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琢麵上的神情實在複雜得讓樂天看不懂,他慢慢又垂下臉捧起聞樂天的腳給他上藥,聞樂天雖是性子暴戾喜怒無常,也沒見過這種路數,倒是被劉琢弄得心慌,連腳心的疼癢也顧不得了。


    上完了藥,劉琢很想在聞樂天的腳背上親一口,但不敢,怕聞樂天會與他翻臉,小心翼翼地將他的腳放下,“陛下,用晚膳吧。”


    對劉琢有些犯怵的樂天保持高冷,“傳。”


    趁劉琢去傳膳時,樂天偷偷跟係統討論,“這孩子是不是哪裏出了問題?”


    係統:“……早就出問題了。”


    樂天:“啊?”


    係統:“孟瀾庭還記得嗎?”


    樂天幹脆道:“不記得。”


    係統:!!!


    遺傳,這一定是遺傳,孟瀾庭吊死的時候,這人還一副‘哎呀我逼死人了’的傷心樣,哭天搶地要死要活的模樣還曆曆在目,眨眼沒過去幾年,跟它說不記得了?還問為什麽劉琢出問題了,有資格嗎?


    樂天虛心求教:“是誰呀?我記性不太好。”


    係統:“……一個畫師,吊死的那個。”


    樂天想起來了,“啊!他!不是沒我事嗎?”


    係統:“怎麽沒你事?你家孩子幹的好事。”


    樂天:“……”


    樂天震驚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你怎麽當時不告訴我呢!”


    係統生氣,“你說的不想聽壞消息啊!”


    樂天也生氣,“我說不想聽,你就不說了嗎?我說不想五秒你理我了嗎?!”


    係統大吼,“那你現在不是恢複到三秒了嘛!”


    樂天:……完了完了造反了,吵不過了。


    劉琢進來時,見聞樂天單膝屈起,一手放在膝上,麵色不善,上前對聞樂天道:“陛下,我已傳了膳,都是你愛吃的。”


    樂天眼睛眨也不眨,一想到這娃早八百年前就歪了,現在肯定不知道歪成什麽樣了,必定是憋著勁想對他使壞,但樂天不能慫,聞樂天這個人就不知道‘怕’字怎麽寫,表麵依舊從容地由著劉琢伸手扶他到窗邊的軟榻預備用膳。


    劉琢開了窗,夏夜涼風伴著花香襲來,樂天一手摩挲著案幾上的茶碗,淡淡道:“不回宮?”


    “我回宮了,誰伺候陛下?”劉琢起身,將早就準備好的珠玉發帶從袖中掏出,走到聞樂天身後熟練地替他綰發,動作輕柔的幾乎讓人無法察覺。


    係統:“他就是用這兩隻手勒死孟瀾庭的。”


    樂天:……


    膳食果然是聞樂天最愛的那幾道,更讓樂天暗暗吃驚的是連口味也相差無幾,雍國在勉國的西南處,距離很遠,風土人情相差了許多,要在勉國尋出做這幾道正宗的雍國宮廷菜式的師傅絕不容易。


    樂天心中五味雜陳,不知劉琢到底對他現在是個什麽意思,美食雖好,他也是有些食不知味。


    劉琢觀察仔細,見他麵色懨懨,低沉道:“陛下的口味變了?”


    樂天抬眼,不悅道:“你想從孤身上得到什麽?如此蓄意討好。”


    劉琢夾了一塊開胃小菜到聞樂天的碟子上,斂眸淡然道:“陛下養了我七年,我待陛下好些,不應當嗎?”


    樂天放下了筷子,斂袖淡淡道:“你殺了你的父兄。”


    劉琢也放下了筷子,沉靜道:“他們對我不好。”


    “孤待你也不見得有多好,你在孤身邊是一條狗,一個奴才,你就未曾對孤心有怨憤?”聞樂天的桃花眼罕見地散發出銳利的光芒,懶散的氣息一掃而空,上位者的氣勢一覽無餘。


    這是劉琢最熟悉的聞樂天,他掌握你的生死大權,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劉琢待在他身邊,起初是恐懼聞樂天本身,之後是恐懼聞樂天不要他,到最後便是深深地迷戀。


    在聞樂天身邊,他有一種別樣的安全感,仿佛隻要聞樂天還要他,他就會平安無事,被送回勉國之後,與那些兄弟鬥爭,你死我活之際,他的腦海中也全是聞樂天冷漠的臉——陛下沒讓我死,我就不會死。


    劉琢起身,高大的身軀幾乎籠罩住了聞樂天整個人,隨後他在聞樂天警惕冰冷的眼神中慢慢蹲下,將臉靠在他的膝上,低聲道:“我從不曾怨恨陛下分毫。”


    第315章 亡國君10


    紫金發冠束起少年烏黑的發,朱袍金帶尊貴無匹, 即便是跪坐著, 身上的氣勢也不減分毫,這哪裏是貓狗, 分明是一頭雄獅,樂天沉默著, 對係統緩緩道:“我懷疑劉琢對我有不同尋常的感情。”


    係統:完了,這一天還是要來了嗎?三秒男解封倒計時。


    樂天:“他……是不是拿我當爹啊?”


    係統:……好理解。


    樂天越想越覺得是這麽回事, 劉琢從小在勉國時出身低微不得寵愛, 受了無數的苦,他娘有心護他, 奈何自己也是個苦命人,劉琢這麽悲苦的人生一直到了雍國才有了轉機。


    樂天已經盡量保持人設對劉琢不假辭色,吆五喝六,連打帶罵了,但要硬是去比較,聞樂天待他再壞,也比他在勉國受的罪強多了。


    從難民長成文武雙全的翩翩君子,不全是聞樂天的栽培功勞?


    劉琢說不定就是在那個時候將無所寄托的情感放在聞樂天身上, 即便聞樂天拿他當個玩物,他也無所謂了, 實在是他的生命中沒有第二個人。


    樂天心裏又是欣慰又是痛苦,娃好想是沒白養,但是方向有點偏了, 要是係統早說劉琢歪了,說不定樂天早點把他送回勉國,還不一定怎麽回事呢。


    寧願劉琢恨他呢,有仇都比有恩強。


    樂天艱難地抬起手,輕撫了撫他的發冠,“起來吧。”


    劉琢仰起頭,鹿眼濕潤,“陛下相信我了?”


    樂天冷冷道:“孤不會相信任何人。”


    “陛下騙人,”劉琢微微一笑,下巴墊在聞樂天膝上,一副討巧賣乖的模樣,“陛下分明很信任鎮遠侯。”


    樂天心中一緊,想起這娃幹掉了孟瀾庭,擰眉道:“想做什麽?”


    “陛下這樣的神情……”劉琢伸手隔空描摹了聞樂天的眉眼,輕聲道,“還是不信我啊。”


    樂天毫不猶豫地一腳踹開了他,既然你拿我當爹,那我就不客氣了。


    挨了這一腳,劉琢麵上浮現出一絲受傷的神情,當然相當做作,虧得他生的英俊,樂天還覺得有點可愛,又想到劉琢對他寄托的是怎樣的情感,頓時又萎了,無精打采道:“回宮去吧。”


    劉琢爬起身,“陛下,留我一夜,就一夜,可好?”


    樂天抬眼,意味深長地看著他,心想你這缺愛的小變態,給爺滾。


    雖然很不甘心,劉琢還是被聞樂天連踢帶踹地趕了出去,他不死心地還趴在門口軟聲呼喚,“陛下,我給你捂腳……”


    “滾——”


    劉琢微微勾了勾唇,心裏竟浮現出一絲隱晦的甜蜜,垂下臉,自言自語道:“劉琢,你真賤哪。”


    宮裏的馬車一直在行館外候著,內侍見劉琢出來,噤若寒蟬地跪在了馬車前,劉琢一腳踩上他的背,瀟灑地入了馬車。


    馬車行駛過離行館有一段距離,車內傳來冷冰冰的聲音,“今日供應行館膳食的幾個廚子全砍了。”


    內侍緊了緊兩頰的肌肉,竭力避免顫抖道:“是。”


    行館內,樂天躺在床上滿臉悲傷,“我有兒子了。”


    係統:“……恭喜。”


    樂天:“他人很高,長得也很帥,對我也很孝順。”


    係統:“那您運氣真好。”


    樂天:“但是我想跟他睡覺。”


    係統:……臭不要臉。


    樂天捂臉嚶嚶嚶,“他肩膀的肌肉好結實。”


    係統:“別yy了。”


    樂天在床上扭成了麻花,滾來滾去控訴道:“我現在連yy的權利都沒有了嗎?!你真是越來越過分了嗚嗚嗚!”


    係統:……算了,跟一個三秒的男人說這些有什麽意思呢。


    過了一會兒,扭夠了的樂天滿臉喪氣,“媽,我餓了。”剛太傷心了沒吃幾口。


    係統:“……自己叫膳。”


    樂天果斷行使了作為國主的任性權利,有一說一,劉琢把他當爹,他現在在勉國四舍五入就等於太上皇,半夜折騰人叫個夜宵一點心理壓力都沒有。


    膳房內,幾個廚子被五花大綁,口中塞著布條不住地磕頭求饒,屋內一片寂靜,隻有壓抑在喉中的哭聲與‘嘭嘭’的磕頭之聲,幾個侍衛也是不忍,但君令難違,也隻好道:“各位,對不住了,你們辜負了國主的囑托……”


    “咚咚。”


    門外傳來敲門之聲,侍衛的刀立即架在了幾位廚子的脖子上,示意他們噤聲,廚子們淚流滿麵也是不敢掙紮。


    “都醒醒,陛下要用宵夜,拿出你們的本事來,做些軟和好克化的。”


    侍衛們對視一眼,擰眉不決,為首的朗聲道:“是。”待外頭宮人的腳步聲走遠後才道:“怎麽辦?”


    “陛下說了一切以貴人為主,”領土的侍衛是個有主意的,收了刀道,“先放他們去做,看了再說。”


    眼看峰回路轉,幾個廚子抓住這從天而降的機會,使了渾身的解數,拿出了看家的本領去做這一頓小小的宵夜。


    樂天被呈上來的宵夜精細程度給整懵了,他在雍國吃得都沒這麽講究,聞樂天不重口腹之欲,應該說他是個各方麵都清心寡欲的人,身為君王,對美色、錢財、美食都沒什麽太大的偏好,這一頓宵夜確實是不僅中看還中吃,樂天也是餓了,吃的差不多才叫宮人們撤下去,拍著渾圓的肚皮去睡覺。


    傳回膳房的盤子幾乎都空了,廚子們用希冀的眼神望著幾個侍衛,領土的侍衛也是不能決斷,飛了隻鴿子去宮裏。


    等待的時間,幾個廚子皆是汗如雨下,終於鴿子靈巧地飛了回來,幾人俱是一抖,眼巴巴地看著侍衛拿出字條。


    “放了。”侍衛揮了揮手,那幾個廚子立即軟成一灘泥倒在地上。


    侍衛冷道:“用心伺候貴人,若是有絲毫差池,你們的腦袋可就全保不住了。”


    “是”“是”“是”


    此起彼伏的應聲傳來,侍衛心中也是一股唇亡齒寒之感,國主如此重視雍國國主,他們也當提起十二萬分的小心來伺候才是,否則一個不當心,脖子上這顆腦袋可就保不住了。


    天色微明之時,劉琢已經動身坐上馬車,臉上露出一個如沐春風的笑容,他一晚上幾乎都沒睡好,一直在盼著天明,聞樂天離他太近了,令他全然無法克製住想見他的渴望,好不容易挨到了天明,他便迫不及待地趕去行館。


    他要為聞樂天穿鞋,更衣,潔麵,綰發,還要伺候他用早膳,不知昨夜聞樂天有沒有起夜?沒有他攙扶,會不會又迷迷糊糊弄髒了衣物?劉琢邊想,麵上的笑容愈發深沉。


    行館的宮人見到劉琢微微有些驚訝,勉國的倒還好,國主對這行館的上心程度簡直比自己的皇宮還要用心,她們是不奇怪了,雍國隨侍的宮人有些不自在,她們有些曾與劉琢共事過,當初劉琢在雍國做奴才的那段歲月,她們是見證者,如今劉琢已成了國主,她們有些懼怕劉琢會滅她們的口。


    從前劉琢在雍國時脾性很溫順,宮人們與他相處也是平常,還看他年紀小,有時會多提點照顧,全然忘了他質子的身份,如今一想,仿佛處處都是犯了禁,她們雖處深宮,也是對劉琢這位‘新晉暴君’略有耳聞,劉琢一走近,都跪下微微有些顫抖。


    劉琢走入內殿,見帳幔低垂,便知聞樂天還在睡,不欲打擾他好眠,於是重又退了出去,回身對上一個宮人探過來的目光,那宮人嚇了一跳,立即躲閃到一旁。


    劉琢思索了片刻,走到那位宮人身前,壓低了聲音道:“青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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