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答道:“奴婢從二門上拿的信,據門房講是的,您看封口處還有郡王府的印鑒。”


    秦桑擰眉思索半晌,把信折好重新裝入信封,遞給豆蔻吩咐說:“叫小常福在宮門口守著,等大哥從宮裏出來,立時把這信給他看。叫馬房備車,我要出一趟門,月桂跟車。”


    豆蔻問:“奴婢呢?”


    “你留下看人!”秦桑微微一笑,“看著林嬤嬤,別讓她隨便亂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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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日頭已過未牌, 京郊的黃土官道上, 一輛青帷馬車不緊不慢行進著,馬蹄車輪簌簌碾過,細土便如流煙似地飛起來。


    馬車拐上了岔路,越走遠偏僻,最終在一大片遮天蔽日的茂林旁停了下來。


    不知什麽時候陰了天,涼颼颼的風帶著雨腥味颯然而過, 隻聽碧森森的樹影嘩啦啦地響, 活像有群人拍著巴掌在笑。


    馬車夫頭上的鬥笠壓得低低的,看似悠閑地坐在車轅上, 卻不住地四處張望。


    四周並無異常, 車夫低頭無聊地玩著馬鞭, 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日影一點點向西墜去,天地間隻有風過樹梢的聲音, 偶有一聲兩聲鴉啼,更顯得寂寥異常。


    別樣的沉寂中,車簾一晃, 秦桑扶著月桂的手盈盈下了馬車。


    車夫微微一怔, 待要說話, 卻見秦桑衝他搖了搖頭, 立時會意,遂把鬥笠往下拉拉,抱著雙臂默立一旁。


    月桂雖強裝鎮定,眼神還是露出幾分忐忑, 小聲道:“小姐,奴婢的心一個勁兒地亂撲騰,總覺得要出事,要不咱回去吧?”


    “照我說的去做,決計不會出事。”秦桑同樣低聲道,“對方是不見兔子不撒鷹,來人也許在暗處觀察我們呢,別說話了。”


    她說得沒錯,吳其仁藏身枝椏間,目不轉睛盯著樹下的人。


    摁在刀柄上的手,鬆了又緊,緊了又鬆,顫抖著,猶豫著。


    吳其仁緊張得每一寸肌膚都收緊了,他咬著牙,幾乎能聽見牙齒的格格聲。


    腦中回響著青鳶的聲音,眼前是青鳶的淒容。


    他好容易想到法子給她脫去樂籍,她卻不肯。


    “我父親因得罪朱緹被整死,隻要你能替我報仇,叫他嚐一嚐失去親人的痛苦,我什麽也不顧了,咱們一起遠走高飛!”


    “這些年我也攢下幾千兩銀子,找個沒人認識你我的地方,幾間屋舍,幾畝田地,再養上幾個孩子,咱們守著家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不比你刀口舐血強?”


    “我不勉強你,你盡可殺了我向朱緹表忠心,死在你手裏,我認……”


    他怎麽舍得殺了她?


    江安郡王的印鑒是他偽造的,事後拿給了青鳶,那封信具體寫的什麽他並不知道,但青鳶十分肯定秦桑會來。


    她說,“她一來你就下手,得手後速速離開,千萬不要耽擱。江安郡王那裏也有人送信,你千萬別和他碰上!”


    殺了督主的女兒,嫁禍給朱懷瑾,然後尋個機會和青鳶逃離這潭渾水,找個青山綠水之處逍遙快樂去!


    有房有地,有真心的妻,可愛的孩子,熱乎乎的家,他也是有家的人了。


    四周無人,秦桑身邊隻有普通的車夫和丫鬟,正是下手的好機會。


    吳其仁深深吐了口氣,黑布蒙麵,眼神不再猶豫,已是握緊刀柄。


    碧森森的樹影急劇晃動著,吳其仁自樹上飛速掠下,直直衝著秦桑而去。


    鏗!一柄繡春刀格住他的刀鋒。


    鬥笠飄然落下,吳其仁差點驚叫出聲:眼前的車夫竟然是崔應節!


    然已沒工夫詫異了,他一聲不吭,隻全力劈砍,刀刀衝著崔應節的要害招呼。


    天已經陰得很重,悶雷轟隆隆地響起,便聽鬆濤一樣的雨聲由南向北漸近,混著微嘯的風聲、樹葉的搖動聲,攪得人心惶惶然。


    雷聲間隙,隱隱間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避到車旁的秦桑回身望了望,晦暗的光線下,道路遠處出現朦朦朧朧一個人影,速度很快,辨不出是誰。


    月桂腿哆嗦得都快站不住了,還是倔強地擋在小姐前頭。


    秦桑安撫道:“不用怕,錦衣衛中崔應節的身手僅次於大哥,來人隻有一個,崔應節能應付。”


    月桂白著臉道:“小姐說得對!”


    像是驗證她所言似的,話音甫落,隻聽“咣當”一聲,來人手中的刀飛了出去,捂著滴血的右肩膀半跪在崔應節麵前,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刀尖閃著幽幽寒芒,輕輕挑開吳其仁臉上的黑布。


    “果真是你!”崔應節發出一聲似有似無的歎息,“老吳,督主待你不薄,你居然想殺他女兒?一個下賤的窯姐兒就讓你丟了魂兒,沒見過你這麽糊塗的!”


    吳其仁瞳孔猛然一縮,越發著急,卻是苦笑道:“真是色字頭上一把刀,如今後悔也沒用了。詔獄那地方……兄弟,看在往日情分上,給哥哥個痛快吧。”


    到底是曾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崔應節將刀尖移開寸許,歎道:“我做不了主,萬幸沒釀成大禍,饒不饒你,且看督主和秦妹子的意思吧。”


    吳其仁愁容慘淡,“我和你們不同,你們都有家人,就連朱閔青都有個奶嬤嬤,可我呢?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唉,我唯一的心願……”


    他緩緩說著,左胳膊無力地垂了下來,掠過靴筒時掌心一翻,赫然一把匕首在手,倏地向崔應節襲去。


    崔應節忙向後躍開,然吳其仁隻是虛晃一招,隨即腳尖點地,急速衝向秦桑。


    噗!


    吳其仁低頭看看露出胸前的一截刀尖,滿臉的不可置信。


    朱閔青毫無溫度的聲音自身後響起,“找死。”


    他為什麽會在這裏?此時他應在宮中當值才對,還有崔應節,難道他們一早就知道了?


    那青鳶,會如何?


    吳其仁張張嘴,發出一聲含混不清的低吼,轟然倒地。


    崔應節默默移開了目光。


    朱閔青冷眼瞥過,吩咐道:“帶上屍首,回署衙!”


    崔應節看著他,眼中不由掠過一瞥極其複雜的情緒,若說他剛才看吳其仁是痛心,現在看朱閔青則是十萬分的不忍心了。


    然朱閔青沒注意到這位眼中的幾許憐憫,他反反複複打量著秦桑,語氣不自覺帶著叱責,“真是胡來,覺得書信有問題就該等我回來再做打算,若有個萬一後悔也來不及。”


    秦桑垂下眼眸,默然了會兒,輕聲說:“上車吧,咱們回家慢慢說。”


    車輪骨碌碌地轉著,馬車逐漸消失在暗沉沉的暮色中。


    一道明閃劃破暗沉沉的天際,雨點子沒頭沒腦地打下來,頃刻就將地上的血水衝了個幹淨,痕跡全無,丁點兒的東西也沒留下。


    距離西城門不遠的青石橋上,青鳶憑欄撐著油紙傘,出神地望向巷子口。


    寂靜的雨巷,一陣紛亂的呼嗬聲突兀響起。


    “快!別讓她跑嘍!”


    “督主吩咐要活的!”


    兵戈聲聲,腳步霍霍。


    沒有等來她想見的人,青鳶笑了下,仰頭把白瓷小瓶的毒藥一口吞下。


    她將他的長命鎖牢牢套在手腕上,縱身跳下石橋。


    身體急墜之時,竟有種解脫般的輕鬆。


    青鳶嘴角啜著淺淺的笑,如此,也好……


    油紙傘漂浮在暗黢黢的水麵上,幾經沉浮,慢慢沒入水底。


    驚風不定,雨聲刷刷,秦桑院子裏的玉蘭花碎屑如粉,落了一地。


    燭台紅淚堆得老高,煌煌閃爍的燭影中,朱閔青的臉色幾乎像窗戶紙一樣白。


    “林嬤嬤身上的香氣和那個青鳶相似,我覺得不對才留心查了她。”秦桑的聲音無悲無喜,“今天收到江安郡王的書信,我一看就知道她要動手了——朱緹犯下欺君大罪,若要解困,單獨赴約。”


    “江安郡王為人坦蕩,不會故弄玄虛,他若找我隻會直接登門,所以這信定然是假的。還說什麽欺君大罪,若說欺君,爹爹隻有一條……”


    秦桑看看朱閔青,把後麵的話咽了下去。


    朱閔青呆然僵坐著,聽著外麵翻江倒海似的雨聲,腦子裏也是混沌一片,喃喃道:“竟是林嬤嬤布的局?買通一個妓子迷惑吳其仁?殺了你栽贓朱懷瑾?她瘋了不成?嬤嬤究竟要幹什麽?她人呢?”


    “被爹爹的人帶去署衙了。”秦桑低聲道,“江安郡王那頭我不清楚,崔大哥說爹爹也派了人去查,過不了多久就會有消息。”


    朱閔青霍然起身,“我不信!我要親口問問嬤嬤。”


    秦桑也站起來,“我和你一道去吧,說實話,我也納悶她為何一心要殺我。”


    與此同時,東廠署衙一角,朱緹正笑眯眯和林嬤嬤說話,“嬤嬤啊,照你說的,這純粹是場誤會?”


    林嬤嬤絲毫沒有懼怕的模樣,冷哼道:“我是去過青雲樓兩次,可那又能說明什麽?青鳶是閔氏舊人,我去看看實屬情理之中。至於吳其仁,他是你的手下,我和他素無來往,他做什麽與我何幹?”


    朱緹嗬嗬笑了兩聲,慢悠悠說:“可惜那個青鳶投河自盡了,拿不到口供,倒是一樁為難事。唉,畢竟你是朱閔青的奶嬤嬤,挨著他的麵子,也不能把你扔到詔獄裏頭。”


    聽聞青鳶已死,林嬤嬤當即心口一痛,又暗暗鬆了口氣,長歎道:“大總管,風風雨雨十來年,小主子平安長大,眼看要撥開雲霧見天日,咱們彼此少折騰折騰,通力合作扶植小主子上位才是正經。”


    朱緹也頗為感慨,“是啊,少折騰,你算說到我心坎裏了,這一折騰,平白生出多少可憐人!”


    說著,他從袖子裏摸出一枚小小的銀長命鎖放在桌麵上,幽幽道:“當真可憐可歎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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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搖曳不定的燭光中, 小小的長命鎖瑩瑩閃著銀白的冷光。


    林嬤嬤起先還笑著, 見了長命鎖身子猛地向前一傾,用狐疑的目光盯視著朱緹,“你打哪兒得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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