夥計進門來,把大包小包放到裏間,備好茶點。


    沒多久,何岱來了。照常理,該是蔣雲初到何府見他,都是一等爵位,但他已經是四十多歲,蔣雲初是晚輩。


    但他不能不走這一趟。蔣家的人送帖子的時候,說我家侯爺交代了一句話:國公爺的事情,他都知道了。


    誰聽了還能坐得住?


    直覺告訴何岱,對方來意不善。


    蔣雲初見他進門,起身見禮,抬手請他在居中的四方桌前落座,自己則轉到臨窗的圓幾旁落座。


    何岱不動聲色,心裏卻覺得莫名其妙。


    蔣雲初神色漠然,抬了抬下巴,“看看。”


    何岱經他示意,才發現麵前有一本小冊子,拿在手裏,凝了蔣雲初一眼,打開來看。


    蔣雲初眼中現出幾許玩味。


    何岱儀表堂堂,正氣凜然,早先他對此人的印象是忠臣良將,這也是他今時百思不得其解的原由。


    何岱手裏的東西,足夠他死八回,但他仔細地看著,什麽反應都沒有。合上冊子,放到一邊,他望向蔣雲初:“看完了。有何指教?”


    蔣雲初道,“作何打算?”


    “這話該我問你。”何岱瞥過花名冊,“依你看,我該如何自處?”


    蔣雲初目光冷如霜雪,緩緩道:“你該死。”


    何岱哼笑,不接話,端起茶來細品。他對這少年,一直暗中關注著,知曉他不少事,例如性情、才情,連他光顧賭場的事都清楚,一度擔心他走上歪路,萬幸,他很克製,課業絲毫沒受影響。


    哪成想,這小子也暗中關注著自己,用的是要他命的方式。


    不是惜字如金的性子麽?他也惜字如金一回。


    蔣雲初卻不讓他如願,也沉默下去,但沒喝茶,隻用寒涼的視線鎖住他。


    饒是何岱經曆過烽火狼煙、浴血沙場,時間久了,也被看的心浮氣躁起來。他將茶盞重重地放下,“你就給個準話吧,想怎樣?去刑部或監察院檢舉,還是到皇上麵前指證我?”


    蔣雲初道:“為何?”


    “你指什麽?”


    “海運,行賄受賄。”那一份花名冊,是何岱近五年來行賄受賄的明細。


    何岱身形一震,萬沒想到,他連海運的事情都知道了。


    蔣雲初認真地道:“怎樣的緣故,讓一代英雄人物,變成了為人不齒的貨色?”


    何岱怒了,眼中有了殺氣。


    蔣雲初穩穩對上他視線,眼含輕蔑,“瞧不起你。”


    那態度,讓何岱屈辱憤怒至極,他霍然起身,想衝上去,一把掐死這嘴巴毒辣的混小子,然而舉步之際泄了氣,緩緩地坐回去。


    他轉眼望著牆上懸掛的水墨畫,“人這一輩子,有些事一定要做,不然死不瞑目。不然,我活得清白又有什麽用?”


    蔣雲初的言辭仍是不饒人:“不清白,等於下作?”他必須弄清楚,怎樣的隱情,能讓何岱拋下拚死賺得的美名,與貪贓枉法之輩為伍。


    何岱的手握成拳,關節聲聲作響,怒道:“清白有什麽用?清白的人早死了!”他看住蔣雲初,“混小子,你給我好好兒說話!我跟你爹是過命的交情!他若在,也不會反對我今時今日的行徑!”


    作者: 前麵有紅包,動動小手就是你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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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逆轉3針鋒相對(二更)


    蔣雲初心頭微震。


    四歲那年,父母雙雙離世,他幼年不能理事,所能記得的事情有限。長大之後,追尋父母曾交好之人的憑據,隻有賬目。太多人都在父母走後疏於往來,各有各的理由,勉強不得,他也不稀罕。


    可他從不知曉,父親與何岱是生死之交。是騙他,還是當初的他們就像如今的他和阿洛,要暗中往來?


    何岱見他審視著自己,簡直要氣炸了,“我們年輕的時候,皇上曾兩次親征,我們都隨軍征戰,這你總聽說過吧?”


    蔣雲初微微頷首,隨後食指輕輕一晃,“別打岔。說你的事。”


    “……”何岱心想,這要是自己的兒子,得一天吊起來抽八回,太氣人了,“我正是在說我的事情。凡事都有個起因。”


    蔣雲初頷首,“那我洗耳恭聽。”


    何岱喝了口茶,順了順氣,隨著講述,陷入回憶:“當年,皇上並不是如今這樣,親征時,鎮國公、令尊、長興侯、令尊和我追隨左右,全力效忠。


    “袍澤之誼,一旦生出,便是一輩子。


    “鎮國公景淳風最是驍勇善戰,立下的是不世之功。我和令尊、長興侯也算得戰功赫赫。


    “可結果呢?


    “十四年前,景淳風帶幼子離京訪友,鎮國公府被暗衛血洗,上下幾百口無一生還,柳夫人身懷六甲,僥幸逃出府邸,幾日後被找到,難產而亡,孩子也沒保住。景淳風那邊,皇上給的說法是他意圖謀朝篡位,攜子畏罪潛逃,至今下落不明。


    “九年前,賀家被蓄意針對,賀師虞和妻兒足足在大牢煎熬了三年,若非太子力保,怕是要被活活折騰死。


    “我福大命大,掌上明珠是太子妃,是皇上的親家,一直安穩過活。”


    蔣雲初斂目聽著,若有所思。


    “景淳風是怎樣的人?他是太子的授業恩師。他若不是君子,世間再無君子!”何岱激動起來,“說他謀朝篡位?那就是明打明地給他潑髒水!將我活剮了我也不信!”


    蔣雲初抬眼看著那滿臉悲憤的男子。


    何岱察覺到他視線,從回憶中掙脫出來,“方才我沒說蔣家。十二年前,你雙親雙雙暴病而亡,你敢說你不生疑?眼下你把我查了個底掉,足見暗中的勢力不可小覷。為何?原由之一,是不是查清真相,以圖心安?”


    蔣雲初默然不語。


    何岱歎息一聲,“後生可畏,你若早生二十年,大抵能與景淳風比肩。”頓了頓,牢牢地看住他,“如今的君王、朝堂是什麽樣子,你必然看得一清二楚。出生入死的武將功高震主,皇上忌憚,變得一年不如一年,這才是他不斷打壓勳貴之家的原因。而官場上,楊閣老都能高居次輔十數年。世道早已變了。”


    蔣雲初抬手刮一下眉骨,保持冷靜,不被對方言辭影響。雖然他可以斷定,對方說的話,字字句句發自肺腑。


    何岱談及他想要的答案:“當年我們四人肝膽相照,經過變故之後,我不知道賀師虞,我沒變。隻要活著,隻要有機會,就得為景淳風昭雪,找到他,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太子的位子坐得向來不穩,私下裏諸多不易,坦蕩磊落的性子,變得謹小慎微。


    “有些事,他不能做,那我來。


    “何家是黃玉山暗中的靠山,我是行賄受賄了,為的是讓那些人力保太子,更為了到了適當的時候,與我一起提出為景家昭雪。如今官場就是這樣的烏煙瘴氣。


    “太子妃知情,她是我女兒,景家的慘案,她也無法釋懷。


    “我們瞞著太子,不該,但就算告訴他,他也隻能幫忙遮掩。師徒情分,你該清楚,景淳風對太子,隻比陸休對你更好。他若這裏那裏的找轍,我認,隻當是瞎了眼,將女兒嫁給了枉顧恩情的白眼兒狼。”


    蔣雲初眯了眯閃著星芒一般的眸子,“你還有理了?”


    “生於天地間,有所為有所不為。我隻要那個結果,若心願得償,將我怎樣都可以。”何岱又被氣到了,他強忍著,“你再給我一段時間。”


    蔣雲初問:“給你一段時間,讓你連蔣家都拉下水?”


    “你怎麽這麽氣人呢?跟誰學的!?”何岱忍無可忍,一拍桌子,震得茶壺茶盞作響,隨即反唇相譏,“看你現在這德行,是慶幸景淳風、你爹娘死的早吧?對啊,那時你才多大,沒必要記得那些,眼下侯爵在手,是書院的才子,更是賭坊裏逢賭必贏的高手,日子快活得很,何必節外生枝。快些將我綁了,帶去皇上麵前邀功吧。你爹娘在天有靈的話,看了想必高興得很。”


    含譏帶嘲的一番話,又扯到了雙親頭上,蔣雲初被激怒了,麵上卻是彎了彎唇,徐徐道:“為生死之交昭雪,不是錯,可你卻忘了大局。


    “你這些事一旦敗露,皇上根本不會降罪於你,隻會猜忌、忌憚太子。帝心已然不正,廢太子是遲早的事。


    “被廢容易,再得勢的希望微乎其微。


    “你告訴我,餘下的皇子,哪一個不是昏君的料?你們出生入死換來的太平,如今還能維持,再來一個連趙禥、趙子安那種畜生都護著縱著的君主,該是何等景象?


    “蒼生何辜?”


    “我……”何岱被問住了。


    “我知道你痛恨誰,可你能將他怎樣?”蔣雲初逼問,“你是能讓他血債血償,還是能讓他低頭悔過?你恨他,可你就快變成他了,狹隘、偏激、自負、自以為是。”


    何岱目露詫然。


    “我慶幸雙親死的早?”蔣雲初笑容現出這年紀絕不該有的蒼涼,“我眼睜睜看著他們死在麵前,他們臨走前,說阿初不哭,不怕,什麽都不要問,不要管,活著,我們隻要你活下去。”


    何岱眉心狠狠一蹙,淚意浮上眼底。


    “我學到的是隱忍,是讓自己變強,等待時機。”蔣雲初語聲有些沙啞了,“你見過親友的死,便該懂得那有多疼,便該避免更多的人再經曆生離死別。”


    何岱好不容易將淚意逼退,就又紅了眼眶,因為他聽到少年說:


    “不過,你,我理解。”真的理解。隱忍是有限度的,到了臨界點,冒險行事都是輕的,換了他,不知會做出怎樣倒行逆施的事。


    何岱深深呼吸著,心潮起伏間,入耳是讓他氣急敗壞的話:


    “可你還是該死。你無能,該做的滴水不漏,現狀卻是漏洞百出。這一關能渡過去也罷了,不然,你便是殃及蒼生的罪魁禍首,死不足惜。你會成為你三位至交的恥辱。”


    何岱已經被氣得有些發抖了,可還是勉力站起來,想駁斥,可是望著此刻的蔣雲初,話卻如何都說不出口。


    一身玄色道袍的少年,氣勢竟將他都震懾住。隻是坐在那裏,卻給他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


    睥睨天下,莫過於此。


    片刻恍惚,何岱笑了,且笑得十分暢快。


    作者: 晚了晚了,吃完餃子睡了一覺,醒了就半夜了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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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逆轉4達成默契(一更)


    “錯了,我是錯了。”何岱撐著桌案,“在局中數年,眼皮子淺了,失了本心,更不如你看得透徹。”他眼中有悔意,也有莫大的欣慰。


    蔣雲初要的就是他明白隱患有多大,這樣才能談日後的事。他起身走上前去,深施一禮,“伯父,晚輩多有冒犯,您多擔待。”


    一聲伯父,勾起故人在時的諸多回憶,更牽扯到了死生相隔的傷口。鐵骨錚錚的男子落下淚來。他別轉臉,飛快拭去淚水,大手用力拍了拍蔣雲初的肩,“好小子,有你,我就有盼頭了。”


    二人相對落座,蔣雲初給何岱續了一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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