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兩個人的腳步聲,一個輕一個重, 待到香氣稍遠時, 謝盈忍不住睜開了朦朧的淚眼,玄色身影半靠在少年身上, 似是還未睡醒,少年扶著他轉入屏風,隨後謝盈便聽到一聲清脆的巴掌聲,她禁不住拉著薄被微微一抖。


    少年從屏風後走出。


    水聲慢慢傳來,謝盈的臉微微紅了。


    過了一會兒,玄色身影從屏風後出現,謝盈又立即閉上了眼睛,兩人又上了龍床, 上頭一片靜謐。


    謝盈知道該將自己當作看不見也聽不見的木頭人,但窒息般的靜謐令她的心狂跳不止, 她根本控製不住自己的眼睛向上望去。


    朱金帳幔籠罩的龍床上,床上的一腳蜷縮著一個身影,像貓狗看護著主人一般。


    劉琢……


    謝盈腦海裏反複思索著這個莫名熟悉的名字, 然後忽然靈光一閃——皇子劉琢!


    困在後宮裏的謝盈對外一無所知,她萬萬沒想到勉國的皇子在雍國的皇帝麵前成了現在這樣的角色……


    在極度的慌亂中,謝盈不知自己什麽時候睡著了,她是被劉琢踢醒的,一睜眼對上少年清俊的臉便不由自主地張唇道:“殿下……”


    劉琢被這久未曾聽到的稱呼怔住,隨即又恢複了冷漠的神情,一手抓住謝盈露出在外頭的胳膊用力一抽,謝盈咬住舌間才忍住了叫聲,鋒利的小刀割破了她的手指,沾在雪白的帕子上,少年冰冷沙啞道:“從今日起,你就是陛下的謝貴人。”


    謝盈含淚點頭,顫抖道:“我明白了。”


    是個聰明人,劉琢甩開她的手,將刀鋒拭淨收回袖中,拿著帕子出去了。


    聞樂天頭一次召幸‘嬪妃’,心情很壞,坐在禦花園裏看劉琢和侍衛過招,時不時地衝兩人砸幾個茶碗,一旁的宮人隨時地補上。


    劉琢幾乎一夜未合眼,他蜷縮在聞樂天腳邊,哪敢真的入睡,一直懸著一顆心,剛有睡意便用力掐自己一把,若是真的睡著了,壓著碰著聞樂天,他還哪裏有命活?


    強打精神與侍衛過招,還要應付聞樂天不斷砸過來的茶碗,一個走神,肩膀便被茶碗重重地擊中了。


    樂天:娃,你咋還退步了!


    侍衛及時收住了要打到劉琢臉上的拳頭,瞬時對聞樂天跪下道:“陛下恕罪。”劉琢可是陛下麵前的紅人,由得陛下打罵,可由不得他們傷了。


    “廢物。”聞樂天冷冷道。


    劉琢也跪下了,“陛下恕罪。”一手按住受傷的肩膀。


    聞樂天起身,嫌惡道:“跪著吧。”


    樂天獨自回到寢殿,又開始跟係統碎碎念,“罰他跪多久啊。”


    係統:“至少一上午吧。”


    樂天:“這麽久!”


    係統:“要麽你幹脆打他一頓板子。”


    樂天:……他不想打板子,打板子要打屁屁的,萬一打壞了怎麽辦?


    這個人設真是很難對劉琢好,言語羞辱給一巴掌踹一腳都是家常便飯,罰跪已經是樂天覺著最輕的懲罰了,再要連這個都沒有,人設可就要崩了。


    樂天:太難了太難了,就這麽養下去,不養成仇那是見鬼了。


    劉琢跪在禦花園內,心裏也並不難過,罰跪而已,他吃得住,垂著頭昏昏欲睡竟是半睡了過去,直到天空一聲驚雷才震醒了他。


    在內殿吃西瓜的樂天:……打雷了,下雨了,能不能把外麵的娃收回來?


    傾盆暴雨說下就下,樂天慌道:“係統,咋辦啊。”


    係統:“沒事,毛毛雨。”


    轟隆隆一道巨大的閃電過去,殿外傳來一陣驚呼。


    樂天:……


    係統:“雨水有助於莊稼生長。”


    樂天:……


    樂天心裏很牽掛劉琢,又不能把人叫回來,在殿內來回踱步,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不崩人設的理由,急得很想砸碗。


    暴雨打濕了劉琢的長發,雨水順著他的發冠急速淌下,如鞭子抽打在身上一般火辣辣的疼,他咬著牙在狂風暴雨中依舊堅持著巋然不動。


    不遠處,一棵桂樹搖晃了幾下轟然倒地。


    劉琢深吸了一口氣,酸澀的雨水立即進入鼻中,刺激得劉琢嗆了一聲,猛烈地咳嗽起來,越是咳嗽,雨水便越是口鼻之中鑽入,劉琢咳得滿麵通紅。


    不知跪了多久,恍惚中,終於有侍衛撐著傘過來了,劉琢猛咳了一聲,仰起濕透的臉,侍衛道:“陛下讓你回去。”


    “好,”劉琢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多謝陛下。”


    “劉琢!”


    劉琢覺得自己仿佛飄到了天上,渾身都輕飄飄的,天上似乎下起了冰雹,將他砸得又冷又疼,忽然又下起了烈火,將他燒得幾乎要炸開。


    “阿琢,娘陪著你,你會沒事的阿琢。”他娘正溫柔地撫摸著他。


    “娘……”


    樂天收回摸劉琢額頭的手,躺在軟榻上的少年滿麵通紅唯有嘴唇慘白,麵上汗如雨下,劍眉緊鎖,看上去模樣淒慘極了。


    宮人們都在看著,樂天狠了狠心,抬起手直接給了劉琢一巴掌,“沒用的東西。”倏然起身,對宮人道:“傳禦醫。”


    “是。”


    劉琢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渾身酸疼,尤其是肩膀和胸口,絲絲的鈍痛纏繞,氣也幾乎喘不上來,他睜眼望見自己正躺在內殿的軟榻上,忙跌跌撞撞地下了床,穿上鞋襪,一搖一晃地走到龍床前。


    聞樂天正在熟睡,一向冰冷雪白的麵容顯出一點沉靜,不似他清醒時那般陰沉,隻有純粹的美麗。


    “陛下……”劉琢一張口,便是一股熱氣,他摸了一下自己滾燙的額頭,緩緩躺到龍榻下那個他慣常躺的位置,將自己蜷縮成一團。


    樂天迷迷糊糊地起夜時,一腳踢到軟綿綿的劉琢嚇了一跳,人瞬間就醒了,蜷縮在床下的劉琢麵色依舊緋紅,幹裂的唇微微張開。


    樂天直接給了他一腳,劉琢渾身一震,費力地睜開了眼,熟悉的玄色映入眼簾,他忙爬起身,“陛下,劉琢伺候你……”兩手扶上聞樂天的手臂,樂天又震驚又生氣,抬手又給了劉琢一巴掌,“混賬東西!”


    劉琢正燒得糊塗,往日不疼不癢的一巴掌直接將他扇倒了在地。


    樂天立即又傳了宮人和太醫。


    劉琢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身處陌生的宮殿,心中一陣恐慌,掀開被子下榻,端藥進來的宮人忙道:“劉琢,莫要起身!”


    “陛下呢?”劉琢沙啞道。


    宮人端上湯藥,“陛下生氣了,要你養好病再回去伺候,你病成那樣,怎麽還敢碰陛下?”


    劉琢垂下臉,輕聲道:“是我糊塗了。”


    宮人道:“你也不必擔心,陛下寵愛你,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先養好了身子,再回陛下身邊。”


    劉琢‘嗯’了一聲,端起藥對宮人道:“多謝。”


    他太緊張了,他怕隻要一離開聞樂天的視線,聞樂天就會隨時忘了他,大約是高熱時腦子也不清楚,隻憑著本能躺到了那兒,幸好沒有爬上龍床,劉琢暗自慶幸道。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不過一場傷寒,劉琢養了七天才大好,他的心中已十分焦急,禦醫說沒事了,立即就趕回了內殿。


    “陛下,劉琢求見。”


    聽到宮人的通報聲,劉琢一顆狂跳的心才稍稍安穩下來,站在殿門外竟生出了一絲絲思念。


    正當他對自己的思念感到驚詫時,殿內傳來了笑聲,劉琢渾身一震,那聲音與聞樂天好像。


    “劉琢,陛下準你進殿了。”宮人推開殿門道。


    聞著熟悉的濃烈熏香,劉琢淡笑道:“多謝。”腳步急促地進入殿內,聞樂天正站在禦案後作畫,他身邊站了一個身量不高的男子,頭戴瑩白瑪瑙冠,麵帶春風化雨般的笑容,一身的書卷氣,“陛下,瀾庭說的不對嗎?”


    “豈止是不對,簡直是胡言亂語。”聞樂天笑著抬起頭,見到劉琢又冷了臉色,“好了?”


    劉琢忙跪下行禮,“劉琢該死,請陛下恕罪。”


    “你確實該死,不過淋了一場雨就倒下了,如此的不中用,孤真是白花那麽多心思培養你了,”聞樂天放了筆,身旁的男子遞了帕子給他擦拭,“還不滾過來。”


    劉琢起身,肅然道:“是。”


    兩人站在聞樂天身邊一左一右,聞樂天卻是一個都不要他們伺候了,他要沐浴了。


    浴池外,劉琢與男子並肩站立,溫和道:“劉琢病了多日,不知陛下身邊新來了人,敢問高姓大名?”


    那男子客氣道:“鄙人孟瀾庭,殿下不必客氣。”


    又一個稱他為殿下的,劉琢輕聲道:“我不是殿下,叫我劉琢便好。”


    孟瀾庭是樂天特意找來的,原本是宮內的一位樂師,在書畫上造詣也不俗,樂天把他調過來,是為了讓劉琢的奴性不要太深厚,他可不想真把劉琢養成個忠心耿耿的奴才。


    劉琢沒過幾天就弄清楚了孟瀾庭的身份,孟瀾庭所取代他的地方也不多,聞樂天要作畫寫字的時候,伺候的就是孟瀾庭,大部分時間陪著聞樂天的還是他,聞樂天要‘寵幸’謝盈時,他也依然有龍床的位置。


    龍床上,劉琢半閉著眼睛靠在聞樂天腳邊,神情是純然的麻木,他病了一場,夢裏夢見了他娘還活著的時候,也並不快樂,他和娘親生活的那些歲月溫情少的可憐,隻有羞辱責罵以及躲避,他躲在母親的身下,可以少挨些拳腳。


    鼻尖全是聞樂天身上濃鬱的香味,這個香味是聞樂天身上特有的,混合了殿內的香料,他衣物上的熏香,或許還有他自身的體香。


    對於劉琢來說,這個香味便是死亡的味道,在聞樂天身邊的每一天,對於死亡的恐懼就像一頭野獸,無時無刻地不在追趕著他。


    聞樂天翻了個身,薄被外掀,露出了一雙雪白的腳。


    劉琢怔怔地看著。


    這雙腳最常做的事就是狠狠地踹他一下,而他每日要為這雙腳穿脫鞋襪,這雙腳的模樣幾乎印在了他的心裏。


    劉琢凝望著它,心頭鼓鼓囊囊,一下一下地蹦著,一種說不出的心慌飄上心頭,朱紅的帳幔中,漆黑中那一抹瑩瑩的白,飄渺的散發著淡淡香氣,劉琢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在手指即將碰到腳背的那一刻又及時收住。


    心口的狂跳不知不覺轉到了身下。


    劉琢深吸了一口氣,按住自己狂跳的心,他長大了。


    第310章 亡國君5


    對於自己的反應,劉琢並不驚慌。


    在宮裏, 聞樂天代表了一切, 權勢、地位、生死,他就是權利的象征, 有誰會不對權利動心?更何況,他又生得那樣美, 權利與美色,人間最誘人的兩樣利器全融在聞樂天一人身上。


    劉琢側過臉, 凝望著那雙玉瑩瑩的腳, 撐起身輕手輕腳地拉了薄被蓋上,對上榻下謝盈閃爍的眼睛, 眼神一冷,謝盈立刻嚇得閉上了眼睛,轉過臉不敢再看。


    真沒用,劉琢心道,這種膽小如鼠的女人聞樂天別說寵幸,連看也不會多看一眼。


    聞樂天會寵幸什麽樣的女人?


    劉琢胡思亂想著,最終覺得聞樂天與任何女人在一起好像都不太適合,像他這樣的人最適合的就是現在這般, 高高在上的將誰也不放在眼裏,其餘人都隻能跪著仰望, 對他頂禮膜拜。


    劉琢在自己的想象中越來越硬。


    然後聞樂天動了了一下,長腿慢慢地屈起,劉琢立即爬起身去攙扶他, 聞樂天靠在他身上迷迷糊糊地下榻,劉琢扶著他往屏風後,隨後自己退到了屏風外,他還硬著,隻是不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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