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似錦微頷首,放下手裏的冊子,直接朝那排擺放著無數陳年卷宗的架子邁步走去。


    第38章 。


    翟似錦站在木架前, 隔著麵前厚實的一層灰塵, 挨著卷宗邊角上的布簽一個個查看,遇到剛才小吏提到過的有關黃禦史被牽連的事件,就把卷宗抽出來,全部擺在一旁的空桌上。


    半個時辰後,她將長寧元年裏廷尉署經手過的案件卷宗找出來半數,拆封一一查看, 又費了半個時辰。


    直至她翻開關於上上任戶部右侍郎的卷宗, 一家數百口人,被滿門抄斬, 無一活口。原因是他挪動公賬, 接濟外敵。


    說來戶部右侍郎還真是個倒黴差事。


    上上任, 因朝局特殊,挪動公賬被下令滿門抄斬。上任那個, 因為貪墨案鋃鐺入獄,在紅梅林被陳熠當場誅殺,死相難看。


    翟似錦看得入迷, 繼續翻找與戶部侍郎有關的卷宗信息, 不曾注意到身後有個人已經站了許久。


    她轉身想再去翻找別的卷宗, 乍然瞧見一個黑影站在麵前, 嚇得趕緊扶住架子,差點忍不住喉嚨裏快要溢出的尖叫。


    張承衍微微屏住呼吸,“我嚇到郡主了?”


    翟似錦不小心推翻一排木架,砰地一聲, 架上的卷宗掉落散在地上,萬幸架子之間離得遠,隻倒下一排。


    她捂住急速跳動的胸口,凝神看向張承衍,“你覺得呢?”


    張承衍幫她揮了揮書架倒地時激起的灰塵,示意她到幹淨的地方去說話。


    門外的小吏聞聲趕進來,擔憂問道:“郡主?您這是怎麽了?”


    翟似錦掩著口鼻以免嗆灰,到了外邊喘了喘氣,才道:“我不小心弄翻了一排架子,卷宗也弄亂了,怕是要麻煩你們重新整理了。”


    小吏也心驚地拍著胸口,暗自鬆了口氣,“您人沒事就好。”


    翟似錦心緒平定下來後,才看向始作俑者,“你怎麽會在這裏。”


    剛才小吏不還說存放卷宗的地方是廷尉署重地,閑人免進麽?怎麽張承衍就能大搖大擺地進來,還能悄無聲息在她身後站了不知多久。


    張承衍有意理了理衣襟,讓她看清楚自己這一身衣裳。


    而翟似錦也如他所料,見他穿著廷尉署的衣裳,眼底顯露出一絲驚奇來。


    “想來郡主肯定不記得了,之前皇後娘娘還提過一回,說我今年會到廷尉署當值。”張承衍把腰間掛的腰牌給她看了一眼,道:“許是因為我初來乍到,辦案的大事用不上我,所以隻能做做整理記錄卷宗的閑雜事。”


    翟似錦頷首長長哦了聲,察覺手裏還握著那道關於戶部的卷宗,攤開手掌一看,她剛剛受到驚嚇,手用力過猛,右掌心剛愈合的傷口便裂開流了血。


    張承衍心知有愧,摸出一方手帕遞給她。


    翟似錦沒要,拿出自己的手帕簡單包紮了下,繼續回去房間準備找卷宗。


    張承衍跟上去,善意提議道:“郡主要找什麽樣的卷宗,我近幾日打理這裏,還算比較熟悉這些卷宗。”


    翟似錦再次攤開雙手,給他看剛才沾到的灰,“瞧這兒的灰塵都多厚了,你打理過這裏?誰信?”


    張承衍嘴角微抽。


    他頓了頓,又道:“剛才郡主找的那一排卷宗現在倒得亂七八糟,你再想去找想要的,怕是難找。不如等過兩日我將它們收拾好了,郡主直接告訴我你想找什麽,我幫你留意一下。”


    翟似錦眼神在他臉上轉了兩圈,不是很懂他的意思,“我與你並無深交,你幫我做什麽?”


    張承衍不答反問道:“上次聽聞郡主被人抬著聘禮上門強逼求婚,不知如今郡主對那人是何心態,是耿耿於懷?還是一筆勾銷?”


    當然是前者。


    翟似錦被激起一身的雞皮疙瘩,“你問他做什麽?你也想試試他斷腿的滋味?”


    聽她語氣惡劣,張承衍笑了笑,側著身子望了下門口,才回頭對她低聲道:“那郡主就要小心了,剛才我從刑獄過來,瞧見他也來廷尉署要辦點事。你莫要與他撞見,免得你一時氣惱,找人打他在廷尉署鬧事,這後麵的牢房可還空了許多呢。”


    翟似錦:“……”


    雖然但是,她厭惡李謙那樣的小人,可晉陽侯府也不幹淨。


    “你讓我避著李謙,我能理解是你的好意,可你兄長晉陽侯與李謙關係匪淺,你怎麽不去勸勸他?”


    張承衍微愣,“我兄長怎麽了。”


    翟似錦有些惱了,“你去問他啊。”


    張承衍不再糾結這個問題,反倒問她,“郡主難道沒察覺這件事有問題麽,你當初放狗咬斷她雙腿,這才兩個多月,他就能安穩行走,替他父親來廷尉署跑腿了。”


    翟似錦訝然,“???”


    這……好像還真是??


    分明正月初她陪蕭皇後去大相國寺祈福時,李謙還要靠著輪椅行走,如今這就能站起來與常人無異了?


    張承衍極其滿意她的表現,又繼續道:“郡主難道不想知道,他為何這麽快就能治好雙腿行走了麽?”


    翟似錦微蹙眉,等他下話。


    兩人相處時間也算比陌生人多一點,張承衍大致了解她的脾性,也不敢故意吊著,便如實道:“傳聞前不久,李家不知從哪裏找了個據說是神醫的老頭,說能治好李謙的雙腿。京城裏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少,大多是抱著看熱鬧的心態,畢竟李謙癱了雙腿,是郡主你的手筆,可誰料,那神醫還真就治好李謙了。”


    翟似錦還是不能理解張承衍的做法,“所以你跟我說這些是為了什麽?”


    她不認為自己跟晉陽侯府的人有多深的交情。


    而且是在她和張承衍的相看已經告吹、趙宜樂和張承宣已經結仇的前提下,張承衍到底安的什麽心思,拉她在這裏講這一堆有的沒的。


    她煩得轉過身,將手裏的卷宗擺在桌上,接著琢磨上上任戶部右侍郎的案子。


    張承衍在她身後絮絮叨叨,“此事自然與郡主沒什麽關係,可是郡主你或許不知,李家父子正打算將那神醫進獻給陛下,這下子你該不會還以為跟你沒關係吧?”


    這就有關係了,而且是大關係。


    翟似錦轉身看著張承衍,房間裏的燭光映得他眸光發亮,神情很是真摯,不像是撒謊誆騙她的樣子。


    本身他就沒必要騙她。這種事他既然能說出口,起碼也是有九分可信度的。


    翟似錦嘴角扯開一抹輕蔑的笑,“李家為了往上爬,真是用盡手段。”


    張承衍附和她,“是這樣。”


    翟似錦蹙眉看他,“那你跟我說這些,又是安的什麽心思?”


    張承衍這就不樂意了,什麽儒雅氣度也都不顧,繞到她跟前解釋道:“有句俗話說得好,買賣不成仁義在,你我相看不成,總能交個朋友吧。你與陳廷尉也是朋友,朋友的朋友便也是朋友,你就當我想結交陳廷尉,所以退而求其次給你透露點緊要消息。”


    翟似錦有點懵,險些被他繞暈,“那你直接找陳熠啊。”


    找她做什麽?


    “你初到廷尉署當值,你想結交陳熠,那就去啊,又沒人攔著你,費盡心思來打聽我的事情做什麽?”


    她一直注意著張承衍,從他進來開始,就對她查卷宗的事情很是在意。


    雖然她暫時懷疑陳熠,但不代表旁人也能隨意窺探陳熠的秘密。


    張承衍淡笑著,笑容之下,仍有幾分被翟似錦拒絕後的訕然。


    翟似錦翻著卷宗,視線定在上麵的結尾的兩行字:牽連甚廣,戶部數人被牽連殃及,滿門抄斬。


    張承衍等她將卷宗再看一遍,看完後又看向那些倒成一堆的卷宗,才不緊不慢地道:“郡主再考慮一下?我如今在廷尉署當值打理卷宗,你想要找什麽,有我幫你會很快的。”


    “不需要。”翟似錦開口就是拒絕。


    她走到滿是灰塵的卷宗堆裏翻找了幾下,不小心牽動掌心的傷,疼得她倒嘶了口涼氣,於是她選擇暫時放棄,帶著手裏的那道卷宗出了門。


    門外的小吏還在等著。


    “我能把這道卷宗帶回去麽?”翟似錦將手裏卷宗的布簽拿給他看了看。


    小吏見是長寧元年的東西,右眼皮子忽然跳了跳,忍下逾越之罪道:“郡主有廷尉大人的腰牌,這種無關緊要的卷宗,您想拿多少回去都行。”


    攔是不敢攔的,他隻能盡量降低翟似錦對長寧元年發生的事情的好奇心。


    但翟似錦鐵了心要繼續查,並且直覺陳熠跟戶部侍郎被黃禦史陷害一事有關。


    實在是陳慈的身份太讓人好奇。


    翟似錦帶著卷宗走出廷尉署,外麵暖陽已經照進門檻,曬在人身上也是暖洋洋的,勉強能驅散一些廷尉署裏帶出來的森冷氣息。


    燕燕早就等得心焦,見她出來,趕緊迎上前去,“郡主您可出來了,說好的很快呢。”


    翟似錦好笑地伸手點了點她額頭,道:“我這不是出來了嘛。”


    燕燕撇撇嘴,不太高興,目光落至她包著手帕的右手,旋即慌張地問,“郡主您又受傷了?”


    “還好,回去再上點藥就是了。”翟似錦偏頭看見張承衍跟幾個小吏站在一起交談什麽,突然就覺得不太順眼,趕緊催著燕燕離開這裏,“我們走吧,到杏花胡同給宜樂買糕點去。”


    燕燕被帶偏思緒,愣愣點頭扶她上了馬車。


    一刻鍾後,馬車停在胡杏花胡同。


    翟似錦走下馬車,入目處皆是粉白嬌嫩的杏花,滿開枝頭,沉甸甸的,被清風一吹,飽滿的花瓣晃悠悠地飄下來,落在胡同口用油氈布支起來的一家糕點鋪子前。


    燕燕給她指了指那裏,“郡主瞧,上次陳廷尉說的就是這兒,奴婢來這兒買了好幾次,那對夫妻十分和善,周圍人緣也極好。”


    翟似錦笑著點頭,迎著杏花雨走到糕點鋪子前,“老板,兩屜玫瑰蓮蓉糕。”


    年輕的老板在旁邊和麵,漂亮的老板娘幫她拿了兩屜糕點,用油紙包好,遞給她。


    翟似錦轉頭讓燕燕掏錢。


    旁邊一個人突然冒出來,先一步取走老板娘遞來的糕點,又低頭在兜裏找銀子。


    抬眸一瞧,竟是陳慈。


    翟似錦輕笑,主動跟他打了聲招呼,“二公子,好巧啊。”


    少年還記得他,隻是臉上表露出的神情不太友善,看她一眼就移開視線,繼續埋頭找銀子。


    老板娘有些尷尬,趕緊重新再包了兩包糕點給翟似錦,替陳慈說了好話,“姑娘看起來認得這位公子,他最近經常來買點心,可喜歡吃我們這兒做的玫瑰蓮蓉糕了。來,這是給姑娘你的,收好了。”


    翟似錦接住兩包糕點,讓燕燕給了錢,才看向還在努力找銀子的陳慈,問道:“你一個人出來的麽,陳熠呢,他在家閑著無聊,怎麽也不陪陪你?”


    陳慈抬臉掃她一眼,臉上神情淡漠得很,“我跟你熟嗎?”


    翟似錦默然。


    陳慈不再跟她說話,找出一錠碎銀子交給老板娘,捧著糕點轉身就走了。


    燕燕指著往胡同深處走的陳慈,有些傻眼了,“陳廷尉竟然會收養這樣的人做義弟……?”


    翟似錦抿唇沉默,眼看著陳慈走到陳府門前,忽然扭頭看了自己一眼,旋即蹬蹬蹬地跑進府裏,再也看不見身影。


    她自嘲地笑,“誰知道陳熠的心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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