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會突然出麵幫翟似錦攔住陳熠, 完全是出於蕭皇後的交代。


    臨出東宮時, 蕭皇後特地派了秋芳向她傳話,鄭重其事的,讓她幫忙勸著翟似錦,讓翟似錦離陳熠遠點。


    京城有才有貌的男子多得是,她犯不著在陳熠這棵樹上吊死。


    且秦氏對陳熠也了解頗深,他這樣的人, 翟似錦根本管不住他。


    “陳廷尉不是告病在家養傷麽?怎麽有空來探望似錦了?”


    秦氏就那麽擋在麵前, 饒是陳熠再無視權貴,也得顧全堂堂太子妃的幾分薄麵。


    他揮手讓費康退後, 朝秦氏作揖行禮, 麵不改色將趙奕拉出來當借口, “太子殿下離京前,曾特意叮囑臣要好好照料郡主, 今日聽聞她受傷,便親自來探望一番。”


    秦氏狐疑地瞧著他,反應了下, 才發覺他跟翟似錦兩人說的話幾乎分毫不差, 弄得她心情突然頗為不悅, “難為你有這份心了, 似錦昨晚被花瓶劃破了手,聽太醫說傷得不輕,你雖是殿下托付來郡主府探望,但似錦終歸還是個靦腆的小姑娘, 你身為廷尉監,還是盡量顧著公事要緊,私底下別和她交往太深,免得嚇著她。”


    陳熠眉頭皺著,“郡主並非膽怯之人,從未怕過臣。”


    豈止沒怕過,昨晚她氣惱得還直接在眾人麵前拂了他顏麵。


    秦氏勸道:“陳廷尉,你我不用揣著明白裝糊塗,你明知道似錦和晉陽侯府的二公子婚事將近,你在京城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如此這般跟她交往甚密,到時候豈不是要壞了她的名聲?你是男子,當然不怕,但似錦她……”


    陳熠的眉頭擰得極深,不耐地打斷她這番絮叨,“郡主是否還沒跟太子妃娘娘您說過,她與臣已經約好,等殿下剿匪歸來後,便由他向陛下上奏,為我們請求賜婚。”


    秦氏:“?”


    陳熠須臾淺笑,“所以郡主將來要嫁的人是我,此事我們兩廂情願,娘娘以後莫要再說郡主和張承衍的事了,那都是無稽之談。”


    秦氏默了默,“……殿下沒跟本宮說過這回事。”


    陳熠嘴角揚著笑意,卻泛著一絲絲的冰冷,“等殿下回來了,娘娘您大可去親自問他。”


    霎時間秦氏愣住了。


    陳熠揮手讓費康上前,從他手裏接過一個紙包,繞開秦氏便往內院走去。


    秦氏轉回身看了一眼,正廳哪裏還有翟似錦的影子,隻剩下張承衍坐在原處喝茶,孤零零的,分外可憐。


    陳熠去到後院,停在房門外。


    翟似錦還要找他算賬,讓人請他到小閣樓上等著,隨後跟上去,又讓燕燕在下麵守著,不許任何人靠近。


    陳熠站在圍欄邊向遠處眺望,單手倚著木欄,風吹起他珠冠下的青絲,黑袍錦衣,麵相清冷。


    聽到上樓的腳步聲,他轉過身來,眼底便沁出絲縷的笑意,“郡主的傷,可還疼?”


    翟似錦走到閣樓裏的桌前桌下,瞪了他一眼,道:“廷尉大人不是緊著辦案麽?今日有空來我府上閑聊?”


    陳熠將手裏的紙包遞過去,“來的路上,路過糕點鋪子給你買的。”


    剛出爐的糕點,從紙包裏傳出陣陣甜香。


    翟似錦剛起床不久,還沒來得及吃早膳,聞到這香味,還真有點餓了。


    陳熠抬眸瞥她一眼,揚唇笑著幫她拿了塊糕點,喂到她嘴邊,“是我疏忽了,忘記你雙手不便。”


    提到這件事,翟似錦剛消下去的火氣又上來了,“我不餓,我不吃。”


    陳熠輕唔了下,垂眸看著手裏的糕點,有些哭笑不得,“記得昨晚你很喜歡這種玫瑰蓮蓉糕,不吃就不吃吧,我吃。”


    他真就在翟似錦麵前吃起來。


    翟似錦惱了,目光凶巴巴地瞪他。


    陳熠吃完一塊,又重新拿了一塊遞到她嘴邊,輕笑著勸道:“吃吧,沒人看見。”


    香噴噴的糕點都到嘴邊了,哪裏有不吃的道理,翟似錦忍住被他勾起的惱意,張嘴咬住他手裏的糕點。


    陳熠眸子裏淨是笑意。


    翟似錦將旁邊的凳子踢到他麵前,用手背扶著糕點,聲音含糊不清地道:“你先坐下,我有事問你。”


    陳熠坐下來,以手撐著下巴望著她,眉眼溫和,輕聲細語地道:“郡主慢慢吃,吃完再說,不急。”


    可翟似錦心急,匆匆把糕點咽下去,一時不察,糕點碎末嗆得她喉嚨裏火辣,整個人咳得快要斷過氣去。


    陳熠上前給她拍背順氣,連忙吩咐燕燕去倒杯茶水來。


    燕燕急急忙忙,端來的茶水滾燙滾燙的,陳熠皺著眉頭,吹了好一會兒,感覺茶水溫燙了幾分,才喂給翟似錦喝下。


    一杯水下肚,翟似錦才覺得活了過來。


    陳熠無奈,“郡主小心些,這糕點是我帶來的,要是把你嗆出個好歹來,叫旁人瞧見,我可是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


    翟似錦心跳忽快,推開他坐回原位,羞惱道:“別打岔,昨晚的事情我不跟你計較,但也不代表我就能原諒你。”


    陳熠垂了垂眼瞼,沒作聲,算是默認。


    翟似錦抿抿唇,斟酌著道:“除非你讓我去廷尉署,讓我自己查有關陸三的卷宗。”


    “前兩日費康不是都拿給你看過了?”陳熠略挑眉,隱隱猜到她應該是想私底下去調查別的事情。但她開口,他沒理由拒絕。


    “不過既然你想查,那就去查吧。”他說著,隨手從腰間扯下來一塊腰牌,“收好了,我最近留在家裏養傷,沒法陪你去廷尉署。廷尉署裏最重要的就是那些卷宗,他們到時候不認人,你拿著我的腰牌去,隨便你在廷尉署怎麽查。”


    翟似錦接住腰牌,用指腹輕輕摩挲著上麵的淺金色“廷尉”二字,眉心突突地跳,“就這麽給我了?”


    她以為陳熠上次遮遮掩掩,這次也肯定會多加阻攔的。


    卻沒想到他連問都不問,就把腰牌給了她。


    陳熠又拿了塊糕點遞到她嘴邊,“咱倆什麽關係,你都開口了,我還能拒絕不成?”


    “……”翟似錦瞪著他,“不會說話你就別說了。”


    陳熠抿著唇輕笑,起身拍了拍手指上的碎屑,指著桌上的玫瑰蓮蓉糕,交代燕燕道:“城南杏花胡同口的那家鋪子買的,你家郡主若是喜歡吃,可以經常派人去買。”


    燕燕點了點頭。


    翟似錦用露在紗布外的指尖撚起糕點,低頭啃著,沒注意到陳熠已經起身走了兩步。


    陳熠見她沒反應,倏地停下來,挑眉問她,“瞧見我都要走了,郡主不留一留?”


    翟似錦抬頭看他,故意懟回他道:“你都要走了,我留你做什麽?”


    陳熠失笑,“你可真是……算了,等太子殿下回京之後,我再來找你。”


    翟似錦疑惑道:“為何要等皇兄回來之後你才來找我?誒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來找我跟他有什麽關係?這也不對……我是說……你隨時都能來找我,為何要等皇兄回來?”繞來繞去,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


    偏陳熠好像聽明白了似的,煞有其事點著頭,“郡主安心養傷,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


    翟似錦意識到自己心急,顯然是讓陳熠誤會了,但也懶得再解釋,省得越描越黑。


    陳熠就此告辭。


    翟似錦留在府中將養了半月,手傷漸漸結痂愈合,太醫登門拆了紗布,隻吩咐每日按時上藥,再有半月便能痊愈。


    雙手雖還不能太活動,但她覺得已無大礙,吩咐管家撥了馬車,心急著要去廷尉署查閱卷宗。


    趙宜樂纏著也要去,被翟似錦勸住,“你不是也喜歡吃玫瑰蓮蓉糕?聽陳熠說是在他家附近的鋪子買的,等我回來的時候,順道再去給你買點回來。”


    一聽有吃的,趙宜樂便依了她。


    翟似錦去到廷尉署,向看管卷宗的小吏出示廷尉監腰牌,小吏看了眼腰牌,卻將燕燕攔下。


    “郡主見諒,廷尉署大多卷宗都屬機密,郡主有大人的腰牌自然能進去,隻是這婢女便不用帶了。”小吏恭敬又不失禮貌地笑道。


    翟似錦偏頭對燕燕道:“你在外麵等著,我應該很快出來。”


    燕燕無奈點頭。


    翟似錦被小吏一路引著,到了一處僻靜安寂的庫房外,周圍無人,隻有黯淡的光線從兩側的小窗照射進來。


    小吏拿出一串鑰匙,借著光線打開房門,然後躬身迎她進去。


    翟似錦提著裙擺走進去,隻見諾大的通間裏排列著許多木架,架子上全是密集厚重的卷宗,光線昏暗,叫人看不太清楚。


    空氣裏還有一股濃烈的刺鼻黴味,鞋底一腳腳踩得全是灰塵,看樣子這裏麵已經很久沒打理過了。


    小吏一邊掏出火折子點燈,一邊同她解釋道:“郡主您要的長寧元年開始建檔的卷宗,一直到長寧十五年的都在這裏了。廷尉署經曆上任廷尉監的整治,自長寧十六年起的卷宗便隔離放在了別處,郡主若是需要,等會兒屬下再陪您去隔壁找找。”


    翟似錦若有所思,搖了搖頭,“不必了。”


    陳熠前幾年便開始在京城嶄露頭角,絕不可能跟長寧十五年之後的卷宗有關係。


    小吏挨著牆上的燭台點燈,等忙活完之後,再看向翟似錦,發現她已經用帕子擦幹淨最前頭桌案上擺的目錄冊子,翻開看了起來。


    想起自家廷尉大人之前交代過的事情,小吏深吸一口氣,上前堆著笑問道:“不知郡主是要找什麽卷宗,可還記得是哪一年?又是何事?屬下打理這些卷宗已有七八年,興許能幫郡主一起找找?”


    翟似錦當然不知道是哪年的,也不知道陳熠具體是為了什麽事。


    “不用了,你出去吧,也別讓旁人來打攪我,我自己慢慢找就是了。”翟似錦翻著手裏的冊子,頓了頓,忽地開口問,“對了,你可曾知道有誰曾經跟朝中的黃禦史結過仇的?”


    小吏正要轉身的身子愣了下,抬手撓著後腦勺,遲疑著回道:“是前些日子那位夜宿花樓酒巷,還欠了一屁股賭債,被同僚禦史彈劾的黃堅之黃禦史?”


    翟似錦對朝廷裏的官員不太了解,且他這番形容,跟她記憶中那位敢頂撞得長寧帝半夜犯頭疾的黃禦史根本不一致。


    “沒有別的姓黃的禦史?”她皺眉問。


    小吏道:“朝中隻有這麽一位黃禦史了,自先帝在時他便以冒死進諫聞名,唯一的缺點就是私德不檢,青樓賭場就他數最在行。又因他禦史的身份,數十年間倒是得罪了不少人。”


    這一點又對上了。


    翟似錦抬起頭,目光緊盯著小吏,“繼續說,他都得罪了什麽人?”


    小吏想了想,又道:“近些年他倒是安分,朝中陛下治理有方,並不曾發生過什麽大事,就是陛下登基的那幾年,這位黃禦史彈劾了許多先帝留下來的舊臣……”


    約莫是說到什麽不太好的事,小吏突然停下來,覷了眼翟似錦的臉色,不知該不該說下去。


    翟似錦微挑眉,道:“為何不說了。”


    小吏忽然覺得自己說錯了話,聲音更加細弱,“敢問郡主,您為何會關心這種事?”


    不是他不想說,實在是長寧元年那些事太敏感。


    即便是朝中那些有頭有臉的大人們,說起那些事也是聞之變色,感歎世事無常,如今京城大多的勳貴們皆是經曆過腥風血雨才存活下來的。


    翟似錦斂了斂笑意,神情無端認真了幾分,在小吏微略惶恐的眼神下舉起手裏的腰牌,“陳熠說過,我拿著它來廷尉署,你們務必招待周全,且我還是郡主,你想好了再回話。”


    小吏擦擦汗,鬱結歎道:“其實……倒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陛下登基那幾年,朝野動蕩混亂,陛下為鞏固朝政,下令清除了許多異臣,有流放的,有抄家的,甚至還有夷三族、誅九族。”


    “那時候黃禦史因是先帝心腹,自陛下登基之後,他在朝中也頗有威望。這人嘛,權力大了,總有私心的時候,據說那些被他彈劾檢舉的官員裏,有些根本沒有罪過,隻是被黃禦史的私心連累,好些被他害得家破人亡……”


    聽完這些,翟似錦直覺陳熠便是為黃禦史在朝政更迭期間陷害的人家來的。


    翟似錦問,“長寧元年到長寧五年的卷宗在哪邊?”


    小吏伸手指了指左側那排木架,“那邊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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