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盛鳴瑤壓根沒有按照正常春煉程序失憶。


    她不僅將一切都記得清楚,甚至可以清晰地區分幻境給她的設定,與自己原本的記憶。


    在幻境中,盛鳴瑤是明家寄人籬下的表小姐“明瑤”,看著過得不錯,還得了“明”字的姓氏,實際很不受待見。


    明家最寵愛的人是大小姐,她身上還有個婚約——未婚夫是城主家的大公子,傳聞中威風凜凜、高大威猛,性格很是寡言剛烈。


    弱水三千,這位鬆大公子卻隻鍾情於明家大小姐。


    可惜明家大小姐並不喜歡他,兩家定下婚約後原地消失。


    傳言中,反倒是盛鳴瑤這個不入流的表小姐,曾在之前多次對鬆大公子表達過自己的愛慕之情,甚至不惜在冬日裏跳湖明誌。


    就算這事是真的,可畢竟是閨閣之事,若是府內約定不提,爛在心裏也沒人會知道。


    說到底,不過是一個閨閣小姐的綺思幻想罷了。


    可也不知怎麽最近這事忽然被傳到了外頭,說得極為難聽,連閨名都隱隱約約透露了出去。


    一時間‘明家表小姐’淪為笑柄。


    “表小姐,表小姐!”


    就在盛鳴瑤打算出門時,一個丫鬟帶著三四個小廝在門口堵住了她,那丫鬟氣喘籲籲道:“表小姐,夫人有請!”


    夫人?


    盛鳴瑤眨眨眼,心中好奇,順著那小丫鬟的話收回腳,依言跟著她見到了夫人。


    “是瑤丫頭來了?”


    歪在塌上的明夫人打扮的雍容華貴,臉也算得上貌美,隻可以歲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沒讓她更加寬容,反而愈加刻薄。


    明夫人開口,先是一番明褒實貶的打擊,後又開始叨叨多年養大她這位“表小姐”的不易,最後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如今婉兒出門學藝,我啊,可真是擔心極了。”


    夫人拿著侍女遞過來的帕子,裝模作樣地擦拭著眼角:“還有你這孩子,既然喜歡那大公子為何不早些告訴我?反倒惹得……”


    接下來,就是夫人叨叨叨的時間。


    盛鳴瑤總結了一下,大意就是明家養了她長大,又讓她姓了“明”——這簡直是一場大恩啊!


    如今得知了盛鳴瑤喜歡城主大公子,明夫人便做主讓她嫁過去好了!


    至於別的,那都是誤會啊!


    雖然我們少你吃的、短你穿的、也許還貪墨了你的家產、冬天讓你在結冰的小溪邊洗衣服、從小給你使絆子、還把你推入冰河——但那都是誤會!


    現在,勇敢追夢的大小姐“出門學藝”,我們又恰好知道了你喜歡城主家的大公子,所以我們決定成全你!


    盛鳴瑤:……


    這位夫人,你倒也不必把“替婚”說得這麽清新脫俗。


    盛鳴瑤萬萬沒想到,在經過了替身後,自己追溯潮流,居然在幻境中開啟了替嫁模式。


    “這是不急。”盛鳴瑤微微一笑,“我恰好有別的事情,想與夫人說。”


    ===


    與此同時,同樣進入了幻境之中的鬆濺陰睜開眼。


    他下床後,對著房中的鏡子裏倒映出的模樣皺眉,就在這時,他臉上的皮膚開始扭曲。片刻後,鬆濺陰恢複了原本陰柔俊美的外貌。


    光是恢複容貌就廢了一番力氣,除此之外,鬆濺陰發現自己周身魔氣消失殆盡,此方世界更是一絲靈力也無。


    ——魔尊鬆濺陰完完全全地成了一個普通人。


    這番體驗也倒有趣。


    鬆濺陰伸出手,凝視著自己的掌心,而後輕笑出聲。


    他之所以如此冒險地撕裂了那個弟子的神識,又以真魂相替進入大荒宮的春煉幻夢,說到底,不過是因為害怕。


    前世,盛鳴瑤走後,鬆濺陰不知為何總是會陷入迷夢之中。


    每每一閉眼,他就發現自己處於昏暗到看不清來路歸處的夢中。有些時候,鬆濺陰也不願醒來,他在這條路上隨意漫步,總能見到許多前世今生的故人。


    他的母親,前一任魔尊,死在他手下的、形容淒慘的大魔……


    夢中,這條路途的盡頭,是一座小房子。


    房屋修繕得並不華麗,遠遠看去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屋舍,勝在依山傍水,屋外就是一片草地。


    草地上有牛羊成群,屋前清清冷冷地落著一個身著紅衣的身影。


    ——是盛鳴瑤。


    可是這個盛鳴瑤再不見往日的笑顏,她冷冷地看著走到了自己麵前的鬆濺陰:“我並不認識你。”


    鬆濺陰苦澀一笑,並不反駁。


    這樣的場景,他常常夢到,已經從開始的痛徹心扉變成了如今的習以為常。


    剩下的話,哪怕夢中鬆濺陰說了再多也是無用。在夢中,盛鳴瑤隻會冷冷地看著他,毫無現實中的活潑鮮活。


    可鬆濺陰仍是願意說,甚至感謝有這樣一個夢能讓他有機會開口。


    哪怕知道這些都是虛假,哪怕知道那人已經湮滅。


    “阿瑤。”


    鬆濺陰幾乎是哀求地看著麵前身著紅衣的女子,他已不奢求原諒,隻求她能再看自己一眼。


    “我是鬆柏,是你的小樹,你再看看我……”


    “再看看我啊……”


    最後的那幾個字音量太清,幾近呢喃。


    “鬆柏?”夢中的盛鳴瑤垂下臉,機械地重複著這個名字,繼而抬起頭,眼眸中滿是恨意。


    “你怎麽還有臉來找我——是覺得我被你害得還不夠慘嗎?!”


    這句話取代了童年的晦暗血色,成為了鬆濺陰新的噩夢。


    “盛鳴瑤”三個字,成為了狂妄至極的魔尊大人心中一根刺。


    拔不出,摁不進,孤零零立在那裏,又像是一座墓碑,看之即傷,觸之即悲,聽之即狂。


    在重生後,自以為掌握了先機的鬆濺陰無所忌憚地開始重新籌謀,忙碌之下,到是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做這個夢了。


    而今,故態複萌。


    這也是促使鬆濺陰放下一切,不顧危險,決定孤身進入大荒宮幻境的緣故。


    他不敢想象,明明唾手可得的“家”,再一次破碎的滋味。


    在前世,盛鳴瑤死後,備受打擊的鬆濺陰一心修煉卻終究無法再進一步。失敗多次後的他企圖掀翻大道,讓魔域稱霸這片大陸。


    聯合大荒宮失敗後,鬆濺陰索性不再猶豫,無所事事的他直接挑起了戰爭。


    大戰在即,一早就俘虜了朝婉清後,般若仙府那邊顯然有所忌憚,鬆濺陰如法炮製地去捉住了大荒宮“玉顏君”桂阿真人座下的女弟子秋萱。


    可誰知這女弟子竟是難得的烈性,在被捉回魔域的途中就以最拙劣的方式——割腕放血,直接死在了途中。


    途中整整三日也沒有人發現不對,也不知這個不過築基期的弟子是如何做到的。


    這番情態顯然激起了大荒宮眾人的暴怒,尤其是桂阿真人,在最後那一戰時,桂阿幾乎沒將自己的性命放在眼中。


    這樣強大的攻擊下,鬆濺陰將魔域拓展至整片大陸的計劃,自然失敗了。


    ……


    鬆濺陰推開房門,立即有小廝上前:“大少爺這是打算去往何處?可需要小的準備一番?”


    那小廝半點沒發現自家的少爺變了個模樣,想來這也是幻夢的神奇之處。


    由於強占了旁人的身體,鬆濺陰並沒有關於此方幻境的記憶,他倒也不慌,先是用眼睛掃了一圈屋外布置,後又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幾眼小廝,淡淡開口:“你可知這城中有叫‘盛鳴瑤’的女子?”


    在幻境中,必須按照幻境規則行事,否則太過出挑惹來大荒宮的四位長老,反而得不償失。


    並非鬆濺陰沒有與之一戰的實力,隻是不值罷了。


    “盛鳴瑤?”


    小廝麵露難色:“這個姓氏,小人不曾聽聞。”


    眼見自家大公子的神色肉眼可見的變差,小廝趕忙補充道:“不過,明家之前落水的那位表小姐聽說閨名是叫‘明瑤’來著。”


    原本已經走到了院子外的鬆濺陰陡然回首,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小廝麵前,死死地盯著他:“你說得可是真的?”


    小廝被鬆濺陰這般模樣唬了一跳,將腰彎的更低,頭幾乎要埋進地裏,喏喏道:“是、是啊,這些日子,不是城中都傳遍了嗎?”


    噫,也不知道自家大公子這是怎麽了?周身氣息愈發唬人了!


    久居魔域的鬆濺陰顯然沒意識到一個閨閣小姐的閨名被“城中傳遍”是何等可怕之事,他強摁下心中燃起的火光,啞聲道:“備馬。”


    “本尊……我要去一趟明府。”


    第67章 再遇


    盛鳴瑤看著眼前雍容華貴的婦人, 實在沒忍住溢出了一絲嘲諷的笑意, 緩聲道:“替嫁……夫人這主意可真是不錯。”


    “你這孩子, 何必說得這麽難聽呢?能與城主府的大公子結成姻親,是天大的喜事!這可不是什麽‘替嫁’呀。”


    明夫人上前一步拉過盛鳴瑤的手, 將她帶到了自己身邊,臉上始終掛著虛偽的笑意,狀似親昵地說道:“舅母知道你喜歡城主家的大公子,如今這不是正好如你所願了嗎?”


    真別說,這幻境在逼真程度上堪稱一絕,比如各個npc的微表情十分細膩,恍然間像是真有其人。


    可惜了,假的終究隻是假的。


    盛鳴瑤懶得與明夫人分辨這許多。


    這個世界並非真實, 僅僅作為一個試煉,那麽最重要的應該是找到這個世界的突破口。


    根據桂阿長老之前那語焉不詳的描述,在此方空間中, 定是有一個最大的突破口, 隻要能找到那個突破口, 就能立即終結幻境。


    “行, 您說得都對,明府上下,一直以來對我都是如珠似寶的寵愛著, 從未有半分怠慢。”


    這話明夫人聽著舒服極了,微微頷首,心下得意至極。


    看吧, 拿捏住一個小姑娘還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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