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已在旁候了多時,瞧完傷勢順道診診脈象,說恢複得不錯,這兩日還宜臥床靜養。見盛煜頷首,沒有讓他多留的意思,便恭敬退出,向春嬤嬤交代這兩日該用哪些藥膳。


    換藥的事則仍交給魏鸞。


    近前的燈架上燭火明照,兩重簾帳外,春嬤嬤和染冬圍著郎中,用心記下叮囑,聲音斷續傳來。浴房內腳步沙沙,仆婦們抬走浴盆後忙著清理滿地的水漬,再抬熱水準備魏鸞沐浴用的東西。


    如此人多耳雜,盛煜倒一臉正經,解開寢衣後端坐在榻上。


    魏鸞遂拿手指將藥膏焐熱化開,慢慢塗抹在傷處,因怕弄疼了他,放輕手腳聚精會神,倒不像方才在逼仄浴房時那樣慌亂。趁著給腰肋處包紮的功夫,還將腰腹處緊實的輪廓細看了兩遍,而後命盛煜卷起褲腿。


    盛煜沒耐心慢慢卷,隨手往上扯。


    魏鸞看得倒吸了口涼氣,蹙眉道:“輕點啊,也不怕疼。”


    “心疼啦?”盛煜挑眉,目光幽深。


    魏鸞撇撇嘴角,滿不在乎地道:“又沒傷在我身上,疼也是活該。”話雖如此,瞧見被腿褲蹭得微微泛紅的傷口,在動手抹藥前,還是輕輕吹了下——記得幼時她不慎磕碰喊疼,母親總會幫她吹吹,涼颼颼的,能減輕疼痛。


    盛煜自然不在意這點痛。


    但當她埋首湊近,柔軟微涼的氣息吹在傷處時,他閑閑搭在案上的手指卻忍不住縮了縮。


    燭光照在她鴉色如雲的發髻,魏鸞垂首低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腿上被她指腹摩挲的觸感卻格外分明。強自克製的心思蕩起漣漪,他看著她,唇邊淡淡的戲謔收斂,在魏鸞裹好了起身時,迅速收回目光。


    渾身上下,就隻剩胸口的那處。


    魏鸞總算不用蹲著,擦了擦鼻尖薄薄的細汗,坐在榻上接著忙活。


    興許是方才心猿意馬,興許是兩人湊得太近,她發髻間淡淡的香味擾人心神,盛煜雖仍是端坐之姿,身體卻比方才繃緊。浴房裏的動靜漸漸停息,外間郎中正寫藥膳的方子,一時間也沒了聲音。滿屋安靜裏,她溫熱的鼻息落在他胸口。


    癢癢的,像是吹在心尖。


    溫柔又勾人。


    盛煜眸色漸濃,忍不住伸臂將她圈住,另一隻手輕撫她側臉,目光在她低垂的眉眼逡巡。


    魏鸞包紮的動作頓住,卻沒有抬頭。


    臉頰被男人的指腹摩挲,輕柔而曖昧,赤著的胸膛緩緩靠近,有那麽一瞬,魏鸞幾乎能聽到他的心跳。在這樣近乎坦誠相見,肌膚相貼的安靜裏,她被盛煜的氣息包裹,意識到他如此舉動的含義後,胸腔裏亦砰砰亂跳起來。


    簾外卻忽然響起春嬤嬤的聲音。


    “啟稟少夫人,明日藥膳的方子寫好了。”


    “啊——”魏鸞從失神中驚醒過來,怕被人撞破了尷尬,下意識坐直身子,竭力讓聲音平穩,向外道:“放著吧,我待會兒瞧。代我謝過郎中,送回南朱閣。”說罷,心有餘悸地回頭瞧向盛煜,便見他微微皺眉吸涼氣。


    這是……扯到傷口了?


    魏鸞有點緊張,卻見盛煜咬了咬牙。


    “不必回南朱閣,謝份厚禮送出府吧,傷勢無礙,不必再請郎中。”他沉聲吩咐,竟把撞破鴛鴦的氣撒到了郎中頭上。


    ……


    翌日清晨,魏鸞單獨備了份厚禮,讓人送去給郎中。


    ——免得那位心生誤會。


    春嬤嬤奉命親自去辦,才走沒多久,北朱閣裏便迎來了一大群人——盛煜受傷之初,都是在南朱閣養傷,那地方雖說隻是個外書房,因有永穆帝特許,算是半個玄鏡司衙署,不許輕易踏足。是以除了盛聞天外,盛家眾人縱有心探望,也沒來打攪。


    如今盛煜搬回北朱閣,便無需顧忌。


    盛老夫人領頭,盛聞朝帶著妻子慕氏和兒媳、盛月容闔家齊至,就連素來看不慣盛煜的遊氏都來了,旁邊是一反常態蔫頭耷腦的盛明修。


    魏鸞忙命人端茶奉果,陪坐在側。


    因永穆帝傳了“示敵以弱”的旨意,盛煜又放出了重傷昏迷的消息,在家人跟前也不含糊,靠在軟枕上,一副精神倦怠重傷難支的模樣。眾人關懷詢問時,也多由魏鸞來回答,見老夫人滿麵擔憂,便竭力寬慰,說盛煜自幼習武底子好,定能無礙等話。


    瞧罷盛煜,慕氏又關懷起魏鸞——


    那日雲頂寺遇襲,僧人喊得滿寺皆知,後來魏鸞母女從後院出去,香客裏有不少官婦貴女認得她們。這種事情捂不住,加之時虛白遠遊歸來拔劍相助,不出意外地在京城傳開,連慕氏都聽說了,問魏鸞可曾受傷。


    魏鸞隻說虛驚一場,安然無恙。


    倒是盛老夫人頭回聽見這事,隨口道:“出手相助的,可是時相的那位孫子?”


    “正是他,聽說如今時相府上又被客人擠滿,爭著向他求畫,門庭若市。”


    盛老夫人聽聞,不由微微笑起來。


    實在是時虛白名氣太大,一幅畫都千金難求,想花重金請他留墨寶的高官重臣更是數不勝數。盛老夫人以前瞧見過他的畫作,甚是讚許,如今時虛白又仗義相助,幫了魏鸞的忙,更增好感,滿口皆是誇讚。


    盛煜躺在榻上靜靜聽著,眉心跳了跳。


    旁人或許忘了,他卻記得清楚,京城傳聞時虛白每年都偷畫魏鸞,還秘不示人。那麽個浪蕩子,到了這堆女眷嘴裏,竟是誇得天上無雙地下少有,連拔劍相助都被誇成行俠仗義,好像對魏鸞有多重的救命之恩似的。


    到後來,竟連盛明修都摻和了進去。


    盛煜闔目裝睡,臉色愈來愈沉,等眾人探望過後動身欲走,便微抬眼皮,叫住盛明修。


    旁人沒留意,由魏鸞陪著往西府走。


    屋裏隻剩下兄弟倆,盛明修耷拉著腦袋,“二哥,這回能撐過來吧?”


    盛煜鼻孔裏冷哼了聲,沒說話。


    盛明修隨即放心,“看來是無礙,畢竟揍我的時候龍精虎猛,你這麽凶,閻王也未必敢收。”說著,躬身湊近,朝他挑挑眉毛,“有吩咐盡管說,做弟弟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你真想拜時虛白為師?”


    “當然真的!他的美人圖是京城一絕,誰不想學。作畫的天賦技法不必說,滿京城找不到第二個,眼光也很獨到。說起來,跟咱們家還挺有緣分。”盛明修前陣子被盛聞天告誡過後,這幾日避著周驪音,整個人無精打采的,說起此事倒是來了精神。


    盛煜聽見美人圖就頭疼,聞言更是皺眉。


    “什麽緣分?”


    “他以前誇過二嫂。說石韞玉而山輝,水懷珠而川媚,二嫂便是因眉眼而格外瑰姿豔逸。這詩引得多貼切,換成二哥,肯定誇不出這樣好聽的話。”盛明修尚且年少,見慣了書院同窗寫詩誇美人的事,隻覺此舉風雅,堪為美談。


    盛煜的臉卻愈發黑了幾分。


    腦海裏浮現魏鸞的身姿眉眼,細細想來,她那雙眼睛確實是極漂亮的,如春日山泉,瑩然有光,那般明豔照人、神采奕奕的風姿,悉自眼波流盼而出,目光相觸時更是誘人沉溺。不過他從前隻能遠遠驚豔於她的氣度風姿,婚後離得近了,才覺出眉眼的妙處。


    時虛白跟魏鸞的接觸,應該也極少。


    能說出這般話,也不知暗裏偷偷瞧了多少回。


    這些讀書人真是可怕得很!


    作者有話要說:  時畫師:???怎麽罵人呢?


    第55章 逼迫


    比起曲園裏的夫妻親密, 東宮夫婦這兩日過得頗為緊張。


    太子妃章念桐更是落得兩麵夾擊。


    章家這回派了五十餘名出挑的死士入京, 又拋出深藏在鏡台寺的秘密,可謂下了血本。而她的計劃,原本也頗為周密——死士進京的事由周令淵親自安排,並未泄露半點風聲,她指使人拿私鑄錢做引子,果然吸引了玄鏡司的注意。


    這案子沉寂許久, 而今風聲過後死灰重燃, 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 所以哪怕是盛煜,都不曾起半點疑心, 當即命人循著線索深查。因案前關乎重大, 在挖出鏡台寺這個窩點後, 又親自帶人去圍剿。


    一切皆如章念桐的計劃。


    盛煜入彀,地宮的石門被封,埋伏在外麵的章家死士沒給玄鏡司半點用哨箭示警求援的機會,迅速將其斬殺。剩下盛煜和幾位隨從被困在地宮裏,麵對那樣凶殘的連弩陣和淬毒冷箭,自是九死一生。即便逃過箭陣, 還有二十餘名精悍死士在內。


    哪怕盛煜身手再強悍,惡戰中也難逃重傷。


    屆時退路被封,盛煜重傷後毒性發作,自然插翅難逃。


    等玄鏡司衙署的人久等不至,察覺出異樣找到鏡台寺時, 為時已晚。


    地宮內若有章家死士殘留,自會跟盛煜拚力搏殺到最後一刻,若皆惡戰而死,身上也不會留半點線索。外圍的死士可迅速撤離,她在不遠處的雲頂寺親自坐鎮,已備齊了撤退用物,可讓他們從容消失於京畿,回到北地。


    甚至天賜良機,連魏鸞都自投羅網,撞到了她的手裏。


    派出刺客的時候,章念桐是極興奮的。


    因魏鸞死後,她便沒了心頭大患,而永穆帝即便為盛煜和魏鸞的事震怒,即便能猜到這事背後是章家的手筆,又能如何?盛煜是活生生的例子,因與章家為敵而喪命,朝堂之上,還有誰敢再不要命地來拭章家鋒芒?


    兩軍交戰,總得有人衝鋒陷陣。


    永穆帝沒了盛煜這把利劍,隻能如當年般忍耐退讓。


    章家亦可高枕無憂,雄踞君側,穩握軍權延續百年勢力,周令淵的太子之位會愈發穩固。


    可誰知盛煜竟能活著?


    在玄鏡司眾人被斬殺殆盡,沒發出半點求救訊息的情勢下,竟還會有成群的玄鏡司人手撲向鏡台寺,早早將盛煜從地宮裏拖出來。而盛煜身臨箭陣惡敵,重傷中毒之後,竟然還能撐著沒死!


    得知魏鸞逃脫時,章念桐隻覺得失望。


    聽到盛煜被活著抬回曲園的消息時,章念桐卻幾乎癱坐在地上,震驚而不敢置信。哪怕後來聽聞盛煜重傷昏迷,亦未能衝淡出師不利的陰霾。


    宮裏的章太後和章皇後大失所望,周令淵更是百思不解。


    但交戰失利,沒有人責怪主帥。


    周令淵對章念桐也多是安慰。


    次日清晨,身負京畿巡查之責的周令淵被永穆帝召入宮中,為刺客公然行刺玄鏡司統領的事而震怒斥責,下了死命令,要周令淵兩日內務必查明緣由給出交代,否則重懲不殆。


    沒多久,雲頂寺裏魏鸞母女遇刺的事因時虛白遠遊歸來、拔刀相助而迅速傳揚開。原本為如何善後而焦頭爛額的周令淵得知此事,當即衝到了章念桐跟前,質問那是不是她的安排。章念桐看著男人猩紅的眼睛,並未否認,周令淵盛怒之下,揚手重重扇在她的臉上。


    那是夫妻成婚後周令淵頭回衝她發怒。


    盛怒之下,向來溫和的男人甚至動了手。


    雖然早有預料,事情真正發生時,城府深沉如章念桐,也紅著眼眶愣了許久。


    而周令淵也因給不出交代,被永穆帝禁足在東宮,哪怕章太後和章皇後輪番勸說也無濟於事。帝王雷霆震怒之下,章太後怕逼得皇帝狗急跳牆,隻能放任孫子被禁足,連東宮守衛被永穆帝調換,都未能出手阻攔。


    隨後,玄鏡司副統領趙峻帶人直奔庭州。


    短短數日之內,玄鏡司統領遇刺、太子被禁足,刺客的嫌疑指向庭州,便是再遲鈍的朝臣,都嗅得出不對勁了——畢竟不久之前,盛煜曾帶頭向根基深厚的章家拔劍,斬興國公於馬下。如今天子震怒東宮危懸,不免引得人心思動。


    章念桐縱傷心憤怒,也隻能打起精神善後。


    要做的第一步,便是摸清敵情。


    因東宮被禁足的事,章念桐不便多走動,事情便由章太後親自操持。


    這日清晨,章皇後傳諭至曲園,召魏鸞入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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