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麽為什麽,就是有一日突然厭倦虛度紅塵,想尋找自在和清靜。”


    “自在和清靜,我怎麽看不出來。”她艱難開口,“是因為那位宋道長嗎?我的親生母親是不是也和他認識?”


    “是。”


    “那他們…你們…”


    “你何必要問,這世間之事不如意的太多。人若執著於過往,終將被前塵所累。何況你長在梅家,那些事與你無關。”


    她也想無關,然而她不能自欺欺人。


    “道長你自己何嚐不是,你若不執著往事,又怎麽會丟了手中的筆不再寫詩。”


    真一道長沉默了,盯著杯子裏的茶水。良久之後,他一聲長歎,示意梅青曉去看茶水中舒展開來的茶葉。


    “你看這茶葉多麽自在,世人稱之為香茗,愛它清雅香氣。又有誰會去追究它是從哪棵茶樹上摘下來的,又有誰會去在意那棵茶樹生得筆直與否。”


    她聽懂了對方話裏的意思,眼中泛起淚光。


    從來沒有這一刻,她希望眼前的男人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他說他沒有福氣,孰不知是她沒有福氣。


    她接過他遞來的茶,輕輕抿了一口。幽幽的茶香,入口先苦,苦過之後是淡淡的回甘。正如她此時的心情,複雜綿長。


    “道長的話,我記下了。”


    “記下就好,你隻要記得茶是好茶,其餘的都不重要。”


    不用再問,她已經知道答案了。


    多年前的糾葛也不必再問,她似乎都能猜得到。當年她的親娘不諳世事,被道長拒絕後遇到了通玄子。道長之所以修道,定是想找那個惡人報仇。


    她重活一世,真的是老天的恩賜嗎?


    為什麽她要有那樣的身世,為什麽重生的人是她?她恍惚之間明白了,那是因為她背負的罪孽,此生是來贖罪的。


    真一道長也好,阿瑜也好,都是她贖罪的人。


    這樣的自己,還真是讓人厭惡。


    她唾棄自己的出身,覺得自己身體裏流的血都髒的。她一遍遍的告訴自己真一道長說得對,她就是那茶葉,與茶樹早已沒有關係。


    茶葉將抽出嫩枝就離開了茶樹,此後天各一方。那惡人與自己素不相識,此後也不會相認,她到底在糾結什麽?


    夜裏輾轉難眠之時,手被人緊緊握住。那雙手修長有力,手掌中全是堅實的老繭。大掌將她的手包起,給了她無盡的安心。


    “阿慎,如果我真的是那個人的女兒,你會嫌棄我嗎?”事實上沒有什麽如果,她應該就是那人的女兒。


    “阿瑾,別亂想。不管他是誰,他和你都沒有關係。”


    “阿慎,我怕…”


    “別怕,他是他,你是你。”


    “好,管他誰是誰,我隻是我。”


    她隻是她,梅青曉。


    不管她的生母是誰,她的生父又是誰,她兩世都是梅青曉。


    “阿慎,如果他找到我,我該怎麽做?”


    她不認那個人,不代表那個人不會來找她。


    夜靜如水,一道黑影越過王府的牆,悄然無聲地飄落。來人以為王府守衛不過如此,不想才一轉身,一道寒光而過。


    他快速一躲,幾許發絲飄落。


    “誰?還不快出來!”


    一道修長的身影出現,伴隨著冰冷的聲音,“宋道長深夜造訪,所為何事?”


    第75章 靜思


    來人見被識破了身份, 拉下罩口的黑布,“王爺好興致,這麽晚還不睡。”


    “本王在等宋道長。”


    通玄子心一驚, “想不到王爺與貧道如此心有靈犀,知道貧道有大事與王爺商議。貧道果然沒看錯人, 王爺是聰明人,貧道就喜歡聰明人。”


    “可惜本王卻不喜道長。”


    葉訇的話令通玄子麵有怒色, 轉而似笑非笑。陰鷙的眼神篤定又瘋狂, 目光精明充滿算計和野心。


    “王爺說這話為時尚早, 這世間無所謂喜不喜歡。做人也不能盡由著自己的喜好。隻要利益相關,不喜也會變成喜歡。王爺你說是不是?”


    “非也,本王做事隻憑喜好,不管利益。”


    通玄子眼珠子轉動,“隻要利益足夠大,貧道相信王爺會改變主意的。”


    葉訇冷冷看著他。


    他心知不能再賣關子,道:“王爺恐怕不知,貧道是來助王爺一臂之力的。太子無德陛下昏庸, 這天下能者居之,王爺就沒有什麽想法?”


    “沒有。”


    幹幹脆脆的兩個字,讓通玄子措手不及,一時間接不住這話。陰鷙的眼神微微眯起, 根本不信天下還有不想當皇帝的男人。


    凡夫俗子做夢都想當人上人,何況離那個位置最近的皇子。陛下膝下唯有二子,若是太子出事, 壽王就是唯一的儲君人選。


    他不信眼前的少年會不動心。


    “王爺是不信貧道?”


    “本王為何信你?”


    通玄子得意揚著拂塵,眼神望向王府的內院,“王爺有所不知,貧道年輕曾與一女子兩情相悅。誰知道有人從中作梗,硬生生將我們拆散。這麽多年了,我竟然不知她離開時懷有身孕,更不知她給我生了一個女兒。”


    好一個兩情相悅,好一個被人硬生生拆散,天下竟有如此無恥之人。


    葉訇的目光越發冰冷,他手中的劍氣充滿殺意。


    見葉訇不問,通玄子被那殺氣驚得往後退兩步。暗道此子這般覺得住氣,恐怕以往真是小瞧了。若是真有城府,指不定奇貨可居。


    “王爺,你就不好奇貧道的女兒是誰?”


    “不好奇。像道長這樣壞事做盡之人,怎麽可能會有女兒。”


    通玄子大怒,“壽王爺,貧道誠心誠意連夜前來投靠,欲助王爺成就一番霸業。王爺這般不信貧道,是何道理?”


    葉訇冷笑,莫說他沒有那個野心。便是他真有那個野心,他也不會重用通玄子這等無恥小人,更不會與這樣的人共圖大業。


    真當他不知,對方的目的嗎?


    這個通玄子早前在陛下太子中間左右逢源,野心可謂不小。如今太子脫離掌控,此人依舊在宮人興風作浪,怕是早已另靠他主。


    “本王為何要信道長?”


    “王爺,就憑貧道是你的老丈人。你那王妃正是貧道的女兒,貧道沒想到自己居然還有一個女兒。要是貧道早知道,萬不會讓別人欺負她。你是貧道的女婿,難道還懷疑貧道的誠心嗎?”


    話已挑明,通玄子就不信這個小子會不動心。這小子應當知道眼下自己在陛下跟前是什麽地位,說句不好聽的話,他要陛下三更死,陛下不敢到五更。


    若按之前的計劃,陛下死後他是太子的心腹。太子沉迷道術不喜女色,對他的話言聽計從,這天下就是他的了。


    誰知道不僅冒出一個庶皇子,太子的性情也變了。


    不過,天助他也。


    他居然有個女兒,而且還是皇子妃。


    “王爺,這下你總該信了吧?”


    “不信。”


    “你……”通玄子臉色都變了,這小子如此頑固。方才還覺得此子是個聰明人,如此一看怕是個蠢的。


    他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便是心中有疑之人也不會錯過他這個大助力。難道這小子真的無意皇位,那還真是愚不可及。


    “你是不信我的話,還是不信我是你的嶽父?”


    “都不信。”


    葉訇手中的劍寒氣逼人,寒光晃眼,在夜色中尤為刺目。


    通玄子一手探進袖中,一邊防備著他。


    “壽王爺,我確確實實是你的嶽父。你也知道陛下如今多麽依賴我,你若是信我,我一定會助你登上那個位置。你是我的女婿,我自會鼎力助你。”


    什麽道士?口口聲聲自稱為我的人,心中根本沒有道。


    “本王不信道長,也不信道長所說的話。今日道長夜探王爺,定是圖謀不軌。你說本王要如何處置你才好?”


    通玄子心下一沉,“壽王爺,你竟如此不知好歹!你可知天下多少人想巴結我,希望我助他們共謀大業。要不是看在我女兒的份上,我怎麽會幫你。”


    “本王說過,本王的王妃不是你的女兒。像道長這樣的人,人人可以誅之。”寒光森森的劍重新架在通玄子的脖子上。“道長今日自己送上門來,我豈有不殺之理。”


    “你…你就不怕我女兒知道真相後怪你?”


    “本王說過,她不是你的女兒,你不配!”


    通玄子大笑起來,“無論我配不配,她都是我的骨肉。我知道她知道我是她親爹後肯定難以接受,但血濃於水,時日一長她定會認我這個父親。你要是殺了我,可有想過以後怎麽麵對她?”


    葉訇垂眸,就在這一瞬間的功夫一陣濃煙升起,通玄子躍出了王府。


    他收劍入鞘,緩步朝後院走去。


    夜涼如水,一地清寒。通玄子再是該殺,卻不能死於他之手。他怕有朝一日阿瑾念起生恩,轉而怪罪自己。


    他不殺,自有人殺。


    掀簾進內室,床內的少女還睡著。他坐在床沿,看著那張恬淡嬌好的臉。她的睡相很是規矩,整夜幾乎不怎麽換姿勢。


    修長的手指慢慢撫上那睡顏,一寸寸描繪著。


    他可以做任何事,可是不在意任何人,唯獨不能讓阿瑾怪她。


    梅家和李將軍府結親的消息傳出時,許多人都不信。梅家百年清流,怎麽會同李將軍府做姻親?


    倒不是說李家門第不配,隻是兩家從無交集,梅家怎麽會替自己的嫡長子聘一位沒有才名的武將之女。


    梅青曉得到消息時,隻感慨兄長下手夠快。


    婚事是梅大人同意的,梅老夫人出麵說的親。至於虞氏,還在院子裏養病。等到婚事大定後,梅青曄親自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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