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訇多少次身處險境,多少次力挽狂瀾。可以說,燕氏王朝至少有一半的功勞是葉訇的。而她的阿慎,到頭來隻得一個閻奴的罵名。


    “燕世子想什麽,我怎麽會知道?”


    燕旭有他的驕傲,向來隻有他不屑那些鶯鶯燕燕,還從來沒有姑娘對他不屑一顧。這種感覺實在不好,他的自尊不允許自己受到如此輕視。


    “梅大姑娘,你向來都這麽自以為是的嗎?”


    “我所思皆我見,我所說皆我想,難道我不自以為,反而要人雲亦雲,任他人牽著鼻子走不成?”


    燕旭怔住,爾後突然笑了。


    這才是梅氏阿瑾。


    “你說得沒錯,自以為是沒什麽不好。”


    她微微福身,“得罪之處,還請燕世子見諒。”


    燕旭優雅還禮,翩翩風度盡顯無遺。


    少女粉色的身影走遠,他還久久出神。以前總見她著白衣,麵色冷清中帶著寡淡,實在是個叫人生不出心思的冷美人。


    幾番接觸下來,倒是讓人驚奇。


    如風苦著一張臉,道:“世子爺,梅大姑娘說以後還做糯米糕,奴才怕是吃不消。那玩意兒吃得人肚子噎得慌,好生難受。”


    他眼微睨,“噎得慌,也得吃。”


    如風叫苦不迭,突然想到什麽似的。“世子爺,您不會是?”


    “是什麽是?”燕旭一個冷眼過去,“主子們的事情,哪裏輪得到你一個奴才操心。管好自己的嘴,有吃就吃。”


    如風閉嘴,心道不應該啊。梅大姑娘那個性子,長得再似天仙,他們家世子爺也看不上。世子爺是什麽人,那可是麓京城裏數一數二的貴公子,沒道理放著那麽多貴女不喜,偏偏看上這冷冰冰沒有情趣的梅家大姑娘。


    “世子爺,梅家大姑娘規矩是好,禮數也學得好。可奴才瞧著,她可不如虞國公府的大姑娘和善。您不會真的…?”


    “爺平日裏是不是太縱著你這個奴才了?這樣的話你都敢說。”燕旭佯裝生氣,眼中卻是不見怒色。


    如風察言觀色,便知主子有意與自己相談此事,越發顯得憂心忡忡一心為主的忠心模樣。明知主子不喜,非要忠言逆耳。


    “世子爺,您就是再生氣,奴才也要說。虞大姑娘不僅出身高,性子也溫婉。梅家名聲是好,但真論起來哪裏及得上虞國公府。且梅大姑娘性子古板不得人心,在您麵前也不見溫柔討好,奴才是怕世子爺您以後不痛快。”


    佳人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燕旭遙望著那些梅樹,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你知道什麽?麓京城的那些貴女們心悅我,我當然知道。然而我還知道她們心悅的不僅是我,更多的是我國公府獨子的身份。她們在我麵前有的嬌憨天真,有的大方端莊,無一不將最好的一麵展現。誰能知道她們到底有幾分真心”


    說實話,他焉能不知那些完美麵容下的算計。


    世家女子,以後都是一府主母。她們自小所學便是如何料理內宅,如何玩弄中饋之術。哪個不是麵上慈悲手段淩厲的。


    倒不如梅氏阿瑾這般,如玉般通透,如梅般清雅,叫人能一眼望穿。不用擔心她私下陰狠,更不用擔心她百般算計。


    如風聽出自家主子的言下之意,心裏一個突突,難道世子爺真的瞧上梅家大姑娘?“世子爺,奴才不懂。”


    燕旭輕挑著眉,“難道你不覺得梅家姑娘這樣的性子,比起那些個在我麵前笑意嫣嫣,實則背後手段狠辣的女子,反而是最難能可貴的嗎?”


    如風很想搖頭,他真沒看出來哪裏難能可貴。他困惑不已,百思不得其解地跟在自己主子的身後。


    那廂梅青曉剛回知曉閣,便被如暉院裏的婆子叫走,說是梅老夫人要見她。她整理一下儀容,跟著婆子去見祖母。


    梅老夫人端坐著,神情嚴肅。


    見她進來,屏退眾人。


    “祖母,您找我?”她行禮,規矩一分不差。


    梅老夫人淩厲的眼神看過來,落在她的身上。分明還是那個最是知禮守規矩的孫女,卻又像是變了一個人。


    一個人的變化,首當其衝是眼神。


    梅老夫人瞧中孫女眼底的細微變化,心下一沉,“阿瑾,我聽說你前日給燕世子送過點心,可有此事?”


    “是,孫女是給兄長送點心,順便給燕世子送了一些。”


    “那我問你,昨日你說和你兄長出門,可有與燕世子相約?”


    梅青曉搖頭,“沒有,我們是碰巧遇上燕世子的。”


    “那好,我再問你。方才你是不是和燕世子私下相談?”


    “也是碰巧遇上,說了兩句話。”


    有問有答,聽著並無隱瞞之處。然而一次巧合,兩次也是巧合,又是少女情竇初開的年紀,怎能不叫人多想。


    梅老夫人慢慢端起桌上的茶杯,深深吸氣。然後輕輕抿了兩口,再看自己的孫女時,眼裏隻有滿目的失望。


    她將茶杯重重放在桌上,沉聲喝道:“跪下!”


    第15章 期望


    梅青曉似乎愣了一下,爾後聽話地跪在地上。她跪姿得體且背挺得筆直,神情中並沒有什麽不服和委屈。


    梅老夫人的臉色好看一些,大孫女還是懂事的,遇事從不忘記規矩和禮儀,不枉自己這麽多年的苦心教導。


    “阿瑾,你可知錯?”


    “祖母,阿瑾不知。”


    梅老夫人稍霽的麵色再次變得淩厲嚴肅,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引以為傲的大孫女,“你居然告訴我你不知?你私會外男,還拿你兄長做幌子,此事有沒有?你與外男私相授受,全家人都被你拿來做擋箭牌。你是不是以為自己做得隱蔽,別人就瞧不出你的心思?”


    梅青曉不語,微垂著眸。


    梅老夫人很是痛心,深吸一口氣,“阿瑾,祖母平日裏是如何教導你的,你沒有忘記吧?”


    “沒有,阿瑾一個字都不敢忘。”


    “那好,你再來告訴祖母,你到底有沒有錯?”


    梅青曉抬眸,眼神緊定,“祖母,您自小就教導我女子當謹守規矩,不能行差踏錯半分。您說女子以貞德為首,才情次之。您說女子應矜持,不許舉止輕浮被人看輕。您說我們梅家女,最緊要的是氣節,不能有辱梅家上下兩百年的風骨,這些孫女都記得。”


    她都記得,每一個字都牢記在心間,一言一行都按照祖母要求的那樣,成為世人口中克己複禮的梅家大姑娘。


    然而,她死了。


    死在自己堅持的世俗規矩之下,死在四年後。


    重活一世,她再也不想那樣生活,同時她也不想讓長輩們失望和難過。她小心翼翼地靠近葉訇,不敢縱容自己的內心。


    她沒有想到,祖母會以為自己喜歡燕旭。沒有想到她不過是和兄長外麵巧遇燕旭,在祖母的看來卻是與外男私會。更沒有想到,她和燕旭之間尋常的禮尚往來落在祖母的眼中,竟然會是私相授受。


    梅老夫人一手捂著心口,痛心不已,“既然你都知道,為什麽你要這麽做?難道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嗎?難道你不知道我們對你的期望嗎?”


    她知道,她是梅氏女。母親與皇後姨母是嫡親的姐妹,家人一直有意將她培養成母儀天下的貴女。


    “祖母,我都知道。可是祖母您難道不知道太子殿下的人品嗎?”


    “太子殿下一向潔身自好,他人品有什麽問題?”


    她低頭苦笑,祖母說得沒錯,太子殿下確實稱得上潔身自好。隻是他之所以潔身自好,是因為他想得道升天。


    他和陛下不同,他是真的信道。一個一心求道的男人,當然不願近女色。


    “祖母,殿下一心問道,他真是孫女的良配嗎?”


    梅老夫人被自家孫女問得一陣心虛,她瞳孔猛縮,目光更加的淩厲。自古以來婚姻之事都是長輩之命媒妁之言,阿瑾如此相問,本就是失了禮數。


    太子殿下是什麽身份,豈是想嫁就能嫁的?要不是梅家和虞家是姻親,如此至高無上的婚事怎麽能輪得到梅家。


    “他貴為太子,怎麽不是你的良配?他不過是信道,人品有什麽問題?日後你入主東宮,生下嫡子穩坐太子妃之位,他修道與你而言反倒是件好事。將來他更進一步,你隻需做好自己的本分便能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女子。這般好的姻緣,你有何不滿?”


    梅青曉聞言,不知為何心下一片冰涼。她以為祖母自小對她嚴苛要求,心裏卻是最疼她的。沒想到祖母寧願她空守著名份,依然堅持將她嫁進皇家。


    她想到前世的自己,因為太子一心修道不願娶妃,她便生生拖到二十歲未嫁。從前不覺如何,反倒認為理所當然。


    如今想來,不免覺得寒涼。


    祖母將她當成什麽?


    “祖母,您有沒有想過太子殿下終將有一天會成為陛下那樣的人,為了得道去臨幸那些所謂的天命女福壽女。如果您知道孫女日後隻能守著名分過日子,您還願意讓孫女入宮嗎?”


    梅老夫人心裏劃過一絲不忍,然而女子的婚姻本來就不能由人。世家女子嫁人後,哪個不是要麵對丈夫的妾室姨娘們。能守著天下最尊貴的名份,有什麽不好的。


    “阿瑾,你還小。你以為我們女子能自己做主嗎?你告訴祖母,燕世子他難道就是良配嗎?燕國公手握重權,後院裏有多少女人。要不是燕國公夫人手腕雷霆,燕世子如何能成為國公府的獨子?你不是那等擅長勾心鬥角的人,咱們梅家也養不出那樣的姑娘。與其嫁進國公府,你還不如入主東宮。祖母是為你好,你千萬不能一時任性害人害己。”


    是啊,多麽好的親事。


    誰能知道梁氏王朝會在四年後被人取而代之,誰又能想到眼下的香火鼎盛遲早有一天會葬送了江山。


    “祖母,我不想當太子妃,求您成全。”


    梅老夫人聞言,臉色頓時大變。她苦口婆心相勸許久,孫女居然還是一意孤行。她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更不想看到自己的孫女違背自己的教誨。


    “你…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祖母,我知道您對孫女失望,但是孫女真的不想當太子妃,也不想做什麽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梅老夫人驀地站起,衝過來就是一個巴掌。打完之後,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盯著那呼出去的手掌發愣。


    梅青曉也愣了。


    祖母自小對她嚴厲,但從未如此厲色過,更沒有動過手。


    “祖母,在您的心中,是孫女重要還是尊貴的身份和名聲重要?”


    “你…你…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你也不想想,一個姑娘家如果不顧矜持,連名聲都不顧,能有什麽好下場!”


    梅青曉沒有捂臉,那剛被扇過巴掌臉瞬間紅起來,“祖母,如果有一天我麵對匪徒,我是不是應該為保貞潔而死?倘若有心人毀我清白壞我名聲,我是不是應該絞發為尼青燈古佛,或是三盡白綾以謝父母?梅家的前程名聲和我的性命,哪個更重要?”


    梅老夫人驚愕,搖搖欲墜。


    她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會是自己孫女嘴裏說出來的,那個最知禮最守規矩的阿瑾,怎麽可能會有這樣的想法。


    這樣的想法令人害怕,這樣的眼神令人驚慌。


    “你…你胡思亂想什麽?朗朗乾坤太平天下,你一個大家閨秀怎麽會麵對匪徒?”


    “朗朗乾坤太平天下?祖母有多久沒有出過京,沒有去看一看天下百姓是如何的民不聊生?”


    梅老夫人跌坐在太師椅上,像看陌生人一樣的看著自己的孫女。“阿瑾,女子不議國事,你真是越說越不像話。”


    梅青曉的眼中滿是淚水,她多想告訴祖母,她已經死過一次了。這天下遲早要亡,不要再做什麽母儀天下興盛家族的美夢。


    然而她一個字都不可能說出口,她的心裏悲涼一片,說不出的難受。


    “祖母,您真的疼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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