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這事,不過在你身邊久了,學了一些而已。”


    坐了一會兒,一個侍兒過來傳話:“客人們似乎玩得很盡興了。”


    “知道了,這就去。”


    薛令薑起身,望向月牙兒:“要不你也去瞧瞧?”


    “我去了你反倒不自在,你隻管上去招待客人,我自己在這裏坐一會兒就好。”


    才上台階,便漸聞笑語。


    隻見長案之上,果然已經擺出了一些點心了。


    見了薛令薑,程小妹過來,牽著她的手去瞧,語氣很驕傲:“你沒來時,我們自己看了一圈,這點心做的最好的,還是我們媛兒。”


    她做的是一道玉帶糕,小小巧巧,麵皮瑩白透亮。這是以糯米為原料,一層糯米、一層黑芝麻白糖夾心,切開來看內外層的顏色分明,很好看。


    薛令薑吃了一口軟糯適宜,甜味得當,果然不錯。


    她笑著說:“這玉帶糕做的的確很好。絮因,將獎品拿過來。”


    絮因應了一聲,拿過來一個小托盤,上頭蓋著一張錦帕。拿開錦帕,竟然是一個刺繡的小手提包,以瓔珞為原型做了個鏈子,方便拿。


    “不是什麽名貴東西,但勝在好看實用,便贈予姑娘。”


    “多謝。”秦媛頷首示意。


    倒是程小妹很好奇,將那個繡花手提包拿過來反複瞧,又反複看了看:“這裏外層布料的顏色,同繡花的樣式原來是不同的。”


    其他閨秀也湊過來,去看那個小小的繡花手提包。


    這個時候,侍兒們便抬著一兩張低矮的圓桌過來,上邊放著各色茶點。


    看著品味繁多的各色點心,剛才吃飽的肚子仿佛又留有餘地了。


    等到月至中天的時候,幾乎每個人都吃的小肚子圓鼓鼓的下船去。


    程小妹玩的最是盡興,方才和人行酒令,吃了好幾杯酒,臉頰紅撲撲的。秦媛怕她醉,便過來看著她喝了兩杯茶。


    兩人正要下船,薛令薑卻過來請她們留步片刻,說了一件事。


    “不知道秦姑娘的玉帶糕,願不願意在我們糕點店裏出售呢?”


    她柔聲細語的解釋著來龍去脈:“我原來也是在富貴人家長大的。知道後宅的姑娘、娘子們都各自有各自的拿手點心。有好些外頭店子裏賣的吃食都不能比。奈何咱們女兒家生來就養在深閨,就是有拿手好菜,知道的人也不過是自己的家人、夫婿而已。倒真有幾分明珠暗投的意思。他說請姑娘願意可以將這一袋糕的做法教給我們,在我們的糕點店裏出售。所有盈利,五五對分。且這糕點,也會冠上姑娘的姓名。”


    “就如同牡丹花名種一般,世人皆知‘姚黃’是姓姚的人培育出來的,‘魏紫’是姓魏的人培育出來的。若有機緣,姑娘的名號也能同這‘姚黃魏紫’一般流傳於後世,不依靠夫婿,不依靠子嗣,隻是憑自己的手藝。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程小妹眼前一亮,稱讚道:“這個好,隻可恨我的手藝不夠出眾,沒有什麽做很出彩的點心,我這一回去一定好好研究。”


    “自然可以,無論什麽時候來‘湘夫人’家吃飯,我今日說的話依舊作數的。”薛令薑望向秦媛:“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秦媛眉間若蹙,好一會兒,才說:“此時還需與家人商量之後才能有答複。”


    “應當的。”薛令薑點點頭,送她兩人下船。


    整個夏日,世家貴女的圈子裏,都有一個流行的話題:“你去‘湘夫人家’吃飯了麽?”


    起先拿著這話作為談資的,都是一些較年輕的姑娘小姐。等她們從“湘夫人家”吃過飯回來,便纏著自家的娘親奶奶,想帶著她們一道去“湘夫人家”吃席。


    “那‘湘夫人家’可漂亮了,地方寬敞、又清爽,夏月乘涼,再沒有比那兒更好的地方了。”


    “在她們家吃席,若能做帶過去一些拿手點心,還能有好禮相贈呢。奶奶的手藝可算是沒話說,一定能叫她們折服。”


    “她們家的菜肴,實在是樣式又多又好吃。鮮得我舌頭差點沒掉下來。”


    “聽說秦姑娘的那道‘玉帶糕’放在杏花糕點店裏寄賣,賣了好多錢呢。現在全城的人家都知道,秦家的姑娘廚藝極好,她日後一定能尋到個好夫婿。”


    ……


    第一次聽說這話,那些深宅大院的太太們還沒當回事。後來女兒說了幾回,便叫人去打聽,想著要是合適就讓家裏女孩兒去吃一回。這一問才知道,就吃一回杏花船宴,竟然有那麽多名堂。先是價格,一頓船席吃下來,最少也得要十兩銀子,換在同樣以貴出名的樓外樓,足足可以吃兩三餐山珍海味了。若不是大富大貴之家,尋常人家還真真吃不起。


    就是家裏不在乎這一點錢,想要吃杏花船宴的,還有一關要過——預定席位。本來才剛開業,七月的船宴位置就所剩無幾了,如今這些去吃了席的新客回去一說,餐位更是緊俏。不知要幾多時才能空出餐位來。


    有些太太心裏就打了退堂鼓,同女兒說不去吃了罷。


    誰知她們的丈夫兒子回來,也說想去杏花船宴吃飯。畢竟,人家請了你去吃這麽貴重的船宴,你也不好意不請回去不是。


    一旦去吃了,又是老客帶新客的循環。


    ……


    口口相傳,想要訂到杏花船宴的席位,少說要提前一個月。


    甚至有不少客人向他們抱怨,為什麽不多買幾條畫舫?或者允許幾桌人同時在畫舫上吃?


    不管怎麽說,杏花船宴的口碑,已經在富貴人家之間樹立起來了。


    在一開始的時候,月牙兒每天都會到幾條畫舫上去檢查。等她確認薛令薑做事的確很認真,也很負責之後,去的次數便少了些。


    但因為薛令薑每周都會給她呈來杏花船宴周報,所以月牙兒對於杏花船宴的情況也算是了若指掌。


    賬房先生核對過數目之後,同月牙兒稟報:“兩條畫舫都很賺錢,不過說起來,‘湘君家’比‘湘夫人家’的盈利要多些。”


    月牙兒手托一盞奶蓋茶,白瀲瀲如雪花一般的奶油飄浮在紅茶之上,很香。她低頭飲了一口,笑道:“怎麽如今都叫‘湘君家’、‘湘夫人家’了,倒也挺接地氣的。”


    她接過賬本來看了一會兒,說:“倒也不意外,畢竟男子的酒水費比女子要多。”


    賬房先生提醒道:“雖然從數目上看,盈利額是有差距。但是如果要算上糕點店那邊的進項,兩者實際上是持平,甚至‘湘夫人家’還隱隱有反超‘湘君家’的趨勢。”


    聽他這樣說,月牙兒拿過杏花糕點店的賬本,仔細看。這個讓名門閨秀寄賣拿手點心的念頭,原本是受了薛令薑的啟發。她定下五五分成的盈利規矩時,主要考慮的倒不是賺錢,而是拓寬杏花糕點店的品種,提示知名度,順便刷一刷名氣。她還存了一份私心,想給這些養在深閨的女孩子打造一個展示手藝的平台。


    原本以為至多是有些薄利,畢竟原料費、人工費全是杏花館一力承當,真要計較起來,五五分成的杏花館賺不了什麽。


    可沒想到扣去成本之後,倒還真有些賺頭。


    送走賬房先生,杏花館也打了烊。


    月牙兒在簷下放了把椅子,手裏拿了把蒲扇趕蚊子,仰頭望見牽牛織女星。


    望著這星星,她不知怎的想起了勉哥兒。


    這個時候,他在做什麽呢?


    前一陣子忙著杏花船宴,月牙兒連去吳家吃飯的功夫都沒有,隻是偶爾托人給他送去一些時令點心和她忙裏偷閑時寫的信箋。


    如今閑下來,因為吳勉鄉試在即,月牙兒怕他分心,也不敢去尋他。


    明明住的不遠,卻要以信傳語。倒真真是“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第67章 過橋米線


    夜色涼如水。


    寫完一篇八股文, 吳勉推開房門,隻見滿天星辰。


    他不看星星,看月亮。


    可望了許久, 隻尋著一抹淡月痕,這時吳勉才想起, 此時已是月末,隻能瞧見下弦月。


    閉門讀書這些日, 他幾乎忘了時辰, 也是有趣。


    他步入庭中,獨自望了一會兒夜空。


    身後有衣料窸窣, 是吳伯,手裏拿著一盞油燈,披著外衣:“書念完了,餓不餓?”


    吳勉還沒來得及說話,吳伯便自顧自的說:“月牙兒白天使人送了一種新點心來, 我給你拿來。”


    父子二人搬來兩把竹椅,一個小竹台, 就在簷下坐。秋天的夜, 很涼爽,吳伯趁吳勉搬桌子的時候, 拿來一件披風,要他披上。


    “馬上就要進貢院了,這緊要關頭,可千萬不能生病。”


    吳勉隻好又加了一件衣裳, 這才把食盒抱過來。


    打開一開,裏麵放著兩層小缽缽,上下倒扣,拿下一個看,原來是一種清澈透明的點心,還能看清楚裏麵的果子。


    “說是叫缽仔糕,杏花糕點鋪就要上的新品,看著挺新鮮。”吳伯解釋道,抽了一根短竹簽,往缽中一戳,拿起一個橙子味的缽仔糕遞給吳勉:“你嚐嚐。”


    吳勉握著竹簽,轉一轉,臉上有了笑意:“她總是這樣,有無窮無盡的新點子。”


    這缽仔糕的口感很特別,一咬下去,很有韌勁,口感彈牙,非要多咀嚼幾下,才能品嚐出滋味來。配合上缽仔糕內裏的餡心,吃起來很好玩,應當會很受小孩子們的歡迎。


    吳伯自己也吃了一個,邊吃邊說:“月牙兒真是個能幹的姑娘。要不是她親自送來了一大籮筐用具,例如門氈、號頂這些東西,我還不知道原來要特意為號舍準備這些東西。那一上場,豈不是誤了你的事?幸虧她放在心上。勉哥兒,你日後一定要好好待她。”


    他說著說著,望著庭前的樹出了神,好一會兒才說:“你娘若泉下有知,也必定欣喜,你能遇上月牙兒這樣的姑娘。”


    吳勉抬起眼望他。


    油燈昏昏,照出吳伯鬢邊的幾縷白發。吳勉心弦微動,他的父親,曾經也算得上一個意氣風發的男子,可如今竟然也老態初顯。


    吳伯唇角微揚:“和你娘才成婚的那段時日,是我平生最暢快的日子。可惜爹沒本事,也沒福氣,連累的你娘早早去了。”


    “可你不一樣,勉哥兒,你比爹強千倍萬倍。爹知道你想要做的事,一定能做成。”


    他把手在吳勉肩上拍了一拍:“你且放寬心,好好努力就是。”


    吳勉微一頷首:“我會的。”


    鄉試這日,微微有雨落。


    貢院前街,擠著無數把油紙傘,緩緩往前挪。


    雨滴打在傘麵上,沿著傘骨墜落,像斷了線的珠,泅入月牙兒的繡花鞋麵,留下一塊暗色印記。


    她執傘而立,向吳勉叮囑道:“寫累了,就睡一會兒,時間足夠的。但凡有什麽號舍有什麽不好的,譬如漏雨,譬如臨近號舍的考生打呼嚕,一定要和監考官說。”


    月牙兒絮絮叨叨,說了好些話,吳勉安靜的聽著,不時點點頭,示意自己聽明白了。


    說著說著,連月牙兒都意識到自己有些反常,訕訕道:“我是不是太囉嗦了。”


    “沒有。”吳勉輕笑起來:“我聽不夠。”


    正在這時,隻聞一聲鼓響,龍門已開。不知多少把傘麵緩緩往前,爭先恐後的進入貢院。


    吳勉望一望龍門的方向,向月牙兒說:“那我進去了。”


    月牙兒點了點頭。


    他轉身正要走,卻被月牙兒拉住衣袖。


    她忽然兩靨飛霞,小聲說:“之前說你考中了我就嫁給你。其實就算這次沒考好,我也是願意的。所以,你——不要有負擔呀。”


    她飛快地說完這句話,然後舉著傘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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