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平市公選處級領導幹部結果剛剛出來,網上便是一片嘩然。有人將入圍人員的背景進行了表格式對照,二十一個入圍人員中竟然有十六個是處級以上幹部子弟,另外的五個當中還有兩個是現任處幹的親戚。


    這張名為“江平市公考處幹入圍人員背景一覽表”的表格,很快在全國各大網站發出。一時間,江平成了一個讓全國人關注的城市。省委宣傳部專程派人到江平,全國各地不少記者也湧到江平。江平這樣一個沿江百十萬人口的城市,一夜之間成了“網絡名市”了。


    居思源接到徐渭達電話時,正在台灣考察。這是國台辦安排的一次對接活動,江平市有兩家台資企業,而且另外還有好幾個台資項目正在洽談之中。因此,居思源沒有推辭就帶隊赴台了。他沒想到,剛到台灣兩天,就接到徐渭達的電話。徐渭達歎著氣說:“思源哪,麻煩了。”


    “麻煩?”居思源問:“渭達書記,怎麽了?”


    “處幹公考,被人發到了網上。你查查看,議論很大。懷凱書記剛才還打電話給我,問我到底是怎麽回事,要江平徹底清查此事,給全國人民一個交待。”


    “具體內容呢?”


    “說這些入圍的幹部都有背景。這個嘛,我剛剛問了蔚林同誌,大部分是有背景的。但是,並不是刻意的。事情有些棘手啊,你又不在江平。唉!不過你也別急,我讓文遠同誌牽頭此事。”


    “那好,我馬上上網查查。”


    居思源火速趕到酒店,上網一查,百度的搜索有上萬條了。他打開論壇,帖子一開始就是一張大表,表後沒有附任何文字。但是,隻要有心的人就知道,這表就已經說明了一切,也勝過了一切。他再看論壇發帖人的署名,是參與商。


    參與商,參與商!居思源默念著,忽然想起王琛和趙茜他們來時,提到老同學,說錢參商回到了江南。而且有人記得,錢參商的老家似乎就在江平。他本來想第二天就讓人查一查的,可事情多,給耽誤了。現在看來,這個參與商極有可能就是他的大學同學錢參商。不過他又有懷疑。按他們當年複旦大學畢業的資曆,錢參商如果在江平,無論如何也應該混出個模樣了。怎麽在江平的這麽長時間,都沒聽人說過?或者根本就不是,隻是這個人恰巧用了參與商這個網名而已。不過,轉念想,要是真的是錢參商的話,倒在性格上有些符合。錢參商在大學時就是個好抱打不平的人,也有些偏急,用北方人的話說就是“驢脾氣”,倔得很。因了這種性格,他顯得有些落落。這也為後來分配後,大家很少聯係打下了伏筆。


    居思源又查看了其它論壇,幾乎都是轉載了這個帖子,不過,後麵增加了議論。從一張表格進行分析,從不同的人物背景一直分析到現在整個的政治生態環境。網帖的最大特點就是容易上綱上線,這個也不例外。他發現江平市的三個著名的意見領袖――參與商、老藤樹、居高聲自遠都在論壇裏露了臉,且都有精彩而精辟的發言。尤其是參與商在後麵的一個跟帖中一下子點出了問題的症結所在:公考的門檻就是為這些有背景的人設置的。比如要求年齡在35歲以下擔任正科級三年以上或者副科級五年以上,這對於一般家庭的子弟有可能嗎?可能性很小,甚至是零。但對於一個幹部家庭子弟就太有可能了,他們獲得了平台。而現在公考恰恰就以此為先決條件,這個條件就已經決定了公考的性質。


    “好!”居思源拍了下桌子,難怪能成為意見領袖,在問題的分析上,確實有銳利的一麵。這次公開招考處幹,最初還是他和徐渭達商量後,由他向省委組織部報告獲準同意招考的。本意在通過招考將一批年青的德才兼備的同誌選拔上來,培養鍛煉。當初他讓組織部拿意見時,他沒想到這深的一層。他一直在省直工作,一個年青人,三十歲左右解決副科,三十二三歲解決正科,都是十分正常的事情。而現在想來,在市縣級,情況就不一樣了。市級三十五歲能解決正科,已屬不易;而縣區級,四十歲能進入副科也不算太慢。拿三十五歲為坎,來提任正科兩年副科五年,確實是範圍太小,門檻太高了。太高的直接結果,就是將一些幹部子弟抬了上來,而讓更多的青年幹部隻能眼巴巴望著而無法參加公考。


    這其實是變相的不公平,隻不過就如同“潛規則”一樣,很難讓一般人認識罷了。


    居思源立即打電話給徐渭達,說了自己的觀點,同時請徐渭達考慮是不是要立即暫停這次公考活動,待他回去後再研究處理。


    徐渭達似乎有些不快,在電話裏道:“這就不必了吧,我也看了看,原則上是沒問題的。你說的不錯。可是條件既然出來了,那就是普遍性條件,人人適用。我看,這事就……”


    “這個我不同意,渭達書記,現在不僅僅是江平的問題了,全國都知道了。這對江平的形像很不利,必須妥善處理好。條件有普遍性,但條件本身就有缺陷。我們要改正,這才能對所有人有個交待。”


    “我覺得還是不必再動的為好。網上說就說吧,我已經省委宣傳部說了。他們也正在做些技術上的處理。網民能說幾天?何況當初公開招考公告中已經明確地列出了條件,他們為什麽不發言?現在要是暫停,一是有損於市委市政府的形象,二也損害了那些已經入圍的考生權利。”


    居思源頓了下,說:“渭達書記,我還是建議暫停為好。”


    徐渭達說:“我再跟文遠他們商量商量。”


    居思源放下電話,本來想給程蔚林打電話,讓他暫時將公考的事停了。但想想還是沒打,剛才已經跟徐渭達說了,再跟組織部長說,徐渭達作何想?


    一周後,居思源回到江平。公開招考處級幹部塵埃落地。七名副處級幹部已經正式走馬上任。而網上,關於江平公開招考官二代的帖子越來越多,江平市委采取的辦法十分簡單――不聞不問不回答。而在給省委的報告中,市委強調了公考的公正性、公平性和公開性。省裏雖然派了個調查組,來江平查了兩天。結果是喝了三餐酒,看了若幹個旅遊景點,接著就打道回府。與此同時,江平市委組織部在論壇上發表了一個公開帖子,對網民的質疑進行了回答。


    居思源一回來,就找來程蔚林,詳細地詢問了招考的有關情況。程蔚林說招考的原則是市委定的,思源市長你也參加了常委會的。至於具體的條件,是由組織部拿的,由陳煥副部長負責。整個過程我一直過問了,應該說是比較公開公正與公平的。


    “那,最後被招考上崗的同誌的背景查過沒有?”


    “那不是這些同誌的問題。應該不屬於招考條件所列範圍。我們不能強調幹部子弟就不參加公考。思源市長,你說是吧?”


    “這倒也是。不過……很多人說在筆試前,一部分考生就已經得到了試題。這個查過沒有?”


    “查了。沒有的事。網民嘛,盡猜測。”


    居思源讓程蔚林將陳煥找來,又詳細地詢問了整個公考的流程。最後他發現按照組織部門所說,過程是清楚的,公開的,結果也是公正的,公平的。那麽,為什麽網上會有那麽多的質疑?參與商他們憑什麽說筆試試題在考前就有泄露?他問陳煥:“筆試試題是怎麽出的?”


    “從題庫裏隨機抽起的。”


    “什麽時候抽起的?”


    “提前三天。”


    “抽起後怎樣做了保密工作?”


    “這……當時抽起題目時,公考領導小組的十二個成員單位都有人參加。題目抽好後,就封存在組織部檔案室。”


    “啊!”居思源點點頭,對程蔚林道:“這事暫時就放下吧!另外,幹部雙向考評的結果出來了沒有?”


    “出來了。全市有三個幹部分數低於五十分。分別是建設局的一個副局長,環保局的一個副局長和流水經濟開發區的一個副主任。”


    “既然結果出來了,就按照原來的研究處理到位。對總分不滿五十分的幹部,就地實改非。一定在處理到位,不然這雙向考評就沒了意義。而且,除了對這最後三名外,還要對其它分數較低的幹部給予通報批評等。”


    “這……”陳煥望了望程蔚林,程蔚林說:“思源市長,這操作起來可能……”


    “是不是怕引起不安定,沒事!這是先有政策再來執行的。由組織部拿出個具體處理意見,再上常委會。我的觀點是既然出台了政策,就得執行,否則就不要出台。”


    程蔚林和陳煥走後,居思源將公安局的王局長找來,讓他對處級幹部公考中筆試試題是否有泄露進行秘密調查,這事隻對他一個人負責,任何人都不要講。包括良凱副市長。王局長說我知道,我馬上安排兩個靠得住的同誌來執行這個任務,一有情況馬上就向居市長匯報。


    下午,居思源正在辦公室看文件,就聽見外麵有人在問:“居市長在嗎?”


    這聲音挺熟悉,居思源又聽了會,想起來了,這是趙林。他沒有起身,直到趙林進來,再一看,後麵還跟著池強。池強喊了聲:“姐夫!”趙林笑著,說:“居市長沒想到吧,我又回來了。這回是給居市長送請柬來了。”


    “請柬?”


    池強從包裏拿出一封大紅請柬,遞給居思源。居思源打開一看,上麵寫著:“林強物流有限公司項目擬定於二月十八日上午八點五十八分奠基,敬請居思源市長光臨。”下麵的落款是:江南林強物流有限公司董事長:趙林,總經理:池強。


    真是奇了怪了,居思源抬頭朝趙林和池強看了遍,他突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麽兩個活寶居然走到了一起,還弄出個林強物流公司來,真是……他將請柬放到一邊,問:“這項目什麽時候弄的?怎麽弄的?”


    “哈哈,居市長,在江平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哈哈。告訴你吧,這項目是最近剛弄好的,不過,是作為市國土局的招商項目確定的。匯報的時候,我讓他們沒說我們倆,就怕你不同意。現在成了,才來請你。居市長沒意見吧?我們可是……”


    “國土局?楊俊?啊,前一次的用地協調會上,他匯報過這個項目。最後給了兩百畝地。是吧?好啊,你們都……不過,既然項目定了,你們就得好好地幹,要幹出個樣子來。第一,不要指望我在江平,你們就能有特殊性;第二,正因為在江平,你們更要遵紀守法,公平經商。第三,我如果聽到你們在外麵隨便說到我,我可就……”


    “姐夫,不至於因為你在江平,我們比在別的地方還更差些吧?趙哥,我姐夫這麽說有理嗎?”


    “好了,好了,強子,也別說了。他現在是市長,得為頭上的帽子考慮。我們不說了,這樣吧,下周的奠基儀式居市長去吧?”


    “好,我盡量去。”


    “不是盡量,是一定!我們可不僅僅是趙林和池強,我們可還是江平市的招商項目!”趙林說完拉著池強就走,池強邊走還邊道:“官味越來越重了,哼!”


    趙林說:“不是官味,是位越高越謹慎。”


    居思源聽到兩個人邊走邊說,心裏也沒當回事。這兩個人的個性他清楚,能幹些事,但絕對不是幹大事的料。不過,這搞物流倒是一條路子。現在全國各地的物流業正在迅猛發展,據統計,物流業的產值已經占到gdp的三分之十七。這是一個龐大的數字。趙林和池強要在這龐大的數字中取一瓢飲,也不失為一招好棋。隻是這兩百裏地,都用來搞物流?他打通了楊俊的電話。楊俊說正要到市長這來匯報這事,這個項目是我們國土局的招商項目,項目的前期論證都很完善,他們在拿地之前,已經打到我們賬戶上五百萬了。因為是市長的熟人,他們堅決不讓我先說,所以就……


    居思源說:我不問你這個。兩百畝裏全部用於物流?


    是啊,建設物流城。


    啊!居思源放下電話,一下子似乎明白了。趙林和池強兩個人的牌底還是房地產開發,隻是走了一條項目開發的路子。這些年,純粹的商品房開發拿地越來越難,但項目用地無論在審批還是地價上,都有優勢。因此各地不斷地出現物流城,物流港,小商品城,服裝城,大市場等,這些項目看起來是在建物流基地,建市場,但同時重要的支柱是房地產開發。有物流城,有市場,就必須配套建設住宅。而這配套建設的住宅,就是作為商品房進入市場。中國的房地產政策,一直比較亂,亂並不是因為國家沒有政策,而是沒有執行政策。或者說打了政策的擦邊球。比如這趙林和池強,五百萬拿了兩百畝地,然後取得土地使用證,再用土地到銀行抵押獲取貸款,用貸款再開發。再拿證,再抵押,再貸款,如此形成了一條自己不用掏錢完全使用銀行資金進行開發的模式。反正到最後銀行的錢都變成了資產,銀行要,你盡管拿去;而銀行要嗎?他不是會要的,他隻要你付息即可;至於本金,你的資產便是他放心的資本。


    這擦邊球人人都知道違規,可是誰都不會說破。


    居思源苦笑了下,將請柬又拿過來,再看了一遍。他想起王琛上次過來,與楊莉、趙茜、王河他們一道。他竟然發現王琛似乎對趙茜很有些意思,王琛說:思源哪,我可是等了你那麽多年。現在我不能再等了,我得向她表白了。你沒意見吧?


    我有意見!當然有意見。居思源說:但意見歸意見,那是你的權利。


    王琛用一杯酒回敬了居思源的回答。趙茜在邊上一定也聽見了,拿眼瞅著居思源,說:每一朵花都隻屬於一滴露水。來,為著我們的同學友情幹杯!


    楊莉的高爾夫球場項目最後落在了財政局的招商項目上,居思源讓楊莉和魏如意他們談。他隻定了條原則:在堅持政策的前提下實現雙贏。


    王琛在江平呆了兩天,然後和張部長一道回北京了。在江平,王琛還打聽了一下錢參商。最後果真給查出來了,就在江平市圖書館。錢參商從畢業到現在一直在那裏,現在還隻是圖書館的副館長。平時不太出麵,一身樸素,但眼睛放光,還是大學時的倔模樣。居思源讓圖書館轉告錢參商,請他來參加同學聚會,被錢參商一口拒絕了。他說他沒空,另外他與這些同學隔離得太久了,坐在一塊也難得有共同語言。王琛隻好和王河、趙茜他們去圖書館看他,結果也是沒見著。圖書館裏人說出差了。王琛後來告訴居思源:錢參商這個人有個性,是個好人,老實人,你現在當江平市長了,要多關照。居思源說怎麽關照?連臉都見不著。何況他也許正喜歡那樣的生活。我們不能用自己當下的生活來衡量他來要求他。王河也在邊上說居思源說得有理,生活有不同的方式,隻要內心裏快樂了,安靜了,就是最好。這事,一直從王琛走後到現在,居思源再也沒找圖書館問過。他覺得他應該讓錢參商繼續生活在他自己的安靜與快樂裏。如果因此而打擾了他,那是一種罪過。


    高爾夫球場項目最終談定了,總投資五個億,興建高爾夫會所。江平這邊負責一千畝土地的征遷。好在球場項目對土地的要求不是很高,因此初步選定的地點是市南郊外的一處山崗。基本上沒有住房,將來拆遷工作量也小。當地的老百姓聽說要在這兒搞大開發,都表現出了少有的熱情。地價也因為是丘陵崗地,而且又是半荒地,所以每畝隻有五萬。楊莉和趙茜十分滿意,楊莉說這事隻要秦可立來再看一下就可以全麵確定下來,我們爭取在上半年就開始動工。


    秦可立是楊莉的丈夫,長年在北京那邊做生意。秦可立也是名將之後,隻是自己在軍隊裏幹了些年,沒能成為將軍,就過早地退役了。看來,楊莉也隻是拿著秦可立的錢,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最後的定奪還得由秦可立說。上次居思源到北京,曾同秦可立見了一麵。秦可立帶著個比自己小十幾歲的女孩,兩個人幾乎是粘在一起。居思源看著也有些不太好意思,他終於知道楊莉為什麽總是住在江南而很少回北京的緣故了。


    女人一旦傷透了心,那她最後的辦法就是遠離,就是無所謂。


    “兩會”隻有半個月了,省委考察組的候選人名單卻遲遲沒有下來。徐渭達也打了電話,說是省委常委會沒有開,所以就定不了。可是底下“兩會”的時間是定了的,候選人名單出來後,還要公示,然後有些工作,還得做一做。至少組織意圖要能夠讓更多的代表和委員們知道。雖然現在民主在進步,但進步也是個過程。適度的民主與適度的集中,就是符合當前中國特色的基本原則。


    晚上,居思源正在大富豪陪國家旅遊局的領導,這時徐渭達打來了電話,說省委常委會下午開了,江平報的新增的五個候選人通過了四個。


    居思源問:“四個?”


    “是的,焦天煥、葉秋紅和李樸是副市長人選,任意青是人大副主任人選。”


    “啊!其它……既然省委定了,就得服從哪!”


    葉秋紅也在桌上,現在文化和旅遊關係越來越密切,在年初的幹部大會上,居思源就提出了江平要搞文化旅遊這個概念,國家旅遊局來人,他特地讓市旅遊局通知了葉秋紅參加。葉秋紅最近正在忙著文化一條街規劃的最後論證,等論證結束,將提交人大會議表決通過。到人大會上表決通過,是居思源的要求。居思源認為像文化一條街這樣的大項目,涉及麵廣,可以說是一個有全局影響的大項目。這樣的項目就得通過人大會來進行表決,求得全體人大代表的審議。一旦審議通過,那就成了法定的項目,在具體操作上就將更有力,更能體現人民意誌。


    居思源望了望葉秋紅,然後轉臉跟國家旅遊局的方局長說話。葉秋紅手機也響了,她看了下,出門去接。回來後,她朝居思源點點頭。居思源知道:葉秋紅一定也得到消息了。這年頭,官場的消息看起來最保密,其實透露得也最快。最保密的地方恰恰是最不保密的地方,比如組織部,每一次的官場人事調整,消息最先透露出來必定是組織部。再比如某些領導,會上大談特談組織紀律性,談保密。會後也許就在談人事變動的推測,或者是先行解密黨委政府的某些安排。解密其實是人性中的一大特點,每一個都是秘密的解釋者。藏著秘密是對人心靈的一種折磨。領導也是人,因此領導的解密同一般人的解密一樣,出於人性,無可厚非。


    宴席結束後,葉秋紅出門時對居思源道:“謝謝居市長!”


    居思源沒說話,隻是又點了點頭。華石生在邊上,一臉的陰沉。剛才他也是應該接到電話了的,到了這個級別,每個人後麵都有關係,都有信息來源的渠道。按徐渭達書記所說,華石生顯然是不在列的。華石生上次和居思源說過想解決副廳的想法後,居思源也確實替他想了想。華石生說得有道理,但是,副廳級別的位子有限,空間有限,怎麽解決呢?他為此也同徐渭達書記交流過。徐渭達說華石生的問題放一放還是可以的。在江平,論資格論水平,還有不少人在華石生之上。而且,從政府秘書長任上走副廳,華石生的要求不會僅僅是解決級別,他至少想在人大或者政協幹上一任。其實如果僅僅要解決副廳,對於市政府的秘書長來說,是正常不過的事。市政府秘書長,一般有三條路可以選擇,最好的是直接任副市長,其次是到人大或者政協,還有一條就是到副廳級單位解決級別。當然也有個別的,從政府秘書長轉到市委秘書長,但很少。江平市今年換屆所涉及到的人並不多,除了政府的兩個副市長職位外,其餘都是全的。居思源因此給徐渭達建議,讓華石生下一步到市委黨校或者江平學院,解決個實職副廳,這也算是不錯的了。不過,他沒有跟華石生說。一切還得等“兩會”之後。


    車子正在發動,向銘清和勞力一班人也下來了。向銘清走過來,道:“思源市長,陪旅遊局的吧?”


    “是啊!”


    “省建委的老項主任過來了,我們都是老熟人,因此過來陪陪。你知道,老項是能喝酒的,這不,頭有點昏了。”


    “啊哈,好!”居思源邊說邊上車,勞力走過來,喊了聲居市長,然後道:“居市長聽說省裏關於江平的候選人定了的事麽?”


    “這……知道。”


    “我怎麽沒上?我覺得這裏麵有貓膩。”


    居思源瞪了勞力一眼,關上車門,讓司機開車走了。


    勞力盯著還站在邊上的葉秋紅,漲紅著臉道:“恭喜美女局長哪!美女果真就是最大的資源哪!哈哈!”


    “勞主任,酒多了,別胡說。”華石生趕緊勸道。


    勞力卻更有勁了,“我胡說?我胡說什麽了。我說的都是心裏話。葉……不就是居思源看上了嗎?什麽文化興市,狗屁!向市長,你看看,這女人有哪一點比我勞力強?除了……有哪一點?”


    向銘清半倚在車門上,這會兒朝著勞力叫了聲:“別再亂說了,上車!”


    勞力依然罵罵咧咧的,華石生讓邊上人拉著他上了車。車子走了,華石生對葉秋紅道:“葉局長也別介意,失意人罵兩句得意人,也是常理嘛!哈哈!”


    葉秋紅站在原地,等著華石生上了車,她都一句話沒說。司機在不遠處的車子裏等她,她轉過身用紙巾擦了下眼睛,心裏一酸,眼淚又差點滑出來。其實,對於提名作為副市長候選人,她是從來沒有想過的。雖然政府換屆時必須要有一位女同誌,而在江平的正處級職位上的女同誌,目前也隻有兩三個人,她在其中算得上是有優勢的。但很長時間以來,政府女同誌副市長往往和民主人士副市長聯在一塊。年初,居思源向她透露要推薦她作為副市長候選人時,她還極力反對。這些年來,她雖然知道自己走到文化局長這位子上,是因為自己的努力與工作成績;但卻很難改變外人的看法:一個領導幹部的女兒,一個女人,一個長得還算有幾分姿色的女人……女人啊,一旦身入官場,就一定會陷入那些無休止的猜測與忌恨之中。因為這,丈夫同她分居多年了,婚姻名存實亡;丈夫在外麵有了女人,她卻隻能強壓著自己內心的痛,用近乎忘我的工作來掩蓋傷痕……


    華石生說她是得意人,難道被提名就是得意人了?一個人的價值有很多種,當然,作為一個已經進入官場的人來說,不想往上是不現實也是不理智的。正如“一個不像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一樣,一個不想通過自身的努力而被提拔的幹部也不一定是個好幹部。既然提名了,葉秋紅就覺得這提名也有一定的合理性。她告訴居思源:無論“兩會”能否當選,她都會把組織上的提名當作一次鞭策。剛才席間,在省委組織部工作的同學打來電話,說她在最後的候選人名單中。她心裏有些激動,但不是那種令人瘋狂的激動。而且,她很快看到了勞力的譏諷和華石生的旁敲側擊。她不會退出來的,但她也確實因此而感到內心的痛楚。這樣的一個時代,這樣的一個官場,為什麽竟不能容下一個奮鬥著的女人的靈魂呢?


    在車上,葉秋紅給居思源發了個短信:謝謝市長。願我的努力不至於讓您失望!


    文化一條街的拆遷工作從表麵上看進展還算是順利的,百分之八十的住房簽訂了拆遷協議。但是,越到最後,難度越大。而且有些情況的出現,令葉秋紅感到莫名。部分最先同意拆遷的住戶,有的突然遭遇了停電,有的水管被人夜間挖開,還有的甚至收到了恐嚇信。她將這些情況匯報給了華石生和李遠。李遠皺著眉,說:這是預料之中的。拆遷不僅僅是拆遷,而涉及到利益。現在就……李遠沒有往下說。華石生倒是接上了,說:也許現在出現的新情況,是有目的的,也是有所針對的。


    有目的的?有所針對的?目的是什麽?針對誰?


    葉秋紅一個人關門坐在辦公室裏想了半天,也沒能理出頭緒來。最後她豁然想通了,難道是針對她?那麽,誰要來針對她呢?換句話,就像博弈,誰現在正站在她的對麵,要通過壓製她而獲得利益?


    在江平官場上,葉秋紅雖然也是出身於幹部家庭,但為人一向低調。她的觀點是:高調做事,低調做人。可現在……


    其實,在江平市委班子裏,徐渭達書記對葉秋紅也是相當不錯的。當年,葉秋紅提文化局長,就是徐渭達堅持的結果。徐渭達說葉秋紅能幹,果斷,而且有思想,適合於搞文化工作。程文遠和吉發強都極力反對,最後是票決,葉秋紅以一票險勝。人大正式任命後,徐渭達找她談過次話,遞給她一大摞來信。所涉及的內容五花八門,有作風上的,有經濟上,有性格上的,有家庭上的,居然還有人說到她初中時早戀……真是荒唐之極。葉秋紅稍稍看了看,就交給了徐渭達。徐渭達說:本來這些是不能給你看的,但我想讓你知道:一個幹部沒有爭議也不一定是好幹部,如果爭議多了,就得從自身考慮。時時地檢討自己,永遠是對自己的最大的保護,也是對組織上的最大負責。


    正是基於此,這些年來,葉秋紅一直低調再低調。包括同居思源的來往。她是沒有工作,絕對不單獨同居思源見麵的。兩次喝茶,也都是僅僅喝茶而已。喝過了,茶盡了,便丟了。她把自己當成了一隻蚌,偶爾地出來呼吸呼吸空氣,更多的時候是沉浸在一個人的無盡的夢裏。


    辦公樓下突然起了吵嚷的聲音,葉秋紅知道一定是老街的拆遷戶反映問題來了。


    果然,三個拆遷戶拿著一隻袋子,正在向人訴說著。葉秋紅聽了聽,原來昨天晚上,有人在他們的家門口分別放置了死蛇。袋子裏裝的就是。葉秋紅聽著,心想:也太囂張了。太囂張了!


    這是誰呢?


    她馬上打電話找黃千裏。黃千裏最近正在山西礦上,聽說那邊礦出了點事。黃千裏接了電話,葉秋紅問他可能打聽下老街拆遷中最近在胡鬧的這些混混們的出處。黃千裏聽了也有些驚訝,說:有這回事?居然有人在我的項目中搞亂子?好,我就讓人查。查到了,我非整死他們不可。


    這點,葉秋紅相信。黃千裏在江平官二代中,算是個特例。他很小的時候就是江平城裏的孩子頭,再大一點,就成了小混混們的頭。他手下的混混最多的時候據說有兩三百之多。不過,黃千裏這人有一點與其它的黑道不同,他從不招惹老百姓。他招惹的都是那些大款,那些暴發戶。他手下的人,都得遵循他製定的三條原則:不嫖不賭不涉毒。一旦有人違反了這三條,輕則暴打,重則傷殘。這十來年,黃千裏從江平黑道上幾乎消失了。他手下的人全部到了山西礦上。江平這邊,黎子初手下的人逐漸成長起來,經過幾年的打拚,黎子初儼然成了江平黑道的老大。不過,像葉秋紅這樣的政府官員,算是信息靈通的,他們都知道:黎子初的背後有人,而且,黎子初涉及的不僅僅是小混混們街頭鬧事,他可能還涉及更多更大的事情。有人傳說:江平近五年來,所有的道路都有黎子初的份子,所有的娛樂場所都得向黎子初交幹股,所有的運輸車輛都得向黎子初交賣路條錢……黎子初仿佛是一個帝國,雖然不動聲色,卻暗中統治了江平的地下政治。從去年開始,特別是馬喜出事後,黎子初的居然山莊停業了,而且也聽說省裏正在查他。但是,似乎是沒有什麽成效。最近,省裏的人撤走了,黎子初就像當年戲裏唱的那樣:老子的隊伍又回來了。但是,葉秋紅怎麽也想不通,黎子初怎麽會插手老街拆遷呢?他目的何在?又意欲何為?


    樓下的辦公室人員已經勸走了三個拆遷戶,李局長上來將情況給葉秋紅說了,道:“再這麽鬧下去,文化局也沒有安寧的日子了。”


    葉秋紅說:“快了,這事難辦。我已經有辦法了。”


    兩天後,黃千裏回到了江平。可是,老街上立即就風平浪靜了。黃千裏笑著告訴葉秋紅:“這事兒我回來了,他們還能動?秋紅局長請放心,這事搞定了。”


    居思源是在黃千裏回來後才知道老街拆遷中的相關情況的。應該說他估計到了會有些不正常的情況發生,但對不正常的估計顯然不足。他沒想到會出現蛇等等之類的惡劇。而且,葉秋紅也沒將相關情況報告給他。因此,黃千裏一回來,他就召集李遠、華石生、勞力和葉秋紅他們開會。會上,勞力說:“拆遷向來是大事,尤其是現在的老百姓都被政府給慣壞了,你不讓他得到他想得到的利益,你就拆不掉。何況我們有些領導還到處打著尊重群眾、維護群眾利益的牌子,讓他們更有恃無恐了。”


    “你這話……”葉秋紅頂了句。


    李遠也道:“勞主任,你的領導,不能這樣隨便說話。拆遷當然應該尊重群眾維護群眾的利益,這是中央的要求,也是最基本的原則。說話不要有情緒嘛!”


    “我有情緒?哈哈,我有什麽情緒?”勞力漲紅著臉,邊說邊點上煙。點煙時,他的手有微微地抖動。


    華石生在邊上一直看著,最近老街拆遷停滯了,他心裏不知怎麽的竟有些竊喜。他也覺得奇怪,按理說他華石生不是這樣的人。但現在……是不是因為提名候選人的事情?人事大於大,也左右著許許多多身在官場中人。倘若你一點希望沒有,那也罷了;難就難在也許你正在坎上,拉一把就上去了;上不去,就永遠沒了機會。對於華石生,就是這種狀況。作為政府的秘書長,如果市委真有拉他一把的意思,他完全可以幹個副市長;如果不拉,下一步肯定是到開發區或者黨校一類的地方解決個副廳級。為這事,華石生直接找過徐渭達。徐渭達一句話就將他給推回來了,徐渭達說:政府的事,我基本上是放手給思源市長的。另外,提名人選也不僅僅是市裏的事,重要的是省裏同不同意。老華啊,你在秘書長的位子上也幹了不少年了,動是肯定要動的。這點也相信組織。把情況也給思源市長報告下,讓他定。華石生隻好點頭。對於居思源,華石生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摸準這人的個性。就到江平這快半年的時間來看,居思源是行事高調的。但是,在很多事情上,又顯出他處事的精明與圓融。他也曾專門給居思源匯報過,居思源答應考慮,再沒了聲音。老婆勸他,是不是在這關鍵時刻要使點銀子,他說沒必要。居思源連別人看他老父親的東西都退到紀委了,你再送銀子,而且是情況比較勉強的時候送,他會收?他絕對不會收的,不僅不收,相反,還有可能做出些讓你想不到的事情。居思源畢竟是個高官子弟,高官子弟做出常人不敢做不能做或者不想做的事,那都是有可能的。就像程文遠,他可以跟黎子初攪和在一塊。在江平官場上,他們的關係就像一塊生鐵一樣,牢牢地焊在了一起。


    想到這,華石生看了看居思源。上次馬喜事件後,聽說是居思源市長到省裏匯報,省裏才成立了調查組來查居然山莊,搞得山莊隻好停業了。為這事,江平官場上有不少議論。有人說:居思源是不知道居然山莊跟程文遠的關係,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一到江平就捅了馬蜂窩。有人說:居思源是有意為之,作為市長,他是書記的第一人選,但作為老資格的副書記,程文遠又確實是他的對手,他要想在江平站穩腳跟,就得有所行動。而馬喜事件正好給了居思源一個突破口,他便借此伸展開了拳腳。但是,程文遠是什麽人?程文遠上麵有當過高官的老嶽,下麵有死心踏地的黎子初,另外在江平,他的人脈也是廣大得讓人防不勝防。居思源要跟程文遠鬥法,那也許真的是兩虎相鬥,至於結果,誰能掐得準呢?最近,聽說調查組撤出了江平市,黎子初也正在加緊居然山莊的重新開張。不知道居思源又會怎麽想?又將怎麽應對?


    葉秋紅對著勞力道:“勞局長也不必如此說話,群眾都是不錯的。我懷疑現在出現這些情況,是人為操縱的,是有人想借老街拆遷做文章。”


    “做什麽文章?”勞力追問道。


    “什麽文章我不知道,但我總有這種感覺。”


    黃千裏一直在接電話,這會兒停了,說:“我不管他做什麽文章,既然我參與了文化一條街的投資,我就得管管。居市長,這事請你拿個意見,我動擺平。”


    居思源笑了下,又突然嚴肅起來,“什麽擺平?以後不要隨便用這些詞語。李市長,你牽頭,要搞清楚這些人現在這麽幹的目的,搞清楚背後的主使。要分析問題解決問題,千萬不能出現過火行為。拆遷問題是個敏感問題,一定要慎重再慎重。”


    李遠點點頭,神情中卻有些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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