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事不順。


    近來朝中事務繁雜,宋閣老出事,始作俑者出自東宮,眾位朝臣皆對他這個攝政王頗有微詞,更有幾個老不死的蠢貨竟直言上書討伐他嶽停風,搞得像老皇帝能有力氣搭理他們一樣。


    還有那該死的雜種嶽停雲,居然帶了幾萬精兵高調回京,此等關鍵時期,跑去京郊演武場舞刀弄劍,定是動了奪位之心了。


    國事煩憂,家事也不讓人省心。


    嶽停雲喝了一口安神茶,卻仍難以壓抑心中怒火。


    他越發後悔娶了曲璟言這個鼠目寸光的蠢貨。


    當初有意娶她,無非是看重她父親西北大將軍的兵權,外加曲璟言長得也算嬌俏可愛,是個討人喜歡姑娘。


    誰料到半路突然殺出來個許牧,代替了原本和他嶽停風關係要好的梅除喜,坐擁了遼東火炮營的百萬兵權,還像條忠實的老狗一樣隻聽隴西王嶽停雲差遣。


    而曲璟言,嫁入東宮以來也越發沒了昔日裏明媚可愛的樣子,自從生了子,身材逐漸發福,臃腫不堪。日子久了以後,鄙薄好妒的性格缺陷更是一露無餘,上次居然好死不死地貿然跑去宋府擠兌了一通宋青時,甚至驚動了嶽停雲前去相助,簡直無可救藥。


    早知如此,他當初還不如娶了內閣首輔家的宋青時,那女人雖無趣了點,好歹是個識大體的,不至於像曲璟言這般蠢笨如豬。


    失策,失策。


    可惜天下沒有後悔藥,嶽停風呷了一口茶。如今隻盼著老頭子能早些咽氣,他也好快些登基,一旦黃袍加身,天王老子都奈何不了他。


    心煩意亂,心煩意亂……嶽停風躺會床榻上,尚未閉眼,白玉涼枕下那封淺黃色的信箋便映入眼簾。


    誰?!


    嶽停風嗖地從榻上坐起,分明方才他出門教訓乳娘之前,枕下還並無此物的。


    是何人把信箋塞進他臥房內室的?


    嶽停風狐疑地打量了一圈四周,夜深人靜,月光皎潔,除了宮外恪盡職守的禦前侍衛,連個多於的人影都見不著。


    嶽停風警惕地坐回床榻上,打開信箋,一眼掃過,赫然起身,打碎了方才手中的茶盞。


    依舊是由奇怪墨字拚接而成的紙麵,短短幾行字跡觸目驚心:


    [陛下有意立隴西王為儲,聖旨藏於乾坤宮金玉琉璃枕中。]


    乾坤宮,正是老皇帝的寢殿。


    父皇他……竟動了易儲之心嗎?他想立嶽停雲?


    不不不,不可輕信,嶽停風猛地搖了搖頭。這不可能,這定是有人輕易使詐,設下圈套,想要誘他上鉤。


    隻是這手法,這字跡……一切皆和三年前那個暗中幫助他了數次的“神明”如出一轍,讓嶽停風不由得沒法將其扔去、徹底地拋在腦後。


    如果老皇帝真動了易儲之心,讓隴西王登了基的話……嶽停雲陰鷙可怖,兒時也沒少受他欺淩,勢力崛起後更一直同他爭鋒相對。如果來日是嶽停雲掌權,他嶽停風定是不會有活路。


    深秋夜長,嶽停風不敢再想下去。


    而東宮殿外,一個正待輪崗的禦前侍衛,看著太子內殿久久未熄的燭火,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


    ……


    若說原本嶽停風還有所猶豫,接下來發生的一事,便更堅定了他鋌而走險的決心。


    此事的推波助瀾者,正是內閣首輔宋國忠。


    兩朝老臣宋國忠遭人暗害,臥病在床半年未出府,一上朝堂,便語出驚人,放出了些不得了的言論。


    宋閣老說,他大病一場,原本已是無力回天,而如今能恢複如初,並非藥石使然,而是承蒙先帝庇佑。


    按著宋閣老的說法。他於病重彌留之際,神誌不清中竟見到了前朝皇帝,先帝與宋閣老交談甚久,說“儲君未定,朝中不軌之徒眾多”,竟不許宋閣老這麽早歸西,令他“重振旗鼓,為宣寧國江山百姓的前途做考量”。


    此事被吹得神乎其神。宣寧國百姓本就信神禮佛,相信皇帝皆是天賜之子,駕崩以後都要上天做神仙的。何況宋閣老是兩朝老臣,年少時與先帝十分交好、情同手足,宋閣老說先帝托夢給他,還施法庇佑他,那必然不是虛言。


    如果隻是“先帝庇佑功臣”一事,至多隻能成為百姓們茶餘飯後的笑料,而一旦涉及到了有關儲君的問題,朝中不免議論紛紛。


    有人說,宋閣老墜崖是為隴西王所救,他定是胡言亂語,往太子殿下身上潑髒水,想扶隴西王上位呢。


    又有人說,宋閣老德高望重,不會為此撒謊,況且他隻說了“儲君未定”,並未直接交代太子殿下不合格,此言多半為真。


    天子病危,群雄無主,朝臣們眾說紛紜,亂成一鍋粥,吵得嶽停風勃然大怒。


    好一個宋閣老,好一個嶽停雲。沒被除掉不說,如今竟真聯合起來想推他下台了,竟還敢將無上皇搬出來胡言亂語,也不怕遭報應?


    可謠言一傳十,十傳百,日積月累,嶽停風也不由得半信半疑。


    該不會,真有那麽一封遺詔,要立嶽停雲為君吧。


    他決意要去探個究竟。


    與此同時,宋府。


    午飯後,花園中,日光慵懶。


    丫鬟雜役們忙完了上午的事務,大多都趁著這會閑暇的當口打盹午睡去了。無人守候的院牆外,一個身著素衣的探子身手矯健,如梁上飛燕一般攀上靠牆的桑樹,翻身而入。


    花園裏的宋青時正邊翻醫書邊在此候著,見他來,溫和微笑道:


    “怎得,可是有了動靜?”


    “回宋姑娘的話,太子殿下這幾日脾氣格外暴躁,連對皇孫都屢屢不耐心起來,幾乎可以說是麵臨崩潰。聽說今日午後,殿下有意往乾坤宮一趟,給陛下請安,不知是否會有所行動。”


    宋青時頷首:


    “好,多謝白侍衛,臣女知曉了。”


    禦前侍衛白燁,是許牧的昔日舊友,之前因喝酒誤事被嶽停風責罰過,後是許牧出言在陛下麵前替他求情,白燁才勉強逃過一劫,因而對許牧感恩戴德,一片忠心。


    宋青時是許牧的未婚妻,又是隴西王手下的人。她托白燁觀察太子殿下的一舉一動,並趁嶽停風疏忽的空檔送封信進去,白燁絕不會不應允。


    嗬,果然上鉤了。


    宋青時合了書頁,輕喚一聲:


    “芙蕖,收拾收拾東西,你我一同入宮去。”


    “入宮?這還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芙蕖眨眨眼睛疑惑道:“小姐可是突然想去找皇後娘娘聊天喝茶?”


    “怎會。”宋青時理了理身上的青碧色羅衫,笑意浮於嘴角:“拿著爹爹的令牌,去紅楓殿找隴西王大人。”


    “宮裏,恐怕要有大事發生了。”


    作者: 嶽停風這種人就是真正的渣男,利用完就丟,娶了別人還嫌棄這那,當麵一套背麵一套,打死他,哼!


    第二十四章


    宋青時來到紅楓殿的當口,隴西王大人正坐在正殿內那張鴛紋玫瑰椅上, 啃著半個酸柿子。


    隴西王這個人雖然脾氣古怪陰沉, 但是在某些方麵卻非常好伺候。在外征戰時,條件艱苦他可席地而臥, 軍糧不足他可吃野蔌對付。從不見他因哪個廚子做菜不合口味或是哪個宮女伺候不周就大發脾氣開罪下人。這會也是如此,門口院內的柿子熟了, 嶽停雲瞅著合適,隨手抓了兩個擦了擦便啃了起來, 津津有味, 毫不挑剔, 絲毫不覺得比西域進貢的那些葡萄差。


    嶽停雲並沒得到宋青時要來的消息,他一手抓著柿子, 一手翻看著遼東的情報。有許牧送來的信箋,道“遼東一切安好, 交由其他幾位親信鎮守應當穩妥”……許牧向嶽停雲申請回京, 想“伴其左右, 應對變局”。


    嶽停雲擺擺手, 他才不會答應許牧回京,趕忙丟了柿子提起毛筆亂寫一通, 說京城好得很,讓許牧老老實實鎮守遼東,不許動了歪心思,若敢偷摸回京來,論罪打八十大板。


    跟隨通報的侍衛一同進入主殿時, 宋青時瞧見的就是朱紅色地毯上的半個柿子和慌忙遮掩信箋的嶽停雲。


    紅楓殿是嶽停雲有所起色後,老皇帝為他另指的宮苑,這兒不同於嶽停雲少年時住的那個破舊小院。紅楓殿龐大奢華,殿外院內種滿了楓樹,此刻正是深秋,滿園的楓葉燦若雲霞,落紅一片,很是美觀。


    “臣女見過隴西王大人,隴西王大人金安。”宋青時行了個禮,臉上止不住笑意。


    “宋姑娘如何突然來訪?可是思念本王了?”嶽停雲的膽子也是越來越大,見是自己的地盤,言語逐漸輕挑,逗弄起宋青時來。


    不料宋青時非旦不害羞,反倒笑眯了眼:


    “臣女聽聞宮中有變,特來替家父幫王爺出謀劃策。”


    “哦?何來變動?本王怎得沒聽說?”


    嶽停雲話音未落,一個小太監匆匆忙忙從殿外趕來:


    “報、報——”


    “王爺,王爺,大事不好了!”


    小太監啪地一聲跪在地上,麵色慘白,呼吸急促,語無倫次。


    “起來,慢慢說。”嶽停雲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開口命道。


    “方才、在乾坤宮……太子殿下他、他欲圖行刺陛下……可沒想到,陛下、陛下他突然醒了!陛下他病好了!”


    “什麽?!”嶽停雲震怒而起,掀翻了手邊的白玉琉璃茶盞,咬牙道:“他竟敢對父皇圖謀不軌?”


    “回、回王爺,太子殿下矢口否認,現在正跪在紅楓殿外請罪,陛下他發了好大的脾氣……王爺、王爺您快去看看吧。”


    “好,本王立刻便去。宋姑娘,你隨本王一起。”


    嶽停雲斥退了那小太監,與一旁的宋青時交換了眼神,相視一笑。


    半個時辰前,乾坤宮。


    太子嶽停風乘著軟轎,帶著兩個親信,前來向病重的老皇帝請安。


    乾坤宮的宮人們連同這宮裏的所有人皆心知肚明,老皇帝已是神誌不清,即便幾位皇子來請安,也無非是做做樣子。若是有朝一日陛下能醒來,貼身侍衛們能提起一二,老皇帝也會顧及他們孝順,給他們個好爵位;若是老皇帝一病不起了,來看望過的也能博得一個“先帝病重侍於榻前”的好名聲,贏得孝名滿天下。


    而嶽停風的動機,自然不是“好名聲”這麽簡單。


    他是來確認“遺詔”一事是否為真的。


    老皇帝病重多日,絲毫不見好轉,嶽停風幾乎就要懷疑他是不是真的不行了。此等關鍵時期,若是真鬧出了封遺詔,上麵還寫著“立隴西王嶽停雲為帝”,他身為太子這麽多年來的努力豈不是要白費了?


    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親自確認一下。


    若是如那信箋上所言,“遺詔”真的藏在乾坤宮的金玉琉璃枕中、老皇帝的腦袋底下,那隻有他嶽停風借著“請安”的名義,接近禦前,方才能探個究竟。


    起初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身為太子的嶽停風輕而易舉地支開了老皇帝身邊的宮人們,孤身一人守在龍榻前,與他久病不起的父王近在咫尺。


    嶽停風沒有貿然行動,他先是像模像樣地喚了幾聲,接著又大著膽子探了探老皇帝的鼻息,甚至“大逆不道”地在他臉上觸了幾下,見老皇帝確實病入膏肓、一動不動,嶽停風這才硬著頭皮打起他腦袋下那金玉琉璃枕的主意來。


    嶽停風伸手將那方枕的四周摸了個遍,並未觸上機關暗門。嶽停風頗覺蹊蹺,皺了皺眉,見老皇帝確無蘇醒之跡,膽子越發大了些,竟將老皇帝的後腦抬起,把枕頭挪出,抱在懷裏,仔細觀察。


    依舊是看不出任何玄機……


    折騰了半柱香的時間,嶽停風的耐心逐漸消散。既然不在枕外,定是枕頭內部藏著掖著……嶽停風暴躁起來,抽出腰間的佩劍便想往那金玉琉璃枕上砍去。


    佩劍尚未抽出,他身後八尺外的屏風內突然伸出一雙手,猶如鐵箍般緊緊握住了嶽停風的手腕。


    嶽停風心下一驚,抬眼望去,竟是禦前侍衛白燁。


    “太子殿下,請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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