賜婚是虞皇後下的旨,退婚也是虞皇後下的旨。


    虞皇後是被迫無奈,心頭堆積著對梅青曉的不滿。梅青曉接到玉華宮的旨意時毫不意外,她恭恭敬敬地奉旨進宮。


    在玉華宮外等了足有一個時辰,虞皇後才讓人請她進去。進去看把她晾在那裏,一晾又是一個時辰。


    虞皇後對她不滿,她心知肚明。


    虞紫薇可是虞國公府的大姑娘,是虞國公府的臉麵。虞紫薇落了那樣的名聲,虞皇後這個身為姑姑的也會受影響。


    事已至此,她仍不後悔。


    與其投鼠忌器,不如徹底得罪。


    虞皇後很生氣,氣到連體麵都不顧了。那退婚的旨意是太子的意思,她有火不能對自己的兒子撒,一股腦全撒在梅青曉的身上。


    “你還真是讓本宮刮目相看,本宮真是小瞧你了。”


    “母後息怒。”


    “息怒?你讓本宮如何息怒?我們虞家哪點對不起你,你要這麽處心積慮毀了薇姐兒?你母親視你為親生,本宮也處處維護你。你不想著知恩圖報也就罷了,居然還慫恿曄哥兒與虞家決裂,把薇姐兒害成這樣,本宮萬萬想不到你居然敢這麽狠!”


    梅青曉抬頭,“母後對兒臣的好,兒臣銘記於心。母後對兒臣的好,兒臣同樣感激不盡。然而你們是你們,虞家是虞家,您真的不知虞姑娘對兒臣做過什麽嗎?”


    虞皇後瞳仁猛縮,“本宮隻知道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與她過不去。要不是你從中挑撥,曄哥兒能傷了她?要不是你故意為之,她昨天能丟那麽大的臉?她名聲壞了,你是不是做夢都笑醒了?”


    “母後既然定了兒臣的罪,又何必再問兒臣。”


    虞皇後怒極反笑,“你這是承認了?”


    “兒臣認不認,母後心中比誰都明白。所有一切的是是非非母後都看在眼裏,沒有什麽事能逃得過母後的眼睛。兒臣相信母後是公正的,一定能明白兒臣的苦衷。”


    虞皇後聞言,眯起眼睛。


    梅青曉半垂著眸,一副恭順聽話的模樣。


    自家侄女的性子,虞皇後豈能不知道。正是因為知道,所以她之前才一直不太中意娘家侄女嫁進東宮。


    然而此一時彼一進,自己看好的外甥女是個假的,如今又是庶子媳婦。她再怎麽不喜薇姐兒,也不任由別人這麽踩虞家的臉麵。


    “你這是有恃無恐?”


    “兒臣不敢。”梅青曉立馬跪下去。


    “好一個不敢!”


    大殿死寂,虞皇後緊緊盯著她。淩厲的眼神變化著,最終長長歎了一口氣,麵色稍稍緩和,“本宮知道你和薇姐兒不對付,可是你別忘記了你是皇家的媳婦,一舉一動都是天家的臉麵。這世上聰明人多,藏得再好的手段也會被人識破。你真當所有人都信了是薇姐兒得了失心瘋?”


    “母後教訓得是,天下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兒臣自認為天資愚笨,不喜與人鉤心鬥角。但不人犯我,我不犯人。別人犯到兒臣的頭上,萬沒有道理不還手。”


    虞皇後冷哼一聲,“你倒是變得會說了,以前瞧著你是個不喜言的性子。沒想到嫁人後口齒也變得這般伶俐。”


    “母後…”


    “行了,這事到此為止,你退安吧。”


    梅青曉恭敬行禮告退,出了玉華宮。


    宮裏的氣氛明顯和以前有了許多的變化,長生殿她不知道。但一路走來香火氣已經淡了許多,再也不似從前一般香火繚繞。來往的宮女太監們也都是身著正統的宮裝,沒有再看到有人不倫不類地穿著道袍。


    她心裏感慨著,便看到一行身著道袍的人走過去。為首的那人中等身材,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氣韻。


    此時還能在宮中穿道袍的人,想必都是梁帝身邊的人。她猜測著那為首之人應是通玄子,那個害阿瑜的人。


    她前世裏並沒有見過通玄子,她想看清這惡人的真麵目。當她看向那邊的時候,那惡人也看了過來。


    震驚,狂喜、還有不可置信。


    她在對方的眼中看到這樣的情緒。


    “珍兒…”


    第74章 我是我


    珍兒是梅玉珠的小名, 梅玉珠是她的親娘。


    她與這惡人是兩世以來第一回 見麵,她萬沒有想到會在這惡人的嘴裏聽到親娘的名字。一時之間驚愕不已,毛骨悚然。


    上一次世人都傳通玄子已修煉出仙體, 可以不進五穀不食煙火。燕旭攻進皇宮那一晚,遍尋不著他的蹤影。還有人傳他是得道成仙, 飛升上天了。


    後來她聽說他扮成一名太監想混出宮,結果被人識破抓住。


    他最後的下場是淩遲示眾, 那傳聞中的仙體不過是和芸芸眾生一樣的凡胎。劊子手一刀刀的片下去, 片下來的是活生生的血肉。


    她聽人說, 他淒厲的叫聲慘絕人寰響徹麓京城。


    “珍兒…”那聲音又響起。


    有人告訴那人她的身份,那人立馬變了臉色,用一種令人極不舒服的目光看著她。她目不斜視,像是沒看到對方。


    哪知對方走過來,“貧道見過壽王妃。”


    檀香的氣息從沒有像今天這般讓她感到難聞,她差點吐出來。


    那令人極為難受的目光放肆地打量著她,她聽到那聲音在低低自語,“真像啊, 怎麽會長得這麽像?”


    她假裝沒聽到,心裏像起了毛一般惡心。


    “貧道觀王妃麵相,覺得極好。”


    “我麵相好不好,我自己知道。道長應該多照鏡子, 替自己看看麵相。”


    通玄子笑了,意味深長,“看來王妃對貧道很是厭惡, 貧道要是知道王妃生了這麽一副好麵相,一定會助王妃一臂之力的,真是可惜。”


    “道長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不需要。”不想去深思他話裏的意思,她從容地過去,徑直出了宮門。


    越走越快,像被惡鬼追趕一般。她能清晰感覺到對方追隨自己的目光。莫名的恐怖和惡心感漫上心頭,差點沒忍住吐出來。


    通玄子怎麽會知道生母的小名?他認識她的生母嗎?她想起真一道長的態度,還有對方說過的話,一種可怕的猜測翻湧著,才湧上來就被她壓下去。


    越是害怕,越是止不住往那方麵想。


    一出宮門看到等候在馬車旁的男人,頓時有了主心骨。她這才感覺自己渾身都在發抖,連聲音都在發顫。


    “阿慎,我想見真一道長,我有話要問他。”


    梁帝獨信通玄子,宮中已無真一道長的立足之地。真一道長修完道觀後便沒有再露麵,她知道阿慎一定知道他在哪裏。


    葉訇什麽都沒有問,扶她上馬車。


    喝過一杯熱茶,總算是溫暖她冰冷發抖的身體。她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的丈夫,阿慎如此平靜,是不是也知道了什麽?


    “你不問我在宮中遇見了什麽人,發生了什麽事嗎?”


    “是通玄子。”


    “你果然知道。”她苦笑,“是不是真一道長告訴你的?”


    他搖頭,“道長什麽也沒有告訴我,都是我猜的。他不像是一個道士,更不像一個為名為利的假道士。我曾救過他的命,我知道有人要殺他,也知道他也想殺那人。”


    “那人就是通玄子,對嗎?”


    葉訇點頭,“上一次他差點沒命了,要不是我及時趕到,恐怕他已經被那人殺死了。”


    “哪一次?是在檀山那一次嗎?”她問。


    “不是,是在更早。你還記得不記得那天你驚了馬,半夜我離開梅家時恰好趕上有人追殺他。他受了重傷,是我救了他。”


    她的心如墜冰窟,半天都緩過來。


    怪不得前世裏她不知道有真一道長這個人。原來如此,真相竟然就在這裏。是因為自己一夜未醒,阿慎在前院跪了一夜,錯失救他的機會。


    所以,他死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有因有果。這一世的種種,從她醒過來的那天晚上就在發生改變。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原來發生過許多與她有關的事。


    “竟是這樣…”她喃喃著,有淚水流出來。


    “阿慎,那人是不是對你說了什麽?”


    她搖頭,“沒有,但是我…”


    什麽也不用說,他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麽,“你真的想知道真相嗎?”


    “想。”她低下頭去,“即使真相醜陋,我也想知道。因為我不想像個傻子一樣什麽都不知道,更不想自以為是糊塗一生。”


    就像她的前世,多麽可笑啊。


    什麽都不知道,自以為清高貞烈無愧梅家的風骨氣節,豈不知一切是多麽的諷刺,她的死又是何等的不值。


    這一世,她不要再做個傻子。


    無論多麽殘酷,無論多麽惡心,她也要知道所有的真相。


    真一道長就住在麓京的一座民宅裏,宅子四進,與一般的宅子並沒有什麽不同,唯一不同的是門前種了一株梅花。


    梅青曉站在門前,遲疑了。


    她突然心生膽怯,所有的勇氣在瞬間散盡。她不敢去問,她問自己為什麽非要問個清楚?都已決定放下的東西,為何要再去刨根究底?說到底她害怕了,她害怕知道自己最不想知道的真相。


    她一遍遍的告訴自己可以不用去問,也不要去尋找真相。她隻做她自己,隻做阿慎的妻子。然而她的手在幾次緊了又鬆,鬆了又緊,終於拍在門上。


    門開了,正是真一道長。


    很顯然,他很吃驚。


    宅子裏一應布置很是簡單,看不出任何特別之處。兩個小道士忙前忙後,不多時送上茶水並點心。


    梅青曉看著他,他清瘦兼有書生之氣。便是年紀大了,麵相亦是棱角尚在,並未被歲月磨去原有的銳氣。


    然而他的氣韻深沉,給人陰鬱死寂之感。像是滅了的燭,隻剩蒼白的軀體,沒有一絲熱情的生機。


    她讀過他的詩,詩中有許多悲憫情懷。他是一個感情豐富的人,才會寫出那樣纏綿細膩的詩。多年以前發生過什麽,他才會變成這個樣子。


    “今日我進宮,遇到了一個人。”她說。


    真一道長給他們倒茶的手一頓,“宮裏人雜,遇到什麽人都不奇怪。”


    “是啊,原也沒什麽奇怪的。隻是他見到我很是吃驚,可能是因為我長得像他認識的人。我聽到他嘴裏叫出一個名字,竟是我親生母親的小名,珍兒。”


    真一道長看向她,“你想問什麽?”


    她苦笑一聲,那個可怕的猜測怎麽也問不出口,“你為什麽會做道士?這一行魚龍混雜,什麽牛鬼蛇神都有。坑蒙拐騙禍害蒼生,又怎麽能修心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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