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試總共有三場,持續幾日。


    月牙兒雖然心裏牽掛著吳勉,但麵上卻是不顯,仍然有條不紊的處理著杏花館的各項事宜。


    等到這場秋雨停歇時,她心心念念的人終於可以出考場。


    這日一大早,月牙兒特意雇了一輛馬車,就守在貢院前街等著,不時往前探一探,看龍門開了不曾。


    不知等了多久,龍門終於開了。待瞧清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月牙兒提著裙袂往前奔去。


    吳勉亦快步走向她。


    兩兩相望,吳勉清瘦了不少,令月牙兒有些心疼。


    “累壞了吧,你一定沒怎麽好好吃東西,人都瘦了。”


    “還好,也沒有那麽辛苦。”


    月牙兒引他到馬車邊,拿出一個大食盒,用命令的口吻說:“你非得把這個吃完不可。”


    打開食盒,月牙兒將裏頭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一碗大骨湯,上頭漂浮著厚厚一層雞油,將湯的溫度鎖住。


    還有一碗燙好的米線,一小碟薄肉片,一小碟青菜,和一小碟蔥碎佐料。


    這是她特意準備的過橋米線,算準了時辰,差人送過來。


    將各色佐料和米線下入高湯,便可以吃了。


    吳勉吃了一口米線,奇道:“這竟然還是熱的。”


    “當然是熱的,你才出號舍,不能再吃冷的了。”


    “我在號舍也沒吃冷的,你還給準備了個紅泥小火爐呢。”


    “有吃的你就吃,哪裏那麽多話。”月牙兒凶巴巴地說。


    等待出榜的這段時日,月牙兒特意將‘湘君家’留了一個餐位,請吳勉的師友一同赴宴。吳勉是頭一回去吃杏花船宴,見著這樣的吃法,亦覺得新奇。


    夜裏的船宴,一直吃到皓月高懸,依然未收尾。趁著眾人吃酒行酒令的空檔,吳勉因不勝酒力,到宴艙外憑欄吹風。


    後來,月牙兒也偷偷溜出來,吳勉側眸望她:“他們還在行酒令呢?”


    “是呀,不知道要玩到幾時了。”


    月牙兒忽然朝他勾一勾手:“你跟我來。”


    吳勉跟在她後頭,一路行至畫舫後頭,隻見有一隻烏篷船,正沿著畫舫慢慢走。


    月牙兒一躍而上烏篷船,折身笑道:“你會劃船嗎?”


    “不會。”


    “我新會的,我載你。”


    烏篷船裏有船槳,月牙兒撐著船槳,緩緩地滑。


    笙歌漸遠,隻聞流水潺潺。一輪江月很輕柔地朦朧住船影,將江水照得瀲灩。好似天地間隻剩他們兩


    個人似得。


    吳勉看了一會兒,道:“我來劃槳罷。”


    他接手過去,看著像模像樣的,然而卻弄錯了方向,把烏篷船往後滑,逗得月牙兒直笑。


    “不是這樣的,方向錯了。”


    她上前握住船槳,手心覆蓋在他的手背上,離得很近。


    她嗅見一股酒香,心想,他方才一定喝了很多酒。


    月牙兒仰起臉看他,隻見吳勉怔怔地望著她,目光灼灼,眼眸裏隻有一個她。月牙兒心弦一動,不知為何閉上了眼。


    意亂情迷。


    他俯身,溫柔地親了親她的眼睛,像雲纏繞住月亮。


    烏篷船隨風輕晃,沒有人去管它。


    月牙兒聽見心跳聲越來越響,卻不知是她的心跳,還是吳勉的心跳。


    忽然,她眼上的溫熱戛然而止。睜眼一瞧,吳勉竟然轉過身去,背對著月牙兒。


    他的音色微微有些喑啞:“天色晚了,我們該回去了。”


    烏篷船調轉方向,緩緩向畫舫靠過去。


    這次劃槳的,換成了吳勉。他在船尾,月牙兒坐在靠船頭的位置。


    經過一叢蘆葦,眼看就要接近畫舫的時候,月牙兒忽然出聲:


    “我請人算了日子,九月初一是個好日子。”


    “什麽?”


    她的聲音有些小,聽不大清。


    月牙兒大聲地說:“我說——九月初一是個好日子。”


    “什麽好日子?”


    “宜成婚的好日子。”


    吳勉手中的船槳一停——


    他的聲音帶上笑意:“知道了。”


    月牙兒氣鼓鼓地折身看他:“你知道什麽呀!”


    “九月初一,會是我們成婚的日子。”


    月牙兒不說話了,沉默好一會兒,才嚷嚷道:“我還沒答應呢。你都沒有向我求婚。”


    吳勉很認真地問:“什麽是求婚?”


    “就是,你要準備一個戒指,單膝跪下,問我願不願做你的新娘子。我說‘好’的時候,你要把戒指戴在我的無名指上。”


    這烏篷船上,哪裏會有戒指呢?


    吳勉低頭想了想,說:“請你等一等。”


    他把烏篷船往蘆葦蕩邊劃,正是蘆花開放的時節,一眼望去,倒真有些“蒹葭蒼蒼,白露為霜”的意思。


    船入蘆花深處,四麵皆是月光。月色如霜,落滿兩人衣襟。


    吳勉立在船尾,身子往前探,在蘆花裏挑來挑去。


    月牙兒見了,生怕他跌下去:“我說著玩的,不用那麽麻煩,你快過來,仔細落水。”


    “沒事,就是真落下水,我也心甘情願。”


    他回眸朝她清淺一笑,繼續在蘆花叢裏挑選著。


    真是的,平日裏這麽守禮的人,怎麽聽了她的胡話,就這樣孩子氣?當真做金科玉律一般。月牙兒心裏抱怨道,眉眼彎彎。


    尋尋覓覓好一會兒,吳勉才折下一枝蘆花,扭成一個戒指的模樣。


    他拿著那蘆花戒指,跳到船艙裏,在月牙兒麵前駐足。


    依著月牙兒的話,在她麵前單膝跪下,語氣鄭重。


    “蕭月,你可願意做我的新娘子?”


    月牙兒抿嘴偷笑:“看在你誠心誠意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的答應吧。”


    她說得好像不情不願似得,卻飛快的伸出手,讓吳勉替她戴上蘆花戒指。


    蘆花弄影江中,瑟瑟如雪,有鷗鷺臥眠其中,酣然好夢。


    一江秋水,明月白。


    第68章 鬆子糖


    婚期一定, 最緊要的就是婚房。


    買房置地是大事,需要慢慢的看。月牙兒早在一兩個月前,就已經開始留意合適的地產了。


    如今她掙了錢, 也可以不必親自去問去看,而是雇了一個專賣經營房產的牙婆, 說清楚了需求,請她代為相看。


    牙婆是做事做老了的, 看房找房很有一套。也帶了幾處房屋圖紙來給月牙兒瞧, 雖然這幾處房屋都很周正,但月牙兒卻並不是很喜歡, 她私心裏想買一座小園林,可以小些,但最好要有花木、有流水、有假山。


    除此之外,她還有個念頭,就是不想和她結拜的姐妹住的太遠了。和吳勉將成親的吉日定下來之後, 她特意去問了柳見青和薛令薑,看她們願不願也購置房產, 這樣姐妹們也可買在附近, 往來都方便。


    柳見青自然是願意的,她本身就一直在暗自看房屋, 如果能和月牙兒做鄰居,那是再好不過的。而薛令薑對於這個決定,更是再同意不過的。她生性好靜,雖然大多時候都在操心杏花船宴的事, 但偶爾閑下家裏時,杏花巷裏的嘈雜聲還是會打擾她。畢竟如今杏花巷已經是很有些名氣的美食街了,早不似從前時的清淨。


    既然姐妹們都願意,那月牙兒就把牙婆叫來,又給她加了一些要求,傭金另付。


    雖然在傭金上不曾虧過牙婆,但要完成這些要求,著實有些難度。為此牙婆回去之後,很是傷了一番腦筋。


    這日,牙婆終於上門來回話,說是尋到一處宅子,勉強算是滿足了月牙兒的要求。


    她將帶來的房屋圖紙往桌上一放,月牙兒看了看,發現有些眼熟,這不就是傅老爺的老宅嗎?


    “這傅老爺我知道,他從前還是我的房東呀,當初他們家興旺時,小半條杏花巷都是他們家的。怎麽如今竟然將老宅給賣了?”


    牙婆歎息一聲:“今時不同往日,他如今老了,子孫又不爭氣,‘崽賣爺田不心疼’。便想著把老宅買了,到鄉下的宅子去住。因為賣得急,所以價格也好說些。但比起蕭老板原先給的預算,還是多了些。”


    她對照著圖紙同月牙兒細細解釋,原來這傅園本就有東院、北院、西小院之分,園子的南角則是大門,入門可見湖與假山,左右各有小道。買下之後隻需多建幾道粉牆,開兩道小門,就能夠各自獨立卻不疏遠。高興時將小門打開,互相在湖邊的羨魚閣吃茶談天。想靜一靜的時候,就將小門關起,便自有一番天地。


    聽著這話,月牙兒想起她上回去傅園的經曆,想來那時所見的正堂就是東院了。


    “看著不錯,我去問問大姐姐和二姐姐。”


    月牙兒拿著圖紙,推門興衝衝地去找薛令薑與柳見青。瞧了圖紙,幾人都很滿意。


    這廂議定,月牙兒又拿著傅園的圖紙準備去吳家。


    薛令薑喚住她:“你別自己去,依著規矩,新婚前是不好相見的。”


    “還有這樣的規矩?”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沒法子,月牙兒隻好托伍嫂專程去吳家,好好說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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