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風沒說話,平日標誌性的紳士微笑已然不見,英俊的側臉帶著種說不出來的陰鬱,乍一看,有些嚇人。


    男生回味了一下剛剛的瞧見的大神,猶豫著措辭改口,“兄弟,你看開點兒,也別太難過了,以你的條件,追誰不是手到擒來,咱們學校長得好看的女孩子那麽多,也不一定非得找許秋來這麽帶勁的,對吧……”


    利風花了十幾秒收拾心緒整理表情,才重新笑起來,“你們那天不是說想和那剛拿影後的向歌合影嗎,她明晚來我們社區參加個晚宴,我還剩幾張沒用的邀請函,來不來?”


    “當然!”男生們興奮之餘,興奮地討論起美貌的新晉影後,全然將剛剛的話題拋之腦後。


    利風心不在焉應付著話題,直到幾分鍾後,他在停車場與朋友們道別,在路人的目光中,蔚藍色超跑駛離停車場。


    在這幫同學眼中,利風仿佛過著電影裏的贏家人生,隻有他自己清楚,一切並不是這樣,就像這輛檸檬跑車光鮮亮麗的漆麵下,是層出不窮待修理的問題。


    第110章


    按下室內的照明遙控,明亮的水晶燈照亮大廳每一個角落,隻一瞬,利風重新把燈關上,隻開了沙發旁那一盞燈,並拉上落地窗簾。


    他在沙發上靜坐了半個小時,終於等到母親進門。


    年逾四十的女人披著雪白皮草,紅唇明豔,周身散發脂粉香氣,倘若有旁人在場,興許能認出來這十幾年前曾紅過幾日的貌美女星,她進來時麵上酒後的紅霞還未散盡,帶著幾分迷離和笑意辨清他,“兒子回來啦。”


    “又喝到半夜三夜,”利風眉心皺起,眼神幽沉,“你究竟清不清楚自己今年多少歲了。”


    女人掀了掀垂落的卷發,拍紅毯照般對著落地窗反光的玻璃鏡麵擺了幾個姿勢,滿意點頭,“隻要不看證件,這不是挺年輕的嘛,現在圈兒裏那些年輕姑娘嫩得很,哪裏有這氣質。”


    她把外套扔沙發,端著半杯紅酒疲憊躺在沙發另一端,又聽利風一動不動注視著窗外叫她:“媽。”


    “每天過這樣的日子,你就不覺得厭煩嗎?”


    不等女人回答,他接著道:“我煩,煩透了,不管我的人生有多努力,仍舊一樣被那群人嘲笑,在他們眼裏,我們永遠是搬進來那時候上不得台麵的可憐蟲。”


    女人身形微僵掀開眼皮,小心道:“兒子……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利風的手搭在眼睛上,沒有出聲。


    他是個私生子,利風約莫五六歲時候,就明白了這一點。為什麽自己和父親長相一點兒也不像,為什麽那個男人時而討好、時而冷漠的複雜態度對待兒子。因為他是個貪慕美色,卻無能又可憐的接盤老實人。


    十幾歲名義上的生父離世之後,他就和母親一起搬進這座價值近億的豪宅,這是他親生父親給過他唯一的禮物,也作為他永遠不能被認回家的補償。


    利風不知道他的親生父親是誰,隻見過定期匯入賬戶的贍養費,但那並不足以支撐他母親揮霍,為了維持光鮮亮麗的人生,她數十年如一日像朵交際花般,遊走在各式各樣的場合與宴會,身邊換著不同麵孔擁有金錢權勢的男人,苦苦徘徊於上流社會邊緣。


    女人試圖將他攬進懷中,把氣氛從這種可怕的沉靜中拯救出來,“利風,你別喪氣,我的兒子自己考上了q大,那麽聰明,那麽有能力,你天生是個不平凡的人,一切都會改變的,等熬出頭了,以後誰也不能再看輕我們。”


    “你還不明白嗎?”利風的情緒像是被打開某個開關,“q大每年畢業那麽多人,個個都能不平凡嗎?這個年代已經不像二十年前能幾倍速改變階級累積財富,有了這張文憑又會有什麽不一樣?還不是一樣給別人做打工仔……”


    “不是的,不一樣,不一樣!”女人被他忽然爆發的情緒嚇到,放大聲音,“利風你聽我說,知道我當初為什麽非要讓你上q大嗎?我就是想讓你父親看看,就算在同一所學校,他們沒了父親什麽都不是,你沒有任何人的幫助卻和他們走到同一起點,你努力學習結交人脈的時候,他們隻忙著跟家裏吵架和闖禍,你比他的其他兒子都優秀多得多!”


    “你說他兒子也在q大,”利風猝不及防抓住她話中的字眼,終於從激烈的情緒中稍微冷靜,“他究竟是誰?”


    “你不用知道,你隻需要……”


    “我要知道!”


    利風情緒激烈打斷她,“我二十幾年的人生全被拿去和另一個麵都沒見過的陌生人作比較,我連知道他們是誰的權利都沒有嗎?我是個成年人,就算知道他們是誰,我還能殺了人給你闖禍不成?”


    女人內心幾經交戰,她已經隱藏這個秘密太久,此刻望著兒子那張酷似他父親的麵孔,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眼神,忽然覺得疲憊。


    她或許心底清楚,今天過後這件事再也掩藏不住,借著酒意終於緩緩啟口:“他姓季,啟辰現在最大股東。”


    一個從兒時便盤旋利風心頭的謎團終於落下答案,他神情複雜,乍一聽覺得意外,但細想,一切又仿佛正如他猜測過的那樣,在可以預料的範圍之中。


    他甚至和季時安打過架,為許秋來。


    如今回憶,忽然恍悟了,哦,季時安眉眼間的熟悉感不是錯覺,旁人說他們相似,是因為真的有血緣關係,連喜歡的女人都是同一個。


    不,他們除了長相,又有什麽相似之處?


    像是人生的明暗兩麵,季時安的家庭父慈子孝,他在太陽底下生長得無憂無慮,眾星拱月年少輕狂,而他數十年如一日戴著麵具循規蹈矩,唯恐出身惹人嘲笑,半步不敢行差踏錯,活得辛苦疲憊、精疲力盡。


    人生怎能如此不公平?


    妒忌的火星隻要一點燃,便如同扔在秋天草原的火把,忿惱與不甘心能將一切焚燒殆盡。


    他攥緊拳頭在仇恨中沉浸了數十分鍾,忽地想起什麽,起身疾步回臥室打開筆記本,翻找前女友給他發來那封郵件,一封與啟辰有關的郵件。


    事實上,利風對許秋來的喜歡,最初至多算男人遠遠的欣賞,不過是膩煩了女友的撒嬌癡纏,隻想找個快捷的借口分開。直到他隱約發現,當日可能是許秋來自己動手把他們這些買照片的人掛在論壇時,才真正開始覺得這女孩兒有點意思。


    前女友不知道,自己以為的勸解和忠告,反倒讓利風對許秋來產生了更多的興趣。她自始至終沒明白利風想要的是什麽,人前人後都如白紙般單純無害的女人探索起來有什的意思?


    利風自己的人生便虛假至極,當然欣賞許秋來這類表裏不一的。


    =


    他雙擊打開郵件,從頭重新仔仔細細將郵件梳理了一遍。


    利風母親多年有如無根浮萍,卻能在這圈子勉強站穩腳跟,不是沒有原因,上到金字塔頂層的財閥,下到三教九流,她消息靈通,掌握著許多旁人不知道的隱晦秘密。這些信息的匯聚或發散,交易、置換,在她這裏中得到轉,說得難聽一些,就是高級掮客。利風耳濡目染,以小見大的理解能力自然不是外語係的前女友能比的。


    他第一次打開就大致明白了這是一份什麽樣的文件,也隱約能猜到u盤主人的監控對象,如果他能早些拿到這份文件,東西在他手中的價值,應該比在旁人手中大得多,東西握在手裏,利風下意識覺得可惜。而且他不明白,許秋來一個普通的女大學生,她悄悄做這些事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懲善揚惡嗎?


    利風不這麽以為,他一直覺得許秋來和自己就是同一類人,從不做沒用的事,一定還有其他更深層的原因。


    傳聞她父母雙亡,一個人撫養妹妹,利風的朋友五行八作都有,帶著懷疑,他花了好一番力氣去挖掘許秋來的家庭背景,甚至調查過許秋來戶口移來之前的戶籍地,曾被領養的家庭,心裏才隱約有了些底兒。


    倘若猜測坐實,一切不合理之處仿佛就都得到解釋了。


    計算機係的許秋來為什麽會認識體育係的季時安,又有什麽樣的底氣對季時安這樣的超級富二代愛搭不理?為什麽她不惜賭上自己的前程也要扳倒啟辰這座龐然大物?


    正因為她就是幾年前風頭無兩的那家殺毒軟件公司,光赫創始人的女兒,與季時安青梅竹馬長大,如今身份卻有著天壤之別的落魄小公主。


    啟辰科技是抓住光赫沉寂的風口浪尖起飛的,它取代了光赫原本的市場和地位,幾位股東又都曾是光赫的元老,要說沒點內情,傻子都不相信。


    坊間傳聞光赫創始人死於畏罪自殺,但這傳聞稍微一查便知道站不住腳,監獄記錄他在獄中突發疾病去世,可正值壯年的男性突發什麽疾病?坊間風聲最初又是怎麽被帶偏的?


    動腦子稍微一想,利風就明白這其中肯定有什麽無法對世人言說的辛密。


    如果許秋來在為四分五裂的家庭和死去的父親報仇,這一切就講得通了。


    近半年來,啟辰一二把手先後被警方逮捕、盤查,她在其中不知道起到多大作用,但聯係u盤文件時間基本可以猜測,兩個人倒台其中一定有許秋來出的一份力。


    再厲害些,假設這個過程沒人幫忙,沒人推波助瀾,她極有可能是單槍匹馬完成了把這兩個人送進監獄這不可思議的工程。


    那她的下一個目標呢,會是季時安的父親季光明嗎?


    許秋來到底年輕,即便心智足夠,有勇有謀,也還是可惜了,她一個人的力量有如蚍蜉,很難撼動這樹大根深、盤根錯節的世界。


    季光明世家出身,家中有身居高位的叔伯掌權,即便落難,也會有人保他,反倒是她可能暴露自己,如果今天文件沒有落到他這兒,而是放在別人手裏,她現在可能已經完蛋了,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別人想捏死她比捏死一隻螞蟻還要容易。


    明知道成功幾率小得可憐,但思及此,利風忽然覺得胸口湧動興奮,一股無法言喻的征服欲忽然湧來,他肯定自己此生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世上還有什麽比能和唯一能令他心動的女生,聯手打敗他憎恨的生身父親更令人興奮的事呢?


    讓季時安也嚐嚐落魄人生的滋味,也讓季光明品品他二十年前種下的苦果。


    第111章


    陸離的堂哥陸政看上去沒正形,打起官司來倒還真是一把好手。李助理的案子重新開庭當日,他把公訴方辯得連連敗退。


    從專業角度講,這人除了收費貴一些,倒還真沒什麽缺點。案子最終以陸政大獲全勝為終結,免除了李助理的殺人嫌疑,案件移交經偵隊,隻追究他涉險的經濟犯罪與職務侵犯。


    至此,齊進終於進入刑警隊的指使殺人嫌犯名單中,警方甚至專門為他臨時組建了特案組,從各個隊裏抽調精英進行聯合偵查。


    倘如說齊進剛進去那會兒還能勉強保持鎮定的話,這會兒是真的坐立難安了。


    案情一旦水落石出,他將永遠不會再有翻身的機會,這世上最不缺落井下石之輩,多得是人等著他倒黴。他身陷囹圄,計劃趕不上變化快,進來之前有再多的布置,如今也無法延緩警方的調查。


    齊進疑心病重得很,他甚至懷疑警方忽然掌握到的證據,就是施方石抗不住審訊泄露出去的。許多東西除了他,剩下了解內情的已經都是死人了,除了他沒有別人。靠利益關係建立關係的盟友,一旦失去信任,蛛絲馬跡也能疑神疑鬼,齊進後悔不迭當初將肇事司機的案子委托到施方石手下,讓這個人參與進來。


    審訊室牆麵上貼著偌大紅字做警示。


    呆在審訊室的時間太長,齊進的目光無數次從“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這行紅字上掃過。


    施方石出賣他了。


    這想法一出,念頭如野草般瘋長,一定是這樣的!否則李助理那樣的螻蟻,怎麽可能順利從他的重重布置下脫罪?施方石那個老狐狸慣來最會審時度勢,審訊時把事情悉數推到自己身上,以他在律師行當從業二十幾年的本事,大概率可以把自己從整件事情中摘出來。


    就像當年,他不是一樣出賣了全心全意信任他,一手提拔他的雇主嗎?


    目前還不知道他招了多少東西,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事情隻會越來越明晰,絕不能再這樣坐以待斃下去,齊進眸色一深,他必須先發製人。思及此,他衝著攝像頭外監控室的警察大喊一聲。


    輪值的小警察喜出望外,飯也顧不得吃跑進門:“怎麽,終於想交代了嗎?”


    “我要見我的律師。”


    =


    齊進以身體突發嚴重疾病為由,成功暫時保取候審。


    看見這條新聞時候,許秋來正在接妹妹放學的回家路上,瞧清內容後,她足足愣了兩分鍾,才神色冷肅抿緊唇瓣,牽緊妹妹,拉著她疾步繼續往家裏走。


    掌心握得太緊了,秋甜手疼抱怨,“我已經不是五六歲的孩子了,這麽大人又不會丟,你快點鬆手啦!”


    秋來沒聽清,低頭瞧她:“什麽?”


    小卷毛瞧姐姐臉色不妙,隻好臨時改口,“我是說,姐姐你可以不用像拎個行李箱一樣拎著我走,你胳膊的傷還沒好呢,這樣好辛苦的。”


    秋來果然如妹妹所願鬆開。但她個高腿長,心裏裝著事,隻自顧自往前走,留下秋甜短腿一路在後麵屁顛屁顛跟著跑,小學生幾斤重的書包晃來晃去,砸得秋甜腰酸背疼、後悔不迭。


    早知道還不如被拎著走呢,這書包加速度跑起來,實在不是她弱小的身軀能夠承受的重量。


    秋甜跑得小臉通紅追趕,心裏一邊腹誹,都怪陸離這個大魔王。


    自從秋來和他認識之後,就不像從前的姐姐了那麽溫柔了,每天睡前隻知道捧著手機笑,注意力也不會全放在她身上,連她跑步喘這麽粗氣,精疲力盡,秋來都沒有回過頭看一眼呢。


    秋來胳膊上的傷也不知道哪裏受的,反正肯定是陸離害的,就像上次她和小胖被陸放牽連綁架一樣,這些有錢人身邊就沒好事發生……


    秋甜完全忘掉,自己幾年前剛記事時候,也曾是有錢人階級中的一員,毫不猶豫就把自己劃分到廣大窮苦的無產階級孩子中,也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姐姐從來就沒有溫柔過,反正把所有的壞事在心裏一股腦都推到不喜歡的人身上就對了。


    秋來可不知道妹妹複雜得可以出本書的心理活動。


    她思來想去,覺得齊進不會不知道自己在這風口浪尖上保取候審會引起多大的輿論風波,但他仍堅持要出來,隻有兩種可能:一,審訊已經進行到了不得不靠拖延時間來想辦的地步;二,有需要他親自出來才能解決的隱患。


    也或者兩者都有。


    這麽想,事情倒還沒有那麽糟糕,換個角度思考,齊進是被逼急了,在傾力做最後一搏,弄不好,說不定是個能夠將恩怨一次性解決的好機會。她得從現在開始,二十四小時嚴密監控這個人的動向。


    打定主意,許秋來重新豁然開朗。


    才到家,她扔下電腦包,開機查找後續新聞。


    齊進出了審訊室便直接住進了醫院,據說是心髒上的毛病,那家心髒專科醫院給他一個人開了個頂層的病房,警方派了一個人跟隨看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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