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的名頭,海運都能暢行無阻,在別處更是不在話下。近七年來,你手裏別的營生情形是否過於可喜?”蔣雲初語氣轉為平淡,像是在說天氣一般。


    黃玉山的反應和之前一樣,隻是,思忖了幾息的工夫才笑道:“我也不瞞侯爺,在我這裏入股的人,有重臣,更有皇室中人,托這些財神爺的福,讓我財路暢通。”言辭已經顯得強勢。


    蔣雲初嘴角一牽,“我聽一位老前輩說起過一個島國的禮儀,你緊張時的反應,竟與他們回尊長的話時一樣。”


    “哦?”黃玉興正襟危坐,腦筋迅速轉動,不明白少年說這話又是何居心。但有一點是明白了,對方是來送刀子的。


    蔣雲初凝著他,視線直接鋒利,語氣卻還似扯閑篇兒一般隨意,隻是語速稍稍加快:“梁王、燕王、楚王、張閣老、安閣老、大理寺卿都是你的財神爺;


    “你的靠山是太子妃母族;


    “你們是如何瞞過太子這麽多年的?我很是好奇。


    “你那個緊張的反應,我能不能做做文章,懷疑你是島國派來的奸細?別在心裏罵我無事生非,官場上常有人這樣無事生非。與你相識多年知曉你這習慣的人,不在少數。


    “這事情在有心人看來,你就是太子斂財的工具。


    “一旦聖上知曉,拋開如何發落別人,隻說你,猜猜看,他會如何安置你?”


    黃玉山僵直了身形,定定地看住他,再不能控製情緒,神色從驚詫、惶惑再到恐懼。


    蔣雲初抬手示意他喝茶,之後右手端起茶盞,蓋碗以拇指錯開,聞香後,輕抿一口。


    “侯爺剛剛說什麽?”黃玉山哪裏敢喝茶,忙著問出最關心的一個問題,“您說我與何家瞞著太子?這……這從何說起?這是真的?”


    蔣雲初放下茶盞,輕輕一笑,“我知道你每年賺多少銀子,也知道你在海上有哪些得力之人,沒必要騙你。”語畢,取出一份花名冊,隨意一揮,冊子卻似長了眼睛,落在黃玉山麵前。


    黃玉山慌忙抬手拿冊子,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在發抖。他的手垂下,握成拳,舒展開來,如此反複,一雙眼卻看住了蔣雲初。


    明明是世所罕見的俊美麵容,他卻怎麽覺著,他像是地獄中索命的惡魔?


    “別怕。”蔣雲初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笑容,“先看看那份東西,權衡出輕重之後,你我或許可以談一筆雙贏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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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逆轉2何岱(一更)


    黃玉山的手抖得更厲害,額頭沁出冷汗。


    他什麽都顧不得了,雙手捧起花名冊來看。一個個再熟悉不過的名字映入眼簾,在明處的也罷了,在暗處的竟也按照等級排列出來。


    前所未有的恐懼席卷周身。


    怎麽回事?難道蔣雲初很早就在他身邊安插了眼線,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


    恰在此時,蔣雲初道:“我沒在府上安插眼線。”


    心思被猜中,在平時也罷了,此刻的黃玉山隻覺少年太邪性,幾乎是跳起來的。嚇懵了。他多希望,這隻是白日裏的一場噩夢。


    蔣雲初望著他,視線愈發鋒利。


    黃玉山雙腿一軟,跪倒在地,“求侯爺高抬貴手,饒小的一命。”


    蔣雲初不接話。


    黃玉山這才想起,對方已給自己指了一條路。看到了希望,他便冷靜了一些,認真的回想聽到的那一番話,再消化掉。


    “侯爺容稟,小人絕非什麽島國的奸細,您料事如神,手眼通天,定然知曉我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


    “那個緊張的習慣,是身份的緣故。商賈最是被人看不起,見誰都要矮半截。近二十年,我都是如履薄冰,又不能在人前失態,有意養成了這習慣。日後我改,一定改。”


    澄清這一點是最重要的,要是好端端變成什麽奸細,別說他了,九族都要被誅。


    蔣雲初不語。


    黃玉山竭力轉動腦筋,滿眼哀求之色,再一次問及關乎太子的事:“侯爺的意思是,何家一直瞞著太子?”他想,這小祖宗要是再不搭理自己,就得磕頭了。


    “因何懷疑?”蔣雲初問。


    黃玉山邊回想邊道:“不能夠啊……這幾年,在何家別業,小人有幸見過太子妃三次。太子若是毫不知情,小人怎麽拿得到他的名帖?這種事,不就得大家夥兒揣著明白裝糊塗麽?根本不用把話擺到台麵兒上。”


    蔣雲初涼涼一笑,“那麽,你不妨去找太子求證。我可以為你引路。”


    黃玉山把頭搖得似撥浪鼓,片刻後,癱軟在地。


    何家居然騙了他,堂堂榮國公何岱,一身正氣的何岱、端莊賢淑的太子妃,竟然騙他……


    蔣雲初容他緩了片刻,道:“起來說話。”


    黃玉山不想起,卻不敢違背少年的命令,掙紮起身,躬身而立。


    “我不會為難你。”蔣雲初態度緩和三分,“定定神,一切如常地回家去,三日後,會有人拿著我的名帖找你,細說來日如何。”


    黃玉山諾諾稱是,行禮告退時,卻被喚住:


    “等等。”蔣雲初喚夥計進門,“帶黃東家去對麵雅間,好生照看。”


    夥計領命稱是,笑著請黃玉山,“您隨我來。”


    黃玉山高一腳低一腳地到了對麵雅間,喝了一盞靜心安神的茶,頭腦清醒下來:那小祖宗說了,不會為難他——想為難,今兒不就死這兒了麽?


    有轉圜的餘地。


    接下來的三天,他老老實實等著就是。也不敢不老實,看這架勢,他的一舉一動,蔣雲初都能及時得知。


    他強迫自己用了些點心,慢慢鎮定下來。


    離開時的黃玉興,與進茶樓時一樣,步調從容,掛著和善可親的微笑。


    .


    黃玉興剛離開,賀顏就走出裏間,滿臉欽佩,“真是開眼界了。”


    蔣雲初哈哈一樂,攜了她的手,到桌前落座,“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嗯!”賀顏空閑的一手覆到他手背,再以雙手握住他的手,明眸瀲灩生輝,“防患於未然?”


    “不能這麽說,興許我知道的,別人也已知道。”有些事他可以不與她說,但凡提起的,便不會敷衍,“這是一盤棋。”


    就是說,他有對手,哪怕尚未知曉對手是誰。賀顏點頭,又笑,“你一定把黃東家嚇壞了。”


    蔣雲初就笑。他有自知之明,一些人會覺得他神神叨叨的,像隻無處不在的鬼,那就利用起來,比言語威脅管用。


    賀顏歪了歪頭,“你比以前愛笑了。”


    “有主兒了,心裏踏實了。”他說。


    賀顏又歪了歪頭,“真好意思說啊,明明是我死乞白賴討來的結果。”


    蔣雲初心生虧欠,把她攬到懷裏,將她小腦瓜安置到肩頭,“你明知道的。”


    “嗯?”知道什麽?她一時間不能會意,想看他,後頸卻被他扣著,動不得。


    “明知道,是我更離不開你。”他語聲更輕。


    賀顏雙臂纏上他肩頸,緊緊的,“不是,是你更在乎。”


    “對,我更在乎。”他語聲裏有了笑意,“沒事兒多想想,偷著樂去吧。”


    賀顏笑出來,“你還別說,真值得我偷著樂一輩子。”


    臂彎裏的人柔柔軟軟,他聞著她清淺好聞的香氣,起了遐思,但轉念就打消,拍拍她的背,鬆開手臂,“出去轉轉。”


    “不是要見兩個人?”


    “申時見第二個。”蔣雲初攜她起身。


    賀顏說那就好,整了整衣服,又打量他一下,見沒有不妥,才腳步輕快地出門去。


    時近正午,蔣雲初帶賀顏去吃了地道的骨酥魚。


    “太好吃了。”賀顏眉眼間有著滿足,“下次還來。”


    “行啊。”


    用過飯,兩人走上街頭,在多寶閣、紙筆鋪子、玉石鋪子間遊轉,因為她說要給先生添置些東西。


    運氣不錯,多寶閣裏有一方古硯,紙筆鋪子裏的狼毫也很好,另外,在玉石鋪子裏,蔣雲初幫賀顏選了兩塊做扇墜兒的玉石。除去這些,他又給她和許書窈添置了一些墨和顏料。


    東西一概讓夥計送到蔣家的茶樓。


    賀顏堅持自己付賬親手拿著的,是一塊做印章的玉石,“要送人的。”


    蔣雲初也就隨她。


    往回返的時候,賀顏反複看著那塊小石頭,問蔣雲初:“你也真覺得不錯?”


    他嗯了一聲。


    “要是做成印章送給你,你會不會忌諱這是來曆不明的東西?”


    蔣雲初看她一眼,“不會。”


    賀顏對他實在藏不住話,“就是要送給你的。”


    蔣雲初唇角上揚,“好。”


    “這可不是生辰禮。你的生辰禮,我要偷偷準備,給你個驚喜。”


    蔣雲初莞爾,“那多好。”


    回到茶樓,置辦的東西已經先一步送到雅間,賀顏清點的時候,蔣雲初出去了一趟,回來後問她:“想不想見阿洛?”


    “阿洛哥哥在這兒?”賀顏眼含驚喜。


    “就在隔壁。”蔣雲初道,“去吧。”


    賀顏麻利地歸攏好手邊的東西,往外走的時候,明白是怎麽回事了,“又給我挖坑,不讓我聽你跟何岱說什麽。”


    “算是吧。”蔣雲初道,“與他少不得說起官場陰私,事情太大,過後我告訴你就行了。或者,你可以讓阿洛傻等,他要補送你生辰禮。”


    “那怎麽成?”賀顏拿他沒轍,“你悠著點兒,別又把人嚇得什麽似的,好歹是國公爺。”


    “我有分寸。”


    賀顏去見洛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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