔氣, 至少能夠通過魔氣的多寡來判斷大致境界。而麵前這個少年, 他站在那裏,氣息如同不曾修行過的人一樣單薄, 沒有半點魔氣,甚至從他通身氣質來看,他更接近仙門世家的子弟一般。


    隻有修為極高的人才會如此。


    元嬰尊者臉色變了又變,他把自己曾經得罪過的人在腦海裏過了一遍,卻始終找不出身份修為都符合的人。


    白幕虛就像沒看到元嬰尊者的臉色一樣, 神態自若給他發牌。


    元嬰尊者心不在焉打了兩張出去,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臉色鄭重起來,小心翼翼抽出一張牌,打了出去。


    白幕虛眯起眼睛:“你前兩局出千,我當沒看到就是了。但這一局定勝負,我是不可能再讓你出千了。”


    元嬰尊者心思都撲在蘇源止身上,聞言習慣性道:“我乃化山宗長老,你動了我,就是與整個仙門為敵。你魔族行商,動手之前怎麽也該斟酌一二。”


    “瞧你說的,我魔族雖然行商,卻不是一個崇尚和平的種族。當年若非神君顧忌天下傾覆,出手幫了人族,你哪裏還能站在這裏同我說話。”白衣少年眯起眼睛,似笑非笑。


    元嬰尊者看著白弈抱著蘇源止往他視野的盲區走去,越發暴躁:“你當你是何人?你怎麽就知道魔族不會把你這個挑事的交給仙門處置,反而會為你征伐仙門!若是此事發生,神君第一個就不同意。神君能夠阻攔你們魔族一次,自然能夠阻攔第二次。”


    白衣少年麵色平靜:“我是白幕虛呀。這眼睫骨上,我要出兵,我爹說不定會拍手稱快,順便再把指揮權要過去玩玩。”


    元嬰尊者思索了半晌,手忍不住一抖。


    “啪”的一聲,折扇的扇骨敲在元嬰尊者手上,元嬰尊者腦袋裏空白了一瞬,才後知後覺感受到每一寸骨頭都碎掉的疼痛。


    白幕虛溫和道:“你又出千了,我剛剛不是告訴過你,這一局我不會再讓你了嗎?”


    元嬰尊者不再跟這個少年爭辯,他仰起頭,喉嚨裏衝出他自己都震驚的尖銳慘叫。


    白弈進了土牆院子,找了一間幹淨的屋子,把蘇源止放到床上,坐在邊上守著她。聽到屋外傳來尖銳的叫聲,他不住皺眉:“這一代仙門修者不行,不就是打牌輸了嗎?”


    萬一吵到他的蘇源止就不好了。


    他思索片刻,也不知道怎麽幫蘇源止的忙才好,幹脆變成變回學渣貓,四隻毛絨絨的小爪子輕輕挪動,靠近蘇源止的手,小心直立起來,用爪子抬起她的手,邁著小碎步挪到她手底下,低頭,把手放在貓頭上,然後慢騰騰趴了下去。蘇源止的手順著他的毛滑動,剛好滑到他背部。


    學渣貓非常滿意,抖了抖耳朵,靠在蘇源止手上,閉上了眼睛。


    他聽說修士過心魔劫的危險程度跟渡劫期破劫的程度不相上下。


    但哪又有什麽關係呢?前世蘇源止破劫的時候,天地之間還沒有供魂魄棲息、等到轉世的九轉幽冥。大多數人死了魂魄就散了,能勉強維持不散的,又有不少進了白骨烏鴉的肚子。


    活人一出世就在死人的屍骨之間求存,魂魄在怨氣的影響下一年比一年不穩定。他剛認識蘇源止那會兒,她的魂魄時不時會探出身體飄一圈。按理說,神魂輕成那樣的人,修行起來劫數會比較多,走火入魔的可能性也會很大。


    可她偏偏就成了人族第一名破劫的修士,不僅如此,還能幫他把那些繞得他頭暈的神族符文畫好,讓他放在身上備用。


    自從認識了蘇源止,他幾乎沒有為符文發過愁。如此,便有意無意忽視了符文的修行。就連神君特地給他開小灶講解符文,他也隻是機械地記好筆記,等到神君下課了,他便把筆記拿給蘇源止看。


    長此以往,神族幾乎人人都知道,司武之神白弈的腦子就是長來好看的,若非他有蘇源止,早就在符文毒物方麵被人坑了好幾輪。


    白弈從不在意那些言論,在當時的他看來,不過是因為神族內部單身虎紮堆,看不慣他一個能抱著心上人看星星的異類。更何況,單論武力值,就連神君都輸他一籌,他當時便覺得,他若是想做一件事,這世上不論是誰都沒有能力阻攔他。


    如今回想起來,那時候的狂妄無知,都給日後的錯誤埋下了種子。為此,他輸掉了他最貴重的珍寶。


    如今再也不會了。


    一開始,他確實擔心前世的毒誓對蘇源止造成的影響,況且他還以為那時候的蘇源止一點也不喜歡他,隻是把他當成一個新的師兄。


    但現在,他白都表了,承諾也做了下來,這時候臨陣逃脫,實在是太可恥了。按照他一貫的行事作風,遇到他腦子不夠用的事情,用拳頭碾碎就是了。不論是怎樣的後果,他都可以豁出命去,跟蘇源止一起扛。


    學渣貓輕輕喵了一聲,睜開一隻眼,瞟了一下蘇源止,又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學渣貓察覺到有人在給他順毛。


    全身上下每一根毛毛都被輕輕揉動的感覺真是太好了,他渾身舒坦,忍不住哼哼了幾聲,這才睜開眼。


    “早。”學渣貓眨著眼睛道,仰頭伸出前爪跟蘇源止打招呼。


    卻被嚇了一跳。


    蘇源止眼神之中不帶半點感情,冷漠到了空洞的程度。


    學渣貓瞬間炸毛了:“你怎麽了?你哪裏不舒服給我說,我可以找人幫你治愈異常狀態。”


    蘇源止沒有說話。倒是坐在一旁削雪梨的白幕虛抬眸,看了不學無術的貓一眼:“這是陷入心魔劫的正常情況,順利的話過幾天就好了。”


    “那就好。”學渣貓鬆了一口氣,又很快炸毛:“你怎麽在這裏?蘇源止在睡覺,你怎麽就能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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