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坐下,就聽那小女郎疑惑道,“你不劃了?”


    桓崇頓了一頓,道,“...我累了。”


    他的語氣裏,似是藏著些因不被她理解,而積累出的小小負氣。


    無憂惶然大悟。


    也是...畢竟他劃了這麽久,要是她的話,估計沒折騰兩下,便在一旁歇下了。


    無憂點頭“哦”了一聲。


    她雙手抱膝,身子往後縮了縮,可那小巧的唇角一彎,又對他露出個甜甜的笑容,模樣乖巧極了。


    那人卻沒什麽憐香惜玉的心思,隻見他一眼橫了過來,問道,“有水嗎?”


    方才上船前,雲娘給她裝了好些吃的喝的。聽他要水喝,無憂忙應了一聲,她悉悉索索地從身後的包袱中取出一支竹筒來,再將胳膊伸得長長的,向他遞了過去。


    那人卻連地方都沒挪一下,他隻按了按一旁泊著的槳櫓,示意道,“我錯不開手。”


    ...好吧,船上操舵的人最大。


    無憂悄悄對他翻了個白眼,而後她拉起裙子,慢慢地蹭到了桓崇身邊。


    一抬頭,她的小臉上便又堆起了真假難辨的甜笑,她將竹筒遞到桓崇的身前,笑眯眯道,“桓郎君,給你。”


    桓崇垂睫,先向那緊緊蓋著的竹筒瞧過一眼,而後長睫一掀,眉尾微挑,卻是向無憂看了回去,“勞煩曹娘子,幫我把蓋子打開。”


    他那眼神不冷不熱,仿佛是在納罕,他一手被槳櫓占著,從哪兒再來多餘的手能把這蓋子打開?


    他那劍眉微微上挑,又仿佛對她的遲鈍感到無奈,這麽明顯的事情,怎麽還需要他來開口說明?!


    這下,就是個偶人,也要被他激起三分脾氣,何況無憂這麽個自幼嬌養的高門貴女呢?!


    隻是單手握個槳,又不是斷了一條臂膀!


    她就不信了,那些在船上一做便是一日的船工就不能自己吃飯喝水了?!


    那人見她遲遲沒動靜,淡淡的眼波又掃了過來,“水呢?”


    無憂氣呼呼地鼓起了嘴巴,她將手中的蓋子掀去,猛一抬手,便將竹筒遞到他的嘴邊。


    小嘴鼓鼓,可她硬是在臉上做了三分笑模樣出來,“郎君急什麽?水不就在這兒?!”


    雲娘從小看她長大,最是疼她。因為怕她口渴不夠喝,所以每次都是將水灌得滿滿的。


    無憂將手舉得急,那竹筒裏盈滿的水晃了晃,一不妨事,竟在他的臉上濺上幾滴。


    桓崇愣了一愣。


    ... ...


    泠泠山泉水,濺在臉上,又清又涼,消散了些許午後蒸騰的暑氣。


    那小女郎眼角彎彎,唇角亦彎彎,可她偏又心虛地眨眨眼睛,努力做出萬分歉疚的樣子,“桓郎君...我不是故意的...”


    好在她尚有自知之明,及時止了話頭,不然那一絲高高揚起的笑音便快要壓不住了。


    他沒見過比這更拙劣的惺惺之態了。


    桓崇望來的眼睛黑黢黢的,無憂趕快將臉一板,立刻將笑意收了起來。


    眼簾一垂再一掀,小女娘的模樣嬌不勝憐,她捏著竹筒的小爪子一縮,口中卻是軟喏喏的,“郎君,不然,這水還是....”


    麵上的那幾滴水,很快就幹了。


    桓崇微微眯起眼睛,他忽地朝她齜牙一笑。


    接著,他一把就攥住了無憂握著竹筒的那隻綿軟小手。


    他的掌心很燙,手指很是粗糲,這麽一握,無憂便覺得自己的小手被他磨得又沙又癢。


    她“哎呀”地叫了一聲,那人卻是不管不顧,一牽她的小手,便將盛水的竹筒遞到了自己的唇邊。


    再一仰頭,桓崇的姿勢豪邁如牛飲,便將那筒水“咕嘟咕嘟”地灌了下去。


    這個姿勢,太曖昧了...好像她在喂他喝水一樣。


    而他仰著頭,剛好露出了頸間那顆獨屬男性的喉結。


    那處凸起,隨著水流的節奏,有規律的一上一下。


    先前他喂了她喝水,現在,他又要自己反過去喂他嗎?


    真是小心眼!


    心中埋怨,無憂的小臉卻是不爭氣地紅了。


    ... ...


    一竹筒的水,很快就空了。


    桓崇慢慢地將無憂的小手放了下來,卻始終沒有讓她掙脫開去。


    他的眼神專注,好似端詳。


    無憂被他看得發毛,她垂頭掙了掙小手,最後揚睫,小聲道,“放開我!”


    桓崇深深地再瞧了她一眼,手一鬆,卻將那隻空了的竹筒從她手底摸出,“噗通”一聲扔進了湖裏去。


    無憂吃了一驚,她方要伸手去夠,那人的手臂再來,卻是一把圈住了她的細腰。


    這回,換做無憂“撲”得一聲,墜入了他的懷中。


    ... ...


    桓崇身上硬邦邦的,他的力氣又大,無憂的鼻子被他撞得酸酸的。


    她剛用雙手揉了揉鼻尖,恰在此時,那人的另一手放開了槳櫓。


    沒了鉗製,小舟悠悠地在湖心打了個旋。


    而他那隻空出來的手,便撫上了她的麵頰。


    山在轉,水在轉,天空也在轉,隻有這人的臉始終在自己的眼前,一轉也不轉。


    他那根粗粗的手指,從她的麵頰緩緩地劃至了她的唇瓣。


    說是劃,倒不如說他隻是隔空描摹了一下她的輪廓而已。


    他的手指,虛虛地從她的麵頰上略過,最後停在她的嘴唇之上,距離夠近,實際上卻根本沒碰到。


    就在她以為他會再次啃向自己的時候,那人突地從嗓子眼裏冒出了一句,“曹家無憂?!”


    聲音低低,其中似乎蘊含著某種壓抑的情愫。


    無憂的心弦一動,渾身起了個激靈,她卻揚起小下巴,嘴硬道,“怎樣?”


    桓崇唇角微彎,胳膊一鬆,驀地將她放了開來。


    他的視線向周圍的山水望去,卻是沒頭沒尾地道了一句,“這就是傳說中範少伯與西施泛舟的蠡湖?”


    幾百年前,相傳越國大夫範蠡助越王伐吳後,功成身退。他攜了越國第一美女西施隱於蠡湖之畔,二人琴瑟和鳴,泛舟湖上,度過了人生中最是美妙的一段時光。


    無憂愣了一下,不知他是何意,隻好回道,“正是此處。”


    那小舟的旋轉慢慢止住了,桓崇將那槳櫓再微微一撥,船過無痕。


    他慢悠悠道,“你說,當年他們倆,是不是像我們現在這般遊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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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晉人民風開放,桓崇的臉又生得招搖。


    這一道上,路遇的村姑村婦聽說這俊郎君要往蠡湖來,無不是紛紛借此典故暗示傳情,仿佛隻要他一點頭,她們便能與他成全了西施與範蠡的佳話。


    桓崇隻粗粗聽了一耳朵,便甚是厭煩。隻有小女娘們才喜愛聽這些男男女女、情情愛愛的牙酸故事!


    雖是不屑,但他還是在心中默默將此事記了下來。


    ...她也是正值年歲的小女娘。興許,她也會喜歡這種故事?!


    ... ...


    口齒不如她,才學亦不如她,桓崇躊躇了好半天,才挑了個自認為恰當的時機,吐出了這麽一句話來。


    小女郎如他所料地愣了一愣,他方有些沾沾自喜,卻見她原本紅潤的麵色“唰”的一下,登時就沉了下去。


    隨即,她將頭扭向一旁,硬邦邦地回了句,“我不知道。”


    曹家無憂素來狡黠愛笑,桓崇哪裏見過她如此冷絕的模樣?!


    他頗受打擊,遲疑片刻,才試探著開口問道,“你...不喜歡這個故事?”


    無憂微微皺起了眉,反問道,“我為什麽要喜歡?”


    卻聽她嗤笑一聲,“...阿父說過,這些野史傳說,不過是後人牽強附會的想象罷了,終究不是事實。”


    桓崇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好像要把鼻尖碰得那厚厚一層灰給拂了去。


    無憂略略停了停,再一出口便是譏誚,“郎君以為...姑蘇城破了後,西施娘娘擔著個‘禍水’名號,越王有可能讓她活下去嗎?!”


    桓崇訥然。


    “就算西施娘娘活了下來,後來還與範大夫共結連理...”無憂的眼光向他淡淡瞟去,又道,“我卻時常在想,吳王當年待她那般好,可她卻背叛了吳王,使吳王最後落得個國滅人亡的下場...”


    “莫說範大夫會不會心存芥蒂,就是西施娘娘自己...你說,她心中能不能承受得住這樣的結果呢?!”


    桓崇詫異地張了張口,卻見她的眸子亮晶晶的。那裏麵閃著的,不是以往他熟悉的燦亮目光,卻似是帶著些傷心難過的盈盈淚光。


    她的眼眸一閉一睜,“所以...我不知道她是個什麽心情。”


    “可是,我猜,就算是悠閑地遊著湖,她的心情也不會如想象中...那般的美妙自得。”


    ... ...


    一言不合,取巧反成弄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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