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律沒有交代。】


    許秋來覺得事情似乎更不妙了。這些大律能有今天的名氣,都不是浪得虛名,不說24小時開機,不可能工作日無緣無故聯係不上。她匆匆起身,在玄關換鞋,抱上大衣,叮囑秋甜:“一會兒自己去小胖家吃飯,我還有事,先出去一趟。”


    她知道施方石所有住宅的位置,靠近三環有一套,是全家人住的,靠近事務所有套公寓,是工作太緊張休息時候住。


    根據他最近的工作日程,許秋來推測他就在律所那套公寓。


    車開往公寓的途中,她用施方石最後在群裏的留言ip精準定位,位置顯示萬禾公寓,和她猜測的差不多。


    司機在附近賣場的公眾停車位等她,進公寓時,許秋來沒有走電梯,而是沿著監控拍不到的死角,上到八樓,站在施方石家門口。


    來的路上,她心中其實有過種種猜測和設想。


    她不知道這道門打開,結果會不會和她的想象背道而馳,但許秋來猶豫許久,指尖還是在門鈴上按下去。


    施方石如今也是案板上的魚,任人宰割,在警方找到他之前,她必須說服他跟自己合作。


    一聲又一聲門鈴過去,沒有人來開門。


    許秋來又看了一眼ipad上顯示的地址,確認上麵的定位沒有出錯。


    施方石沒有把手機帶在身邊?


    這種可能在現代人身上實在太小了,她盯著門上那把密碼鎖,打開手機手電筒,蹲身側光看了一下鍵麵。這公寓裝修得早了,這種老式的密碼鎖,加之她熟知施方石的大多數信息,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打開。


    可開不開呢?


    許秋來猶豫了一分鍾,轉身走到樓梯口,腳步頓住,還是又折回來。


    她心中已經進行完一場戰鬥。


    事從權急,許秋來的第六感一想很少出錯,最後一次……她不想像宋景的事一樣,再一次錯過機會。


    密碼還是六位,有三個按鍵已經模糊。


    許秋來瞧一眼,簡單組合,便帶上手套直接輸入施方石女兒的生日。


    甚至沒不用輸入第二次,滴聲過後,她壓下門把手,公寓門被打開,一個大約九十平米現代簡約風的客廳展現在她麵前。


    茶幾上,一支黑色手機正在震動響鈴。


    許秋來走到跟前一看,是事務所助理打來的,屏幕熄滅後,顯示十五通未接來電。


    人真的不在嗎?


    許秋來環顧四周,她失望之極,正要離開房間,走過玄關,在半掩的書房門後,瞧見了一道躺在地上的男人背影。


    第119章


    許秋來從未見過一個人身上可以布滿那麽多密密麻麻疊加的紅疹,從麵部到頸部、到襯衫被抓開的胸口和手腕,他胸口劇烈起伏,緊閉雙眼雙眼的臉已經紅腫得辨不出麵目,喉嚨粗壯像是扼住,隻從其間溢出一種動物瀕死前無意義的嘶鳴,可怕得像是電影裏的異形。


    觸目驚心。


    許秋來感覺胸口不適至極,她緊張到隻想嘔吐。整整呆滯了三秒鍾,才反應過來地上的人是誰,眼前在發生什麽事。


    這是施方石。


    除了攥緊的拳頭,他像是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皮膚遍布風團疹,急性喉水腫,幾近窒息,許秋來沒怎麽花力氣就判斷出他的症狀,過敏性休克。


    施方石對花生過敏,是他的家人朋友、包括事務所同事都周所周知的事情,許秋來當然也不例外。


    這肯定不是一個意外,但她沒有時間去考慮施方石是通過什麽方式一個人、在自己的家中,攝入如此致命的過敏原,她花了短暫的時間反應過來,便下意識四下尋找座機,開始撥數字鍵盤,1、2——


    撥到第三個數字,她指尖頓住,半晌沒把0按下去。


    因為許秋來發現自己的指尖在顫,在此前,無論參加全國比賽,還是入侵國內最頂尖的互聯網巨頭防禦,許秋來敲鍵盤的手不曾這樣劇烈地顫抖過,她從小身上就有種泰山崩於前不改色的優秀將領潛質。


    二十幾年的人生,許秋來第一次知道,原來一個人生命的火光漸次在眼前熄滅,是這樣的情形。


    這個數字撥出去,她必須得承擔一切後果——


    她得向警方解釋,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兒,是怎麽進到公寓來的。如果施方石死了,她會成為殺人嫌犯,連殺人動機都有了,她不忿律師打輸了父親的官司。


    她會暴露自己的身份、目標、企圖,三年來步步為營精心為複仇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將化成泡影。


    反之,如果她現在放下手機,隻裝作什麽都沒看見,擦幹淨自己的足跡,悄無聲息離開,這件事將與她毫無關係,她可以繼續做自己的名校學生,光明坦途。最恨的仇人已經在兵不刃血中被人解決。


    反正監控沒有拍到她,沒人會知道她來過這裏。


    一邊是仇人流逝的生命,一邊是她自己押入賭局的人生,抉擇如此艱難,她竟不知道該作何選擇。


    許多人的麵孔漸次在她麵前閃現,她忽然想起十六歲那年,父親目光凝重告誡她:“秋來,爸爸隻希望你一生能光明磊落,做個大方坦蕩的人。”


    想起那時候陸離望向她黯淡下來的目光,和說完“祝你成功”之後,不再回頭與她漸行漸遠的背影。


    許秋來以為時間已經過了很久,但其實所有的思考隻在電光火石間,這個數字終究按了下去。


    她冷靜在電話中報出公寓地址、門牌號,還有施方石必要的基本信息,以及發病症狀。


    “我們的救護車已經派出,趕到大概需要二十分鍾,請您不要慌張。”


    急診科醫生詢問她,“患者從發病到現在大概多久了?”


    “不清楚,我看到他的時候就已經休克了。”


    “看他口腔氣道裏有沒有異物殘留,阻斷過敏源,患者有過敏史的話,或許會在家中準備脫敏針,您快找一找。”


    許秋來沒怎麽費力就在冰箱裏翻到幾支epipens,他這種日進鬥金的黑心律師,果然珍愛性命得很。


    按照醫生的叮囑衝洗男人的口腔,又將腎上腺素推入大腿外側皮下注射,然而針劑下去許久,施方石的症狀卻並沒有如醫生所說好轉。


    醫生還在思索是不是病情診斷出了問題,許秋來猛地想到什麽,她手忙腳亂撿起那針劑盒子的背部,目光搜索到exp有效期那欄——


    針劑過期了。


    果然,這不是意外,從一開始,這就是場謀殺。


    她終於明白自己最初的思索缺失了哪一環。


    施方石會死。隻要他死了,一切也就都終結了,死人可以攬下所有的罪與惡。不論他生前是多麽風光體麵、舌燦蓮花的律師,死去的亡魂無法為自己辯護。


    她以為,在那麽多人丟掉性命之後,齊進多少會有所顧忌,但是她錯了,他顧忌的點隻在於,為這些人設計的死法還不夠精妙。倘若她今天沒有闖進來,他的謀殺便成功了,這比宋景的死法更加天衣無縫,沒有人能找出證據。


    屆時,齊進會在24樓的醫院頂層,為自己倒一杯紅酒,慶祝案件失去了最後的知情人,隻要將大把的錢撒出去,一堆頂級律師會迫不及待,千方百計找出法律漏洞,運用最完美的辯護邏輯,為他脫罪。


    許秋來打了個冷顫,她失魂落魄扔開針管,對著電話那端道:“儲存的腎上腺素過期了,沒有用,你們還有多久到?他已經撐不住了。”


    “十分鍾。”


    十分鍾,多麽漫長啊。


    男人胸口的起伏變得微弱,喉嚨裏的鳴音也漸漸消失。


    施方石快死了。


    “他現在聽不到呼吸了。”許秋來向醫生通報。


    醫生被年輕女孩頹喪的聲音嚇得一激靈,“別急!我們在盡力趕來,你學過心肺複蘇嗎?就算沒學過也沒關係,你現在保持通話暢通,照著我的指示來急救。”


    許秋來不是醫學生,不是十項全能,平日再好的心理素質,到此刻,她隻是一個普通還沒過二十歲生日的年輕人,她很清楚,有效搶救時間很短,不到幾分鍾,錯過這黃金時間,男人的魂魄將永遠在這世間消散。


    話筒裏傳來的聲音,和她學校課外科普ppt教過簡單的急救技術沒有區別,每個字在許秋來腦海中都記得清清楚楚,方法她都懂,卻從未實際操作過,哪怕一次。


    心外按壓看起來簡單,事實上不說普通人,許多醫生甚至在整個職業生涯都沒有碰到過這樣的緊急情況,許多時候空使一身力氣,心髒並沒有恢複規律搏動,可能她就算動手了,也不能逆轉一切,把這個人救活。


    現在走……也許還來得及。


    許秋來隻覺得頭和耳朵嗡嗡的,胸口發悶喘不過氣。她努力呼吸,凝視著地上那個人,攥緊拳頭,一步步倒退,背脊抵在書房冰冷的牆。盡管這個人是她的仇人,但此刻,許秋來並沒有感到一種大仇得報的愉悅和快感。


    她沮喪順著牆蹲下來,隻覺得自己好似不論做出多少努力,冥冥之中卻還是被命運將一切拉回原地。


    她失望、灰心……也恐懼。


    直到——


    幾條新的信息接連躍入她的手機界麵。


    是陸離發來的,快到下班時間了,他隔著屏幕抱怨,【我剛剛放了工所有員工鴿子,他們加班,我跟你吃飯,你今天再敢鴿我,就真的過分了。】


    【我們去哪裏吃午飯?】


    沒兩三秒,大抵遲遲得不到許秋來的回複,陸離氣鼓鼓擰眉,【所以說戀愛就是經濟學中的邊際效用遞減,你變了。】


    【你幹嘛不回,不會真的又反悔了吧,許秋來,你反思一下,你的良心過得去嗎?】


    許秋來一字一句在鍵盤打上回複:【對不起栗栗,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鴿你。】


    她發送成功後便將手機關閉到靜音,座機也打開擴音扔在一旁地毯上,脫掉羽絨服。


    她真正最初決定的時候,手便不再顫抖了,一步一步,按著醫生話筒裏的指示,回憶從前拓展培訓ppt上各種強調的非專業初學者的急救誤區,開始胸外按壓。


    許秋來的心跳如擂鼓,耳朵嗡鳴,與手上的動作形成連貫的頻率。


    每分鍾100次,下壓深度是5到6cm。


    胸外按壓是極其考驗體力的,盡管許秋來能輕鬆跑完半馬,身體耐力已經比普通女生好許多,但八九分鍾過後,她還是能感覺到力氣在從自己體內流逝,也許是精神高度緊張的緣故,汗水將她的視線模糊,但她並沒有時間擦拭。


    許秋來想問問醫生到底什麽時候來,但到底沒有多餘的力氣再對著擴音的座機話筒發問。


    她耳邊的鳴音連成一線,世界寂靜了,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有穿製服的醫生將她扶到一邊,接替她的工作,將施方石扶上救護車,許秋來才大口地喘起粗氣。


    醫生給男人注射了針劑,又快速用針頭做了環甲膜穿刺解決急性喉水腫帶來的呼吸道阻塞。


    許秋來戴上口罩和連帽衫跟上救護車,她的視線在樓下張望的每個居民身上掃過,她知道,那些人中間一定有齊進派來確認施方石死訊的人,雖然她並不清楚那個人是誰。


    上車之後,她也全神貫注盯著醫生進行的所有步驟,生怕在她看不到的某一個細節裏,人就出了問題。


    既然賭上一切,她決不允許自己的決定出半點意外。


    施方石的妻子隻不過在半個小時後便趕到醫院,她焦急茫然的目光落到手術室外那個年輕女孩兒的身上。


    乍一看到人,女人心中閃過一瞬懷疑女孩與丈夫的關係的念頭,但到下一秒鍾,還是感激占據了上風,她擦著眼淚連聲道謝,直到許秋來在她麵前,摘下了自己的口罩。


    女人的哭聲戛然而止,望著那熟悉的眉眼,唇形滯住,半晌嗓子裏才擠出話來:“你是——”


    “秋來?”


    丈夫更早的時候是光赫的首席法律顧問,她認識許秋來,甚至比大多數人都要熟悉。


    十六七歲的少女生來已經站在雲端,她眼睛很亮,點著一簇驕傲而肆意的火光,青澀美麗的眉眼,已經隱隱可窺見長成後的光芒四射。


    許氏夫婦視若珍寶,她本人更是圈子同齡人中出了名的早慧聰明,學什麽都遊刃有餘,若非一雙父母拘著想給孩子無憂無慮沒有壓力的人生,現在恐怕早已在哪所頂尖名校學成畢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美人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小紅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小紅杏並收藏美人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