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洞府布置風格極簡,一切都向著玄寧真人看齊,如今盛鳴瑤隻覺得寒酸。


    “師妹醒了?”


    雲韻恰好端著藥進門,見盛鳴瑤像是要起身,急忙放下藥將她摁住。


    “師妹快躺下!你身上的藥我才換過,那妖獸毒素雖除,可容易留疤,你若亂動別惹得傷口再次裂開就不好了!”


    盛鳴瑤聽見這話,下意識伸手往自己胸口一摸。


    唔,很好,沒有紗布。


    看來自己之前裝可憐的話有點用處,目前心頭血還是安全的。


    盛鳴瑤喝下了藥,這藥一入口居然有股醇香,一點也不難喝,甚至有幾分像是後世的大麥茶。


    鴻泉花,雖不算極其難得,也是很珍貴的療傷草藥了。


    盛鳴瑤試探著開口:“芷蘭真人可有給我留下什麽話?”


    雲韻張口道:“我師父說了,你如今有傷在身,需要休養一些時日,不要急著出門。”


    盛鳴瑤靠在床上,衝著雲韻眨眨眼:“就這些?”


    誰知雲韻領悟錯了她的意思,臉突然紅了,扭捏了兩下,才道:“當日,多謝師妹出手相助了!”


    盛鳴瑤:“???”


    雲韻真誠極了:“那日狂化妖獸突然攻來,我本想助師妹一臂之力,誰知反倒是師妹救了我,自己卻傷得那麽重。”


    盛鳴瑤:“你把這些告訴芷蘭真人了?”


    雲韻點頭。


    懂了。


    盛鳴瑤瞬間明白為什麽芷蘭真人對她這般溫和寬容了,原來是因為覺得欠了她個小人情。


    接下來的一天,盛鳴瑤都是癱在床上度過。反正定時有人來給她送藥送飯,沒有比這更逍遙的了。


    直到第二日,沈漓安來訪。


    彼時盛鳴瑤正在和雲韻閑聊,見沈漓安來,雲韻笑著推了一把盛鳴瑤:“既然你有客人,我就不多留了。”


    經過正殿那次,沈漓安為了盛鳴瑤頂撞師長一事在門派裏傳得沸沸揚揚,常雲見大家注意力都在此,竟也沒管。


    於是,如今般若仙府中,幾乎所有弟子都將沈漓安和盛鳴瑤看成了一對。


    盛鳴瑤解釋過幾次,如今也懶得辯解。


    “師兄來了。”盛鳴瑤揚起笑臉,“來這邊坐。”


    沈漓安依言坐在了離盛鳴瑤軟塌邊不遠的木椅上,見盛鳴瑤似是要從軟塌上下來,連忙阻止,語氣溫柔且不容置疑:“快躺下。芷蘭真人說你需要好好養著,最近千萬別折騰了。”


    話音落下,沈漓安想起了玄寧真人對他說的話,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喜愛盛鳴瑤嗎?答案是肯定的。


    他喜愛朝婉清嗎?答案也是肯定的。


    他與盛鳴瑤相處了快二十年,因為玄寧的不負責,沈漓安甚至可以說是親手將那時連路都走不穩的盛鳴瑤養大,兩人怎麽可能毫無感情?


    可朝婉清呢?


    同樣是他的師妹,相處的時日甚至比盛鳴瑤還要多一倍。他們以前感情甚篤,朝婉清甚至是為了救他,才跌落入蒼破深淵這麽多年。


    這是沈漓安時隔多年,再次看到了‘不完美’,撕心裂肺,痛苦不堪。


    沈漓安第一次以輪椅出現時,頓時惹得一片非議,外頭風風雨雨,說什麽都有。


    “聽說沈漓安惹了魔教才被人暗下毒手。”


    “嘿,聽說是原先駿陽沈氏的仇家報仇呢!”


    “你們說的都不對,我告訴你們啊,其實是被玄寧真人打的!因為他沒看顧好他的師妹,惹得玄寧真人大發脾氣呢!”


    “不過一個女弟子……”


    “唉,這‘仙府第一君子’從此不能站立而行,真是可惜了……”


    每次聽見這些,沈漓安都溫柔地報以一笑,久而久之,人們覺得無趣,也就不說了。


    他們說得都不對。


    朝婉清下落不明,玄寧真人怒極,確實令沈漓安跪在雪地裏足足跪了十日,導致兩腿經脈堵塞,一到雨天就酸疼不已。


    可斷腿,沈漓安是心甘情願的。


    因為愧疚,也因為想要提醒自己不要忘記那時的無能和懦弱,沈漓安最終沒有選擇治療自己的腿。


    後來,玄寧將盛鳴瑤帶了回來。


    沈漓安借著喝茶的動作,眼神望向了躺在軟塌上發呆的盛鳴瑤。


    幼時,盛鳴瑤與朝婉清容貌極其相似,若不是年齡對不上,沈漓安險些以為玄寧真人真的去蒼破深淵將朝婉清帶了回來。


    “她叫盛鳴瑤。”那時的玄寧與如今幾乎沒有區別,隻是他看著盛鳴瑤的目光偶爾會柔和些,“以後,她就是你的師妹。”


    沒想到,越是長大,盛鳴瑤和朝婉清越是不像了。


    沈漓安想起玄寧的那些話,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瑤瑤。”沈漓安不敢看她,凝視著手中那杯茶,說道,“婉清之前在蒼破深淵被妖氣入體,那妖氣藏得太深,我們都未曾發覺。這次下山除妖,遇見了狂化的七階妖獸,婉清體內未除去的妖氣又被引了出來。”


    沈漓安說了好大一長串話,也沒見盛鳴瑤搭理他。


    他抬頭,隻見盛鳴瑤板著臉,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師兄明知道我不喜歡朝婉清,如今我重傷在床,師兄為何還要與我提起她?”


    其實也不是。


    有丁芷蘭開後門,雲韻也塞給了她了好多丹藥,盛鳴瑤的傷早就好了大半。


    沈漓安微微一歎,多情的眼眸中像是隱含著萬千春水:“事到如今,我也不瞞師妹了。婉清體內的妖氣十分複雜,芷蘭師叔看後,說是需要修煉同功法弟子的心頭血。”


    “《水蓮引》是本宗秘法,如今也隻有你和婉清修煉過。”


    盛鳴瑤冷哼一聲:“師兄對我說這些做什麽?”


    “普通妖氣根本沒有這麽難解。”盛鳴瑤一針見血道,“除非是朝婉清自己在蒼破深淵亂動了什麽東西。”


    看到沈漓安黯淡下去的目光,盛鳴瑤就知道她又猜對了。


    盛鳴瑤覺得這一切都可笑極了。她想起了前世那次,沈漓安溫聲軟語地哄她。


    【你們是師姐妹,婉兒一向很喜歡你……】


    “你們是師姐妹,婉清一向很喜歡你。”沈漓安開口,“瑤瑤,我知道你很委屈,但凡有一絲別的可能,我也不願讓你去冒險。可如今已經別無他法。你忍心……”


    “我忍心啊。”盛鳴瑤抬起頭,諷刺地笑道,“我若不狠下心,你們恐怕要連我的心都算計了去吧?”


    沈漓安狼狽地避開了盛鳴瑤的視線,低低道:“……算師兄求你。”


    “師兄求我。”盛鳴瑤重複了一遍沈漓安的話,像是在喃喃自語,“師兄求我……”


    “師兄既然求我,又緣何不敢看我!”


    沈漓安一驚,原來盛鳴瑤已經不知道何時下地,落在了他的麵前,雙手撐在了木桌上,上身前傾,極具壓迫感。


    可沈漓安隻看到她眼眶通紅,似鬼魅般惑人,也像是被人拋棄的幼獸,可憐極了。


    “師兄不敢看我,是怕想起了朝婉清嗎?是怕發現,你也已經在不自覺中,將我當做了替身嗎?!”


    “瑤瑤!”


    沈漓安怕傷及盛鳴瑤,因此沒有動作,隻能坐在椅子上反駁:“我從未有過這個想法!”


    隻是被問到這個問題時,內心如何慌亂,也隻有沈漓安自己才知道了。


    “好。”


    盛鳴瑤順勢坐到了沈漓安對麵的木椅上,臉色蒼白,神情隱約透露著幾分癲狂。


    “師兄說沒有,我就相信師兄沒有。”


    沈漓安被她這麽一嚇,根本不敢再提之前的話題,小心翼翼中又透露著幾分擔憂:“瑤瑤,之前是師兄不好。你……你沒事吧?”


    盛鳴瑤安靜地坐在椅子上,像是一個毫無知覺的木偶。


    沈漓安不敢驚擾她,一時也沒再開口。


    半晌,盛鳴瑤忽然笑道:“他們想要我的心頭血對嗎?”


    “我就在這裏。”盛鳴瑤紅著眼眶,死死地盯著沈漓安,“誰想要,你就讓他親自來取!”


    沈漓安看著偏激的盛鳴瑤,心中一跳,蹙眉喊道:“師妹……”


    “他們都選擇了朝婉清。”


    盛鳴瑤的眼神空洞,驟然放輕了聲音,像是在發呆,又像是自言自語。


    “——師兄,你呢?”


    沈漓安如鯁在喉,什麽話都說不出口了。


    他再一次落荒而逃。


    ===


    沈漓安走後,盛鳴瑤擦幹了眼淚,反思了一秒自己戲是不是有點過,隨後便心安理得的躺到了床上休息。


    玄寧絕不會放棄救他的好徒弟朝婉清的,所以,他們遲早相見。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盛鳴瑤被玄寧傳音,讓她去他洞府一趟。


    盛鳴瑤收拾整齊後,沒告訴任何人,隻給雲韻留下了一紙書信,告知她師尊傳召,自己要離開一日。


    她的住處裏玄寧洞府不遠,可也不近。盛鳴瑤特意沒有挑小路,而是選擇了大道。


    一路上,盛鳴瑤雖免不了被人背後議論嘲笑,但也隱隱有人小聲為她辯駁。


    “盛鳴瑤如今看著和朝師姐並不相似啊?”


    “她們兩個是小時候像吧?如今明顯各有千秋。”


    “聽說沈師兄也喜歡她呢!”


    “這也太好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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