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侍衛緊跟著泰平王,泰平王縱馬到了一處小溪,下馬用手鞠了一些水喝,這山上泉水自然也是皇家看管,安全得很,所以侍衛們全都沒有阻攔。


    泰平王從一灘被石頭截住的小水渦裏麵,看著他如今的模樣,這個他自己都漸漸陌生,不討瑤瑤喜歡的模樣,抿了抿嘴唇,將水給攪亂,豁然站了起來。


    而他一站起來,像是有人收到了他的信號一般,片刻之後,一聲野獸的嘶吼,一隻站立起來足有馬背高的黑熊便從不遠處的叢林竄出來,直直地奔著泰平王的方向跑來。


    侍衛們全都慌了,這熊滿目血紅,簡直不太正常,速度也驚人的快,眼見著就要到跟前,幾人齊齊放箭,箭頭紮在他過於厚的皮毛上,竟然一時間沒有一人傷到其分毫。


    這隻是一些再普通不過的侍衛而已,皇帝派給泰平王的死士,早就讓他留在了王府之中。


    眼見黑熊已經到了近前,幾人紛紛下馬拔出佩劍,在泰平王的身後形成了包圍圈,其中一人抓著佩劍,大聲吼道,“護送王爺!”


    泰平王被護送著上馬,全程麵無表情,本來除了留下對付黑熊的,還有兩個侍衛跟著他,但是既然行進沒多遠,路旁又跳出了一匹毛色銀灰,足有正常野狼兩個大小的灰狼。


    弓箭被躲過,馬匹麵對狼天生的恐懼致使泰平王“不慎”被摔下了馬。


    毫無疑問,這兩個侍衛,也留下拚命,泰平王孤身一人跑了。


    然而就在泰平王跑沒了影子的時候,這邊本以為今日要死在這裏的侍衛們卻發現,這野獸看上去十分嚇人,咆哮嘶叫,去根本不曾撲上來,像他們想的一樣,撲上來將他們撕扯粉碎。


    而獨自一人跑到無人處的泰平王,什麽都丟了,身上卻背著箭簍,在一處無人的山坡上停下來的時候,他將箭簍拿下來,抽出其中一支和他其他箭頭標誌完全不同的箭,氣喘籲籲地跌坐在地上,將箭頭調轉,對準自己的心髒。


    狩獵中為了區分獵物到底是誰射殺,每個人的箭頭都有不同的標誌,這個箭自然不是他自己的,是害他母妃死去的那個有巫族血脈妖妃的兒子,他的十一皇弟的。


    泰平王想想兩次碰麵,他對著自己偷偷說的那些話,他說他是畜生的魂,說他的王妃乃是鳩占鵲巢。


    泰平王不能讓他活著,為除後患,他必然要以死栽贓,哪怕不能成事……也要他永世不得翻身!


    手法粗陋沒有關係,即便是被皇帝發現了也沒關係,皇帝隻會以為他是為了他母妃之死,才會這般,皇帝比他要在意他的母妃,這照樣能夠讓擁有陳妃血統的十一被厭棄甚至是被放逐。


    他對於母妃,對於她的死,已然模糊了,記不清楚,也沒有多麽痛徹心肺的感覺,但他不能任憑這樣的妖人,威脅到他的瑤瑤。


    想到這裏,不遠處已經傳來了馬蹄聲,泰平王嘴角露出了一點笑意,他的時間不多,十一皇子必然會被帶來這片山,而他,便是親手被他射殺!


    泰平王抓住箭,朝著心頭狠狠刺下去的時候,嘴裏默念著……瑤瑤。


    但他力度到底不太夠,並未曾刺進去多麽深,而這馬蹄聲越來越近,他索性照著地上撲去,借用身體的力度,讓箭身狠狠貫穿了自己。


    疼。


    好疼。


    泰平王最最嬌氣了,平時被杜書瑤象征性地打兩下,都要叫得活像是殺狗。


    但是這一次他疼得身體蜷縮起來,卻愣是沒有叫一聲。


    翻身躺在地上,他嘴角流出了一點血跡,看著被風吹動的樹葉,眼前一陣眩暈。


    瑤瑤知道他死了,會不會傷心難過?


    會嗎……她已經不喜歡自己了,好久都沒有摸過他的頭,沒有讓他枕著腿,沒有認真地看過他,更沒有對著他笑過了。


    他看到了她在規劃的那些南下的路線,很周密,他知道她打算帶走的金銀珠寶,還有三紅。


    沒有他。


    他會被遺棄的,泰平王抓著胸口貫穿身體的箭,躺在草地上,看著已經扭曲變形的天空。


    心口很疼,但這沒有他想到會被遺棄的那種疼,他們回不到從前了,也無法真的相安無事做親人,他被厭棄,被拋棄了在瑤瑤的未來之外。


    他好恨啊。


    為什麽他是個人呢,他不該是個人的,他為什麽不能一直是個狗,是她的狗,那樣她就還會,溫柔地撫摸他,睡覺摟著他,什麽好吃的都分給他……


    他想回到那個世界裏麵,哪怕是在哪裏流浪也好,至少那個世界,他是一隻狗。


    不會被瑤瑤遺棄的狗。


    做人……太疼了。


    “泰平王中箭了!快來人!”馬蹄聲停在不遠處,有人歇斯底裏地叫起來。


    泰平王聽得還算清楚,但是眼前已經什麽都看不到了,他手上都是滑膩膩的血,扶著箭,想要再用些力氣,紮得深一些。


    可太滑了,他也沒有力氣了……


    他好像真的回到了那個世界,他看到瑤瑤倒下了,沒了氣息,他用尖利的牙齒,把那個人撕碎了,他又爬回了瑤瑤的身邊,和她躺在了一起。


    失去意識之前,他用沾滿血的舌頭,舔了舔她青白的毫無生氣的臉……


    獵場亂了起來,杜書瑤本來聽到聲音,還疑惑地要三紅出來看了,但是三紅慌忙地掀開帳篷跑進來,跪在她腳邊慌慌張張地說“王爺中箭危在旦夕”的時候,杜書瑤手中還捏著茶盞。


    但很快,熱茶灑在手指上,她卻毫無知覺,站起身聲音有些發飄地問道,“你說……什麽?”


    “王爺中箭了,正中胸口,危在旦夕!”


    杜書瑤張了張嘴,卻有些喘不上氣,整個獵場裏麵,就隻有一個王爺……


    她在三紅的攙扶下朝著獵場設的醫師帳篷跑去的時候,那旁邊圍了很多的人,而她慌慌張張地撞開人群,準備進去的時候,卻被攔下來,裏麵醫師正在全力救治,而太醫也正在朝著這邊趕過來,人不能搬動,這裏雖然簡陋,卻也隻能暫時在這裏了。


    杜書瑤身形晃了晃,眼神空洞而茫然,正巧這時候,一陣微風掀起了一點帳篷的外簾,杜書瑤猝不及防看到了裏麵的一個台子上,上麵一大片沾染著鮮紅血跡的白布,還有一隻毫無生氣,從那台子上麵垂下來的手。


    杜書瑤雙膝一軟,連三紅都沒能扶住,直直地朝著地上跪去,她死死地盯著已經落下的簾子,意識像是被抽離一樣的空茫,頭暈目眩,但卻又格外的清醒,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泰平王中箭垂危。


    她的狗子……要死了嗎?


    杜書瑤被三紅和另一個婢女扶起來,正巧旁邊的喜樂看到,連忙過來帶著杜書瑤朝著旁邊皇帝的賬內帶,杜書瑤卻猛地按住了心口,整個人痙攣一般地抽搐了片刻,喉間和嘴裏一陣腥甜。


    “他不能死……”杜書瑤咬破了嘴裏的不知道哪處,進了皇帝的帳內看了楊婁一眼,便癱軟下來,喃喃了一聲,“他不能死……”


    便也昏死了過去。


    意識陷入昏沉的一刻,杜書瑤嘴唇輕動,用誰也沒有聽到的聲音說道――他死了我怎麽辦呢……


    那樣這異世便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那些憤懣賭氣,那些自我欺騙的生疏和不肯低頭,那明明細密的計劃,在內心預演了無數次,卻始終不肯邁出腳步的別離,那些在內心中無法接受卻又無法放手的不甘,全都在這生死一刻,被猛地抽離。


    他若是死了……她又要怎麽活呢?


    第55章 抱抱我


    泰平王一出事, 這整個獵場狩獵也進行不下去了,太醫們全力搶救,總算是把血止住了, 但是由於失血過多,泰平王一直昏迷不醒。


    最後在取了箭, 幾服藥下去了之後, 才把人轉移,但馬車太過顛簸,泰平王傷勢太重, 這才由人用轎子朝著泰平王府中抬。


    皇帝全程坐著車架陪同, 一眾皇子公子也都跟著, 浩浩蕩蕩地從獵場出來, 這麽大的陣仗,便是刻意的宣傳, 也還是迅速傳遍皇城,百姓紛紛出門觀看, 道路因此狹窄, 專門調動了所有護城軍開道, 這才勉強維持住了秩序。


    而皇帝確實是想要將泰平王弄到宮中去的, 隻是泰平王府內太醫常駐, 一些藥材都很齊全, 況且皇宮距離獵場實在有些遠,相比之下, 泰平王府更近一些, 泰平王實在不宜長時間搬動顛簸。


    於是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到了泰平王府門口, 世家子全都表示關心之後各回各家,而幾位小皇子礙於皇帝直接跟著轎子進了王府, 隻好也跟著進去,做樣子。


    杜書瑤是乘馬車回來,原本昏迷著,半路上驚醒,猛地坐起來,三紅連忙按住她,趕緊告知了她現狀,“太醫說泰平王並未傷到要命處,隻是失血太多,人暫時昏迷著。”


    杜書瑤聞言全身都軟下來,倒回了馬車上,沒有驚恐的神色,也沒有哭,隻是隨著搖搖晃晃的馬車,看著馬車的車頂上,眼神有些發飄。


    她來到這異世之後,其實對於死人已經沒有多麽害怕了,親自送走了翠翠,送走了蓮花,她以為自己對於生死早已經看淡。


    但是此時此刻,她才知道,這種想法多麽的可笑,當她得知死亡降臨在泰平王的身上,她才發現,她從來也沒有淡定過,甚至像是一次性的將傷疤再度血淋淋地揭開,連帶著送走翠翠時候的崩潰,和送走蓮花時候的哀傷,都一並山呼海嘯卷土重來。


    她根本承受不住,翠翠和蓮花死後,她冷靜地安排,沒有倒下,隻是因為她還能有心理上的依靠,泰平王就在她身後,她還有她的串串。


    而在泰平王也瀕臨死去的時候,杜書瑤才發現自己一腳踩空,是窒息的絕望,比她自己死去的時候還要可怕,她害怕從今往後,偌大的異世,隻剩下她一人。


    回到泰平王府,杜書瑤被三紅扶著下地,直接到了泰平王的院中,看上去整個人已經恢複了正常,但是她無神的眼睛,讓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憐惜。


    就連皇帝看了也有些不忍,命人扶著她下去休息。


    不過楊婁也不能在這裏待太久,畢竟宮中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確認泰平王不會有生命危險之後,他便起駕回宮了。


    杜書瑤將他送走,沒有去休息,而是徑直去了泰平王的屋子裏,坐在了他的床邊上。


    他喝過了藥,喝過了吊命的參湯,身上也都包紮好了,現在麵色青白地躺在床上,散發散亂,連呼吸都極輕。


    杜書瑤坐在床邊上,一錯不錯地看著他,還是覺得十分的陌生,臉還是那張臉,但他消瘦了不少,下巴的弧度不同了,而且閉上了眼睛,那雙異瞳看不到,杜書瑤完全無法把他和自己的串串聯係起來。


    她抬起手,想要抓他的手卻又放下了,但她也沒有走,就是這樣,一坐便坐了整整大半夜。


    後來是強行被三紅勸說著去休息,但卻並沒有睡著,躺在自己的床上,明明是盛夏時節,手腳四肢卻有種沁在涼水中的寒涼。


    她想了很多,這些東西,都是平時她竭力地回避,不願意去想的,最終得到的結果無疑都是一樣的,她或許真的能夠咬牙狠心離開,和泰平王從此兩不相幹地生活在兩個地方,但他必不能死,他要好好地活著才行。


    這是一種很難為外人道的牽絆,是沒有人能夠理解的無法割舍,不是萬不得已,她真的不願意這樣做,可他們又怎麽在一起,杜書瑤很明確自己心意,因此才無法繼續裝著不在意,她對於泰平王,怎麽可能有男女情愛?


    無論如何,出了這事,她隻希望他快快好起來,至於泰平王因何中箭,是意外還是蓄意,無需她著急,皇帝必然會用最快的速度查清楚。


    由於她睡下得很晚,這一夜很短,短得一閉眼一睜眼,就已經天亮了,杜書瑤有些頭昏腦漲,但還是爬起來,洗漱之後第一時間去看泰平王。


    他還睡著,臉色看上去不再青白,而是透著異常的紅暈,杜書瑤伸手一摸,頓時心急如焚,他發燒了。


    太醫被她命人叫來給泰平王再診脈,重新開了藥方熬了藥,喂下之後,說是再過兩三個時辰便會醒,醒後需得再喂參湯,再喝藥,隻要熬過高熱,人就算是徹底沒事了。


    這時代又沒有抗生素,這麽嚴重的傷勢是非常危險的,杜書瑤一點也不敢馬虎,一直看著他,幾乎一整天寸步未離,隻喝了三紅端來的一碗蓮子羹吃了兩塊點心,她幾乎不知道餓。


    終於,又是三碗湯藥下去,泰平王高熱終於退下去了一些,簡悠悠擰毛巾給他擦臉,她手幾乎沁在這冷水中一天,額頭冒著汗,手指卻冰得像是冬天才抓過雪。


    泰平王的麵色好了一些,杜書瑤又命人再去熬製參湯,自己撐著精神坐在床邊上,使勁眨眼睛,卻靠著床頭不知道什麽時候睡過去了。


    再醒過來的時候,她感覺到自己的手指被什麽東西輕輕地勾著,一下一下。


    杜書瑤睜開了眼睛,就看到自己的手指,被另一隻手輕輕地抓著,她抬頭看過去,就見泰平王已經醒了,正睜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你終於醒了,”杜書瑤心裏狠狠地鬆了一口氣,臉上浮現一點笑意,但又很快地壓下了嘴角。


    “你可算醒了……”她又低低地重複了一句,這種後怕的感覺讓她整個人都有一些虛脫。


    太醫說了,隻要泰平王的燒退下去,人醒過來,剩下的養著就好,這一箭雖然是貫穿傷,卻並沒有傷到重要的髒器,簡直不幸中的萬幸。


    泰平王已經醒了有一會兒了,他已經這樣看著杜書瑤很久了,已經好久沒有這樣近距離地看著杜書瑤,他甚至沒有想到還能夠再睜開眼睛,還能夠再看到她,所以他一眼都不想錯過。


    可是杜書瑤一醒過來,泰平王一對上她的眼睛,就忍不住眼眶發熱。


    他其實不想死,這世界上沒有人想死,可是為了瑤瑤,他願意去死,願意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留給她,讓她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從來不覺得委屈,哪怕此刻也沒有,他也沒有難過,沒有怨恨,有的隻是思念。


    杜書瑤就坐在他的麵前,就垂頭看著他,可是泰平王還是覺得思念無處宣泄,堆積在胸口讓他喘不過氣。


    他不怕死,不怕疼,可他現在害怕極了,他害怕極了他再也看不到瑤瑤。


    想著想著眼淚就落下來,杜書瑤也跟著鼻子一酸,連忙說道,“你快別哭,傷口不行,我知道你很疼,忍忍就好了,太醫說你已經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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