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幫你別的忙行不行?”


    “平時把‘有事盡管找你’掛嘴邊,結果就這麽指甲蓋點大的忙你都不願意幫,我今天算是看透了你的本質。”陸離翻臉不認人,豎起一根手指:“欠我的錢一分鍾轉回我賬上,今天長了記性,以後我都不會再借錢給你了。”


    “別!”陸政雙手忙捂住陸離的手指頭,連聲哄道,“好弟弟,你知道哥剛買了新車,寫字樓明年的房租也快到時候交了,你可不能這時候釜底抽薪。”


    “這被告不就一普通外資銀行員工嗎,怎麽值得你費這麽大勁兒幫人,你和啟辰有仇?不可能啊,你們又沒什麽交集,幹嘛灘人家渾水,栗栗,這事情真不是指甲蓋兒大點兒,還是挺大的。”


    “那你到底接不接?”陸離眉峰一挑。


    陸政其實也沒有嘴巴上說得那麽在乎名聲,也不是怕事的人,律師不就拿錢幹活嘛,隻要對得起委托人,旁人說什麽與他何幹?


    他心裏已經答應了,嘴上還是拿翹:“好吧,其實我也不是為了這點錢,主要還是為咱們兄弟的情誼,哥哥我這次可真的是豁出去了……”


    煮開的銅鍋裏,羊肉隨著沸騰的水泡滾動,許秋來夾了片最嫩的沾芝麻甜醬送到陸離碗中,陸離直接抬了她的筷子塞進嘴巴,繼續朝對麵道:“認真打啊,輸了官司就把錢還我,遲一天漲一分息。”


    陸政眼紅看著喂狗糧的堂弟,隻覺得這案子接的越發憋屈。


    =


    陸政看起來口上花花不靠譜,真幹起事情來,行動力和執行力卻是比許秋來之前接觸過的幾位律師都強得多。


    從卷宗來看,這助理之前的罪行主要是參與幫助申振洗錢、受賄和職務侵占,作為下屬他是從犯,理當從輕處理。況且申振已經死了,很多事情從源頭斷了線索,證據也無跡可尋。


    齊進為什麽非要弄死申振不可,就是因為死人不會走漏任何消息,而且能將罪名一己承擔。


    若是光從犯這幾條,陸政打官司確實有把握能讓李助理少做幾年牢,但整個案子最大的問題在於,殺死申振真正的凶手,想把殺人罪按在他頭上。


    肇事司機的案子在被打回公安局後,麵對刑警改了證詞。他指控自己謀殺是由申振的助理指示,從怎麽找到他、報價碼,給出申振的行蹤路線,還有用什麽方式轉入,全都講得清清楚楚。細節能這麽栩栩如生,自然少不了對方律師的功勞。


    李助理的案件立刻從經偵隊轉到刑警隊,還有他戶頭裏那筆來源不明的巨款,也暴露在眾人麵前,這似乎更坐實了他的殺人嫌疑。


    想到他的當事人經過幾輪提審這會兒可能在看守所的寒夜裏瑟瑟發抖,陸政很快將案情前後理好,第二天上午西裝革履一早就到看守所申請會麵。


    但顯然施方石是隻老狐狸,他淩晨接到電話得知被告家屬忽然更換代理律師,意識到情況有變,立刻想辦法開始拖延時間。


    陸政在看守所吃了個閉門羹,案件還在偵查期間,案子又比較特殊,申請書遞出第48小時,偵查機關雖然批準了,但還是找理由推遲,將會麵排在幾天後時間就是金錢,在這一秒鍾,就比誰的人脈更廣,後台更硬了。


    陸政也不是吃素的,第二次碰壁,他幹脆在等候室一屁股坐下來,放下公文包翹起二郎腿,拿著手機開始給自己大學老師教授,司法考同期朋友們打電話聯絡感情。


    會麵終於如期成功進行。


    李助理最開始還沒搞明白自己的辯護律師怎麽忽然換了人,還是個如此油頭粉麵看起來就不能叫人信任的小白臉。


    他在裏麵呆了那麽多天,心理防線幾近要崩潰了,才見人就站起來:“施律師呢?”


    “換了,現在我才是你的辯護律師,你父母花重金聘請來救你性命的人。”


    陸政把‘重金’這兩個咬得尤其重,顯然還對陸離給出的律師費報價耿耿於懷,“如果你不想當殺人犯,最好從現在開始乖乖聽話,把事情從頭到尾講給我聽。”


    “除了施律師,我誰也不見。”李助理怒道。他如今戒備心極重,身陷囹圄找不到一個可信任的人,莫名其妙成了殺人嫌犯,又忽然換了律師,換誰都會不安。對方往外喊正欲結束會麵,陸政嫌棄地拍了拍西服上的皺褶,同時站起來:“好啊,正好我也不想接你這案子,要不是有人找我幫忙,你父母跪著求我都不會來。”


    “誰找你幫忙?”


    “梁初霄,你上司的兒子。”


    事發之後再聽到這個名字,恍若隔世,李助理愣了愣,喃喃坐回椅子上,“他怎麽會想救我?他應該恨我的。”


    “他比你更聰明。知道你們如今站在同一陣線上。謀殺申振的司機可是直接把你給他多少錢都供出來了……”


    陸政話音未落,男人熬得血紅的眼睛打斷他:“我沒有殺人!我是無辜的,他被捕之前,我連見都沒有見過他!”


    “這話我信,警察不信,你再不對他們坦白把真凶供出來,這罪名可就坐實了。”


    男人的手掌深深插入發心,苦澀在唇間轉了幾秒,最後揚起冷笑,“即便我說出來,齊進又會放過我嗎?”


    “那得看你供出來的東西能不能一次性扳倒他了。”


    第98章


    獎學金評選結果出爐,秋來沒有拿到學校特獎,但幾個單項獎和院級的綜合優秀獎加起來,金額其實也差不多,她已經心滿意足。


    下午有專業核心課組,去機房之前,手機上來了個陌生電話。


    她放慢速度。


    “秋來,怎麽了?一起去占座啊。”廖雪疑道。


    “你們先去吧,我接個電話。”人們轉過走廊拐角,秋來麵上的笑容便淡了。


    她知道這電話是誰打來的,光答應支支吾吾推忙不辦事,金哥的忍耐也有限度,等了那麽久,他們還是打來了。


    事實上,像許秋來這樣光說不做的滑頭,換別人金哥根本早就把他收拾了,隻是許秋來的技術和性能存在不可代替性,他才能忍耐至今。他們給出的任務也不難,跨國博彩集團的上家給傳來郵件,要許秋來對指定的十幾個目標網站實行劫持,修改域名,解析服務器指向,強製用戶進入指定的網頁。


    這個要求對許秋來而言像平底鍋煎個荷包蛋一樣簡單,但她也明白,這算是一塊兒試金石,做完就徹底入夥了,不做或者選擇舉報,那這幾個小網站人流量不大,代價後果幾乎可以不計,網警們很難為抓住這一點,大費周章實施抓捕。


    “……你乖乖做,別耍滑,做得好有獎勵。”


    許秋來頸後的汗毛豎起來,金哥的獎勵,自然就是那些目擊者犯人的名單。


    她握緊手機在走廊踱步,步履凝重。


    近冬的午後,好不容易出了太陽,有學生在樓下的室外網球場打球,伸展的四肢青春活力,明朗清脆的大笑抵達她耳部的神經末梢。


    這世上有許多無憂無慮意氣風發的年輕人,隻可惜她不是其中一個。


    許秋來不知道自己怎麽想的。


    換做兩年前、不,就算是半年前的自己,證據近在咫尺,她絕對已經毫不猶豫地打開電腦了。


    但是現在……許秋來的腳步定住,她指尖扣緊手機似乎終於什麽艱難的決定,一個鍵一個鍵按下,開始給陸離打電話,速度越按越快,等到那綠色的撥號鍵跳轉到連接頁麵時,口仿佛也就不那麽難開。


    “金哥聯係我了,他們想要我幫忙。”


    “那你已經答應了嗎?”


    “……答應了,不是很大的活,我找不到其他理由推脫,我得讓他們信任我。”


    陸離沉思了兩秒,“那你稍微等一等,我來想辦法,你就在原地別動,我一會兒來東主樓找你。”


    陸離從工作室到東主樓隻用了二十分鍾,許秋來在教授點名後,便從機房後門溜出來跟他會合。


    “我們去哪兒?”許秋來小跑著跟上他。


    “找賀教授。”


    “你瘋了,我才不去!”許秋來腳步戛然而止,甚至倒退兩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萬萬沒想到陸離想出的辦法是這個。


    賀老那麽高冷嚴肅的人,在許秋來心中,他是仰止的高山,是q大最鐵麵無私的教授,要她怎麽能在那目光下把自己的斑斑罪行和盤托出,她做不到!


    他伸手來牽她,許秋來抱著走廊的稱重柱,身體重心後移不肯走。


    陸離無奈,“你知道嗎,你現在這個腳粘地上的動作跟秋甜一模一樣。”


    許秋來立刻直起腰把自己和秋甜區別開來,隻是抱著的柱子仍是沒撒手:“他是你外公,你當然不怕,但你知道他是怎麽對普通學生的嗎?缺席兩次掛科預定,老頭不會給人第三次機會。他從前上課提到網絡安全,對黑產深惡痛絕,我那些事情要是都講了,他說不定直接把我送上審判席清算,我可能會坐牢的!要是我仇報完也就算了,這一進去就是前功盡棄……我還得上課呢,不能去。”


    到最後,許秋來慌不擇路連不能逃課,想聽講的招都使了。


    陸離的臉頓時黑下來,“你就那麽不信任我,你能害你?你現在是我女朋友了,他對你當然也會有孫媳婦一樣的寬容。”


    想到賀教授怎麽寵愛孫子的,這句話似乎給了許秋來一些勇氣,她弱弱試探著問:“那我們找教授幹嘛?”


    “你之前做過違法亂紀的那些事我跟他坦白了。”


    平地一聲驚雷起。


    “什麽?”許秋來像炸毛的貓脊背差點立起來,“你…你說了哪些?”


    “比如從前查人行車記錄儀、去啟程內網打轉、監聽程峰的日常,陸政電腦裏偷離婚協議……”


    前麵的還正常,越往後聽,許秋來徹底嚇到了,眼睛瞪大都不足以表達她現在的震驚。


    陸離餘光瞥著,怕把人嚇傻了,拐個彎又繞回來:“這些所有的事情我挑著問題嚴重的說了一半。”


    像陸政之流自己人無關緊要的細節自然就省略了,還是讓那家夥繼續疑神疑鬼保持警惕感上進吧。


    “這些你都是怎麽知道的!”


    “你有什麽事我不知道,我不替你擦屁股你能跑掉?”陸離幽怨。


    許秋來腦中靈光一閃,反應到什麽,徹底想起來:“進啟辰內網那次我電腦斷電,當時是你在追我?”


    “我幫他們做滲透,覺得幹的多少算件好事,也就順手幫忙把記錄抹了,並不代表我讚成這樣的做法。不是我說,秋來你這麽聰明的人,固執起來為什麽就顧頭不顧尾呢?你——”


    “那次真的是真的突發狀況。”許秋來趕緊打斷搖頭解釋,又追問:“程峰呢?這什麽時候知道的?”


    “我有次聽到了你的耳機,你整天戴著,想不猜到也難。”


    許秋來記性超凡,陸離每講一件事,她能立刻搜尋細節和當時對起來,耳機被他聽到,應該就是秋甜生病那次了,那麽苛雜無聊的會議,他居然真的抽繭剝絲分析到了真相。


    “那你之前為什麽從來沒問過我?”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就像我從前也有不願意宣之於口的事情一樣。”


    許秋來有點兒丟臉,又有點想哭,“陸政你又怎麽知道了,他也知道文件是我偷的嗎?”


    “他不知道,他覺得自己電腦被人動了,來找我幫忙,很雞賊地以為是人家合夥人,他在事務所的死對頭幹的。”


    “所以那次我的電腦死機,又是你追過來時候幹的?”


    “是我,我一看類似的編碼方式和入侵隱匿辦法,追過來誰知道剛好看見你桌麵上的學號,然後就知道一直以來都是你了。”


    許秋來眼淚差點掉出來,粉拳捶他一下:“我那天真的嚇死了,我還以為輸給了別人,警察會來找我,提心吊膽好幾天,怎麽每次掉鏈子都恰好讓你給碰上了……”


    “好了,”陸離幫她落下來的碎發撩到耳後,將人半攬到胸口,拍拍她的背,“你應該說,慶幸碰上的人是我。你答應過我不會再做這些,以後也就不用提心吊膽了。”


    他隻慶幸,“還好你之前保持克製,還沒幹什麽不可挽回的錯事,倘如根據現行的《網絡安全法》,你既沒有入侵國家機關,也沒有對別人的係統實施後果嚴重的幹擾和增刪,沒有用看過的信息非法牟利…雖然有錯,但做的勉強算利國利民的好事,也曝光給了警方和媒體,自首的話,事後請個好律師,我估計——”


    許秋來的心一口氣提到嗓子眼,看著陸離口中緩緩吐出幾個字——


    “也就判個十天八天的拘役和罰款吧。”


    “啊?”許秋來的調子微拉長,失望地垮下肩,“其實我不自首他們也查不到啊。”


    “錯了。”陸離搖頭,“人最忌諱把僥幸心理排首位。再厲害的hacker,就算到了我的水平、也或者在我之上,隻要鏈條頂端的執法者願意挖掘,網絡上就沒有一片絕對隱蔽安全的土地,世上的一切存在過都會有痕跡。這無非是一個罪行危害程度能不能讓他們立下決心抓到你、願不願意付出時間和成本的問題。”


    “不論其他,一個十天拘役能一筆勾銷解決後患的問題,絕對是劃算的自首。”


    許秋來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些什麽,睫毛掀了掀,耷拉下去,“那我留案底了,學校最少警告處分或記過,賀教授還會同意我們往來嗎?”


    陸離嚴肅到此刻,聞言,卻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似的,白牙敞開大笑起來,這一笑,漆黑的瞳孔熠熠生輝,漾起來的唇角風光霽月,是真的開心。


    他笑半晌,見許秋來真的皺眉了,才捂著肚子道:“秋來你知道嗎,你現在真棒,第一個問題終於不再是問罰多少錢了,你知不知道這是多大的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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