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京城,長門街。


    幾個年輕的姑娘身著時下最流行的蜀錦衣裳,身邊跟著一群年輕的小丫鬟,走在熱鬧的街市上,聽著四周的人聲嘈雜。


    又是一年端陽,宮裏的慶典剛剛結束,這群小姐們也是方才赴宴歸來,順道參加一下附近的廟會,再購置一些胭脂水粉,用來搭配夏日輕薄豔麗的好衣裳。


    玩耍盡興了一整日,原本也該累了,姑娘們神色慵懶,卻在目光相對時,會心一笑。


    “哎呀,姐姐,今年的端陽慶典當真是無趣極了。”


    “可不是嘛,哪比得上去年隴西王剛嶄露頭角,吸了好多人的目光。”


    “短短一年啊,時過境遷,這去年還在慶典上舌燦蓮花的宋家大小姐,今年不也閉門不出了麽?”


    “唉,她也隻是閉門不出罷了。若是換作妹妹我,做出此等不知羞恥有損婦德的事兒,我可當真要掛白綾自盡了才好。”


    “是啊是啊,聽說人家皇後娘娘臉都氣歪了。皇後娘娘好心邀請宋家母女入宮玩樂,哪料到那宋青時是個天生的狐媚子,勾引太子殿下不說,竟連許牧一個區區禦前侍衛都不放過,當真是不知羞恥。”


    “多虧太子殿下慧眼識珠,沒娶了她為妃,否則以後若是當了太子妃,鬧出穢亂東宮的事兒,那可就不得了咯。”


    “哎,姐姐你有沒有聽說,宋青時非旦勾引了許侍衛,似乎和隴西王殿下也有一腿。聽我父親說呀,上次在大殿上,太子殿下揭露宋青時的惡行,隴西王竟還幫她說話呢。”


    “啊!這也太不知羞恥了!我還當內閣首輔的女兒是個什麽矜持端莊的大小姐,不料當麵一套背後一套,做出這種勾當……簡直狐媚!那宋青時絕對是個妖孽!”


    “隻可惜了許侍衛的大好前途,聽說原本陛下都打算把遼東火炮營的兵權交與他了。就是因為鬧出玉佩一事,陛下懷疑許侍衛平日裏行為不端,身在禦前卻與外命婦勾結,還私藏太子殿下交給他處理的玉佩,有偷雞摸狗的嫌疑……總之就是擔心他人品有問題,不能擔此重任。”


    “啊,分明不是許侍衛的錯嘛,定是那宋青時有意勾引才叫人蒙了心智。若許侍衛真因此丟了到手的大權,未免也太……”


    紮著垂雲發髻的姑娘話音未落,一陣叫喊聲吸引了長門街上所有人的注意。身穿青黑色馬褂的“跑江湖”手裏揚著自製的大字報,高聲喊道:


    “號外號外!隴西王嶽停雲連同許提督明日便要率領十萬禁軍離京,前往益州平亂了!”


    大家不約而同地愣了幾秒,方才熱鬧的長街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接著,炸開了鍋一般地,男女老少皆議論起來:


    “許提督?禦前侍衛許牧?”


    “玉佩那事解決了?許牧不是小偷?”


    “這你們就有所不知了吧?”那跑江湖的像模像樣地拿起快板,拍了幾下,吸引著眾人的注意:“這許提督啊——”


    “和宋姑娘定親了!”


    “宋……姑娘?你說什麽?什麽宋姑娘?”


    “還能是什麽宋姑娘,自然就是內閣首輔家的宋青時小姐咯!”


    ……


    宋府,夏池蓮開,荷香陣陣。


    宋青時顧不得暑熱,將頭發隨意撩起,披上一件深黑色鬥篷,以白紗掩麵,推開了閨房的門。


    “芙蕖,門口的轎子可備好了?十萬大軍離京就在明日清晨,你我趁著夜幕降臨前趕去與他們道別,也能少些非議。”


    “小姐,您當真要去嗎?軍營那是什麽地方,您又何苦攪這一灘渾水呢?”


    宋青時拍拍芙蕖的腦袋,莞爾一笑:


    “傻丫頭,許提督乃是我未來的夫君,夫君一去千裏,我不去送行,如何擔得起陛下口中的那句‘鶼鰈情深’?”


    “小姐!”芙蕖急得狠狠拽住宋青時的袖口,兩眼通紅,幾欲流淚:“小姐騙得過旁人,卻瞞不過奴婢。奴婢知道小姐分明對許提督無意,為何要做出一副思慕他已久的模樣?為何要決意嫁與他?他隻是個出身低微的禦前侍衛啊!”


    “芙蕖,我若是不這樣做,許提督的大好前途,便全毀了。”


    芙蕖依舊漲紅了臉,眼淚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許提督的前途與小姐何幹?小姐何苦為了他人的前途,斷送了自己的好姻緣?奴婢不能理解,奴婢為之不值!”


    宋青時無奈地搖了搖頭,不再與麵紅耳赤的小丫鬟做爭辯。


    芙蕖不曾經曆過上一世的苦楚,所以她不會明白。


    許牧的前途,不隻是他一人的榮華富貴,更關係到嶽停雲能否在未來的針鋒相對中勝過嶽停風,也關係到她們宋家,能否在這場明爭暗鬥中存活下去,享一世平安。


    所以遼東火炮營的兵權,必須交給許牧。


    唯有許牧才能與嶽停雲聯手,唯有嶽停雲登基稱帝,宋家才不至於一夕敗落。


    所以當嶽停風拿出那玉佩一事,欲圖往許牧身上潑髒水時,她宋青時不得不站出來。


    老皇帝之所以會對許牧起疑心,無非是因為嶽停風說玉佩是宋青時送給他的,卻被許牧私自暗藏,實屬偷雞摸狗、行為不端。


    但如若宋青時此刻站出來承認,說玉佩是她送給許牧本人的,而並未經過嶽停風之手。如此,“禦前侍衛暗戀外命婦偷藏玉佩”一事,就自然而然變成“未婚男女互相暗戀,私定終身”了。


    外命婦與禦前侍衛在宮中暗生情愫,雖說不光彩,但也不是什麽彌天大錯,比不得“偷雞摸狗”、“違背太子殿下命令”罪孽深重。


    不僅如此。如果宋青時作證說私情隻是她與許牧之間的事,之前嶽停風口口聲聲在陛下麵前大放闕詞說“宋姑娘對我死纏爛打”,也不足成立。宋青時這般做法,既狠狠地打了嶽停風的臉,又維護了許牧的大好前途,可謂是“一箭雙雕”。


    可空口白牙在陛下麵前指認嶽停風撒謊,自然是不足為信的。


    她要拿出證據和態度。


    於是,當著當今聖上的麵,她宋青時與許牧定了婚。


    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內閣首輔家千金,一個是普普通通出身貧寒的禦前侍衛。


    門不當,戶不對。


    婚期,便定在許牧平定益州之亂,凱旋回京那日。


    他被封了提督,享遼東火炮營的一半兵權,若能凱旋而歸,便晉升為大將軍。陛下會賞他黃金千兩,為他在京城置辦宅邸,親自為他與宋青時證婚。


    就這樣把自己嫁與許牧,宋青時並非沒有仔細考慮過。


    論身份地位,許牧或許差了些,但論相貌、人品以及前途,許牧乃是這京中最好的男兒。


    他會成為嶽停雲的左膀右臂,他的妹妹許展詩會成為嶽停雲未來的妻子,他手中的權力能保宋家一世榮華……再者,許牧為人忠厚,清廉正直,若是與他成婚,雖不說能夫妻恩愛、相濡以沫,起碼不至於遭受前世一般被人厭棄的悲慘下場。


    情情愛愛的事情,宋青時也曾奢求過,她又何曾不想找一個兩情相悅的如意郎君,恩愛到白頭?可現實終究不允許她空耗下去,去等那麽一個她有意、又能護她周全的真命天子。


    既然許牧不錯,此舉又是保全嶽停雲一黨的最好辦法,那便嫁了吧。


    反正今日不嫁與許牧,她遲早要被嫁與旁人,可能是京中哪個慣會拈花惹草的紈絝子弟,也可能是哪個常年在外打仗不常著家的混世將軍……還不如選擇許牧這樣一個她心裏有底的好男兒,至少他人品良好,又前途光明。


    嶽停雲?宋青時也不是從未想過嶽停雲。


    可嶽停雲終歸是天家富貴、前途無量。他如今封了王,手裏又有了兵權,還與許牧的妹妹許展詩勢頭正好。此刻他若是主動娶了宋青時,難免會讓老皇帝疑心隴西王有意與宋家勾結,耽誤他的前途,也會讓本是□□的宋閣老左右為難,在朝中遭嶽停風針對。


    況且,她此番與許牧和嶽停風糾葛,名聲已經這麽臭了,何苦再去害了嶽停雲。


    那些個夜晚,那數次關心,宋青時,終究是在乎嶽停雲的。


    這份心疼,到底是姐姐對弟弟的在意,亦或是其他朦朦朧朧的情愫,宋青時不知道,也不敢去細想。


    就這樣便好。


    她宋青時從來不是個瀟灑的姑娘。她軟弱,她淡然,她隻想偏安一隅,護住自己能護的人。


    所以什麽情情愛愛,什麽兩心相悅,都隨它去吧。


    自重生以來,她宋青時就隻有兩條路可走。


    要麽由著嶽停風的太子一黨壯大,任她們宋家滿門榮耀不保。


    要麽拚盡一切輔佐嶽停雲,祝他登上皇位。


    她如今早已在第二天路上一騎絕塵,做出了多般努力,以後又有什麽可以選擇的呢?


    宋青時披上鬥篷,拉緊了馬車上的輕紗窗簾。


    她要趕在明日大軍出征之前,去軍營外見許牧一麵。


    既在眾人麵前顯示他們二人夫妻恩愛、難舍難分,也順帶看一眼嶽停雲。


    夕陽西下,京城的天被染成紅彤彤一片。太陽尚未落山,遠處長門街的燈火卻早已亮了起來,端午的廟會總是熱鬧非凡。


    宋青時不由得想起去年今日,嶽停雲在捉魚大賽得了探花,轉過身來對她青澀一笑的模樣。


    她會用往後的一身助他君臨天下,卻再也不會當著他的麵肆無忌憚稱他一聲“停雲”了。


    至少讓她在臨別前,對他道一聲珍重。


    益州凶險,願他平安而歸。


    作者: 請大家稍安勿躁,很明顯宋青時和許牧不會成的啦!


    可能大家不會讚同青時的做法,但她是古代土著,真真正正的古代女子,雖然重生過一次,但並沒有我們現代人的思想。


    青時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主要有兩個原因:


    1.她是大家閨秀,她性子柔弱且一向佛係,她隻想盡自己的力量讓父母和宋家過得安好,所以會隨遇而安。


    2.她現在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對停雲的感情,以為那是姐姐對弟弟的關心或者單純的輔佐之誼


    但是很明顯。停雲不是軟弱的人,所以嘛……嘿嘿嘿


    第十八章


    京郊,校場。


    隴西王的帳內,身著藕粉色羅裙的姑娘編著麻花辮,將案上的軍報整理完畢。


    身著黑色勁裝的男子皺著眉,用手把玩著腰間的虎符。夕陽將落未落,在他原本五官淩厲的臉上照出一圈陰影,顯得更加深不可測。


    嶽停雲已經在這黑木方幾旁坐了一天了。


    給他烹的茶換了幾盞,涼了又換上新的,最後那壺是許展詩半個時辰前剛泡好的廬山雲霧,被他晾了這麽久,如今也涼了。


    方才來之前,許展詩便聽門口的侍衛說,隴西王一日未用膳,誰勸也不聽。


    素來聽聞隴西王陰沉殘暴,若說許展詩對嶽停雲毫無畏懼那是不可能的。原本許展詩隻當為兄長的前途做考量,隨意嫁個富貴人家就是。當日皇後娘娘有意撮合她與隴西王,許展詩想都沒想便欣然應允,日後與嶽停雲相處時亦時刻保持恭敬,不敢有半步逾越。


    後來與嶽停雲相處多了,許展詩才略微摸清楚了他的性子。這個年紀尚輕的王爺並不像是世人口中所謂的“殘暴陰鷙”,相反,嶽停雲幾乎從不發脾氣,也很少懲罰下人,許展詩甚至不曾見過他怒不可遏的模樣。


    他身上的可怕之處在於那股“生人勿近”的強大氣場。似乎誰要是無意闖入了他的領地,或者壞了他的計劃,他就會暗殺那人與無形之中,讓對方死無葬身之地。


    故此,看著今日的嶽停雲如此陰沉。許展詩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像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也像是猛獸進攻前的醞釀。許展詩不知道何人在哪兒得罪了嶽停雲,她也不敢出聲質問,怕自己成為壓垮嶽停雲忍耐力的最後一根稻草。


    “隴西王殿下。”許展詩盡量不讓自己的聲音過於顫抖,對側坐著的嶽停雲行了一禮:“桌案上的情報整理好了,您要是無事,臣女就先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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