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正濃,月色照在青石板上,泛出些許光澤,萬家燈火已熄,一片寂靜,沈妙平走得好好的,忽然快步跑到了謝玉之前頭,蹲下了身低聲道:“來,我背你。”


    謝玉之望著眼前不甚寬厚的背影怔了怔,然後左右環顧一圈,發現街上已經沒什麽人了,一番猶豫,慢吞吞的俯身摟住了他的脖子。


    沈妙平勾住他的腿彎起身,一步步的往回走,然後問謝玉之:“知道我為什麽不抱你嗎?”


    謝玉之不搭腔,感覺怎麽回答都會被他套進去。


    沈妙平見他不說話,繼續道:“你太重了,抱著你走不到十步路,兩個人都得摔個狗吃屎。”


    果然。


    謝玉之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隻覺溫度冰涼,沈妙平還以為他要掐自己,嚇的一縮脖子,引得背上的人輕笑出聲:“你知道你像什麽嗎?”


    沈妙平自黑精神十足:“像縮頭烏龜唄。”


    謝玉之沒順著他的話說,手繞到前麵捏住了他的鼻子道:“你是豬八戒。”


    沈妙平樂了:“豬八戒背媳婦?”


    謝玉之這次真的揪住了他的耳朵,還擰了半個圈,沈妙平居然也不怕疼,背著他往前走,嘴裏還不忘占便宜:“走咯,背著媳婦入洞房。”


    謝玉之挑眉:“混賬,你是上門女婿,按規矩是你嫁給了我!”


    “那二爺下來啊,二爺背我。”


    “做夢!”


    ***


    大晉這一年注定不平靜,隱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據探子來報,護送使團的大遼軍隊原本駐紮在城郊三十裏地外,近日卻在逐漸往盛京城內逼近,恐有不臣之心,另禮親王一改往日低調,頻繁宴請大臣,尤以撫遠將軍孫桐為最,送金送銀便罷,竟還將獨生女兒柔嘉郡主許配給了他。


    皇帝把一切看在眼裏,連下幾道聖旨,先是給遼主修書一封,讓他召五皇子耶律俊齊等人速速回國,然後命撫遠將軍孫桐上交兵符,另將十六衛兵馬調集起來守衛皇城,連番舉動惹的人心惶惶。


    不過這一切沈妙平並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覺,他畢竟不是中心人物,而且也不知是不是最近太過勞心勞力,那日回來之後他就病倒了,弱雞崽子直接成了病雞崽子,四肢無力燒的連床都下不來,都察院那邊也告了假。


    第57章 兵變


    天氣漸冷, 說變就變, 前幾日穿著單衣尚可,現在說句話都能哈口寒氣出來, 沈妙平裹著錦被窩在床上, 不由得吸了吸鼻子,心想等過幾天下雪了再出去巡街, 簡直就是人間悲劇。


    屋裏燃著暖爐,熏得人昏昏欲睡,茯苓打起簾子將熬好的藥送了進來,一股寒氣跟著竄入, 謝玉之原本正坐在書桌後看布防圖,見狀抬起了頭道:“大夫怎麽說?”


    茯苓將盛了滾燙藥汁的青瓷碗擺上桌道:“大夫說許是姑爺前幾日衣衫單薄了些,風邪入體遭了病, 好在不嚴重, 倒不至於下猛藥,這藥方子平和,慢慢溫養著, 過段時間就好了。”


    古代醫術不發達, 小小一場風寒說不定都會要了性命,是以沈妙平對喝藥這種事比誰都積極, 他見謝玉之端著碗過來,正欲伸手去接, 豈料卻被對方抬手躲過了。


    沈妙平:“???”


    謝玉之掀起衣袍下擺坐至床邊, 解釋道:“碗太燙, 我喂你。”


    沈妙平不信,滿臉狐疑:“昨天的碗也燙,你怎麽沒喂我。”


    謝玉之不語,用湯匙攪了攪碗中褐色的藥汁,瓷碗碰撞間隱有嫋嫋熱汽升騰,等手中藥碗的溫度緩緩降下來了,他才笑道:“你替我敷藥敷了那麽多次,就當我難得良心發現,照顧你一回不行麽。”


    沈妙平聞言輕笑出聲,修長的指尖摸了摸下巴:“二爺倒是第一個說要照顧我的人,可惜這藥太苦,一勺一勺喂受不起,我還是自己喝吧。”


    語罷接過了藥碗,一飲而盡。


    謝玉之見狀也不在意,把空碗接過放在一旁,轉而說起了另一件不相關的事:“大遼使者今晚便會離京,還有撫遠將軍孫桐,他手中的兵馬也很快就會交由父親接管。”


    沈妙平不明白他為什麽會說起這個,想了想道:“前幾日陛下讓他交虎符,他磨磨蹭蹭的不願給,數萬兵馬就這麽交出,他隻怕不會甘心。”


    “……他確是不甘心的。”


    謝玉之若有所思的望向窗外,原是想看看院中栽著的那棵梧桐樹,可惜天太冷了,花窗緊閉,什麽也瞧不見,隻得作罷。


    沒過多久,房門忽然被人扣響,忍冬在外頭柔聲道:“二爺,公爺那邊傳話來,說是請您用過午膳後前去點雲閣議事,萬不可忘了。”


    謝玉之聞言一頓,淡淡道:“我知道了。”


    沈妙平敏銳察覺到他情緒不對,想起這幾日昌國公一直頻繁的叫他去點雲閣,微微皺了眉道:“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他整日巡街串巷,小道消息也聽了不少,略一思索就想通了關竅,瞳孔一縮,追問道:“是不是禮親王……”


    “噓——”


    謝玉之立刻壓住了他的唇,直視著他的眼睛:“有些事心裏知曉就可,不必說出來。”


    禮親王若真想謀反,就一定會借助耶律俊齊和孫桐的力量,而今天無疑是他最後的動手機會,武將之中以謝家為首,且有一女入宮為妃,論親戚關係也比旁人更近一層,真出了事,謝家隻怕要第一個衝在前頭。


    沈妙平握住謝玉之有些冰涼的手,臉上罕見的沒有什麽笑意:“你有腿疾,可別去湊熱鬧,幫也幫不上什麽忙。”


    話雖如此,統率三軍一半靠兵符,另一半靠的卻是威望,昌國公府子嗣單薄,統共就謝玉之一個能扛事的,換了旁人調不動兵馬,皇帝也信不過,再說謝延平年事已高,他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謝玉之道:“我當初遠征東夏,右腿中箭,傷勢比現在還重,不也帶著軍士殺出了一條生路麽,再者說,我腿雖然瘸了,弓還是能挽動的。”


    沈妙平不知道該怎麽說,抿唇不語,莫名有些心煩意亂,謝玉之見狀一笑,拉了拉他的手:“來,穿上衣服,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沈妙平用被子蒙著頭,背過身去躺屍:“懶得動。”


    “必須動。”


    謝玉之把他強行拽了起來,又給他套上一件衣裳,攥著沈妙平的手走到了隔間的書房:“今夜我和父親不在府中,外頭雖留了人手保護你,可到底也不穩妥,你自己要當心。”


    他說著將多寶架上的一個古董花瓶移開,露出了裏麵小半個巴掌大的暗格,沈妙平見狀一怔,謝玉之卻並不解釋,將裏麵的機關用力按進去,隻聽嘩啦一聲響,書桌後方的整麵書架竟自動往旁邊移動了些許距離,露出了一個隻能容納一人通行的暗道出來。


    謝玉之點了根蠟燭,神色在燭火的照耀下並未柔和半分,他罕見的強硬,拉著沈妙平走了進去,待他們身影消失後,書架又緩緩移動了回去,仿佛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


    入目是一片漆黑,燭火亮起,顯露出腳下的一條階梯暗道,這裏空曠,連輕微的聲響都能引起回音,沈妙平下意識扶住了謝玉之,接過他手中的蠟燭,同他一起走下石階。


    謝玉之道:“父親性子太過耿直,已經做好了身死報國的準備,自然不會留什麽後路,現在城外全是遼兵,這個暗室除了我誰也不知道,等我走了你就待在這裏,幹糧和水都已備好,出了什麽動靜都別管。”


    他轉身看向沈妙平,卻因著四周黑暗,讓人看不清臉上的神色,隻聲音平靜,一如往昔:“此戰不會太久,翌日一早,我若得勝,自會打開暗道來找你……”


    暗室中除了幹糧和水,另有一張睡榻,謝玉之說著傾身,並壓下沈妙平的肩膀,迫使他低頭看向床底,這才繼續後麵未盡的話:“我若沒來,你等幹糧吃完就立刻逃出去,床下的地磚掀開,有一條暗道,很長,也很黑,會很難喘氣,但你不要怕,順著一直出去就是城郊……”


    沈妙平從頭到尾一言不發,聞言不知為何,忽然一下子猛的站起了身,對上謝玉之沉靜的目光,他後退幾步,反應過來自己的行為有些過激,半晌,又掀起衣袍下擺,重新蹲了下來。


    “你繼續。”


    沈妙平道:“你繼續說吧,我聽著……”


    謝玉之有條不紊,繼續道:“倘若禮親王事成,謝家必受牽連,你逃了出去就隱姓埋名,再不要回來。”


    受牽連是什麽意思,兩個人心裏都明白,要麽滿門抄斬,要麽挫骨揚灰。


    謝玉之又站起身,從床頭拿出一個大的紫檀木匣子,打開一看,最麵上放著一封信,沈妙平眼尖,發現底下還有一遝厚厚的銀票。


    “禮親王想必不會和小魚小蝦計較,你並非謝家直係,如果真那麽不走運被抓到了,說不得還有一線生機。”


    那信封上寫著和離書三字,沈妙平正欲伸手去拿,卻又被謝玉之避了過去,他抬眼注視著沈妙平,一字一句道:“你記著,這和離書是為了保你的命,卻並不代表,你從此以後就和我沒關係了。”


    “生是我謝玉之的人,死是我謝玉之的鬼,一紙契書改不了,生死也改不了。”


    聲音在地室回響,尤為清晰,沈妙平聞言忽然又不動了,往日機靈的一個人,今日木訥寡言的不行。


    那封和離書最後是被謝玉之強行塞到他手中的。


    “你素來機敏,是個八麵玲瓏的人,我原有許多話想叮囑你,但又覺得沒必要,我能做的都做了,但你若還是因此受了我的牽連,那也是命中注定,就當我欠你的,且記著,下輩子再還。”


    恍惚間謝玉之說了很多,有些沈妙平聽進去了,有些沈妙平沒聽進去,最後時間不早,謝玉之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沈妙平忽然一把拉住了他。


    “為何如此?”


    二人是一個擦肩而過的姿勢,謝玉之看不見他的臉,便隻得看向遠處的一塊地磚:“你待我好,我自然也待你好。”


    沈妙平竟然笑出了聲,反問道:“如果這些好都是假的,都是騙你的呢?”


    地室一時寂靜無聲,不知過了多久,謝玉之才道:“……騙一輩子便無礙。”


    “我今日若身死,也算你騙得我一生,若不死,再來與你算後賬。”


    他語罷再不看沈妙平一眼,徑直往出口走去,沈妙平轉身回頭,卻隻能看見他一瘸一拐的背影,驀的出聲道:“二爺不介意我另娶妻生子吧。”


    謝玉之聞言倏的頓住了腳步,卻沒回頭。


    沈妙平又道:“二爺如果死了,我帶著這些銀票逃出城去,置辦些地契鋪子,再找個人過完後半輩子便罷了,逢年過節會替你燒些紙錢的。”


    謝玉之再不理他,打開機關出去了,隨著一聲沉悶的輕響,書架緩緩合上,周遭便陡然寂靜了下來。


    沈妙平維持著那個姿勢,盯著出口很久很久,久到脖子都僵了,才像忽然反應過來似的,開始仔細打量著四周。


    床尾放著幾套幹淨整潔的平民衣裳,旁邊還有一把防身用的短匕首,紫檀木匣子很深,裝的全是銀票,沈妙平正欲看看,腦海中忽然響起了一道久違的聲音。


    【叮!】


    【親,接受非自身勞動所得財物屬違反規定行為,會給予輕微電流警告,請宿主慎重喲~】


    四周漆黑寂靜,隻有蠟燭明滅不定的光亮,係統冷不丁一出聲還有些怪嚇人的,沈妙平聞言一怔,竟也沒說什麽,默默收回手,背靠著床邊席地而坐,一個人想事情去了。


    沈妙平有時候會想,他的無良媽當初謊稱出差,把他自己一個人扔到鄰居家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他的後路。


    如果鄰居不管了,或者那個男人沒有良心,並不打算把自己接回沈家去,那麽沈妙平,當時一個才六歲的孩子,該怎麽活下去。


    誰的心腸也不是天生就硬的,都有過胡思亂想的年紀,沈妙平十歲之前還記掛著那個女人,有時候經常會想媽媽是不是跑了,不要自己了,又或者嫁了另一個更好的男人,生了另一個孩子,林林總總,很多種結果。


    不過後來他才明白,凡事要多往好處想。


    於是沈妙平猜她可能是出差的時候死路上了。


    隻有這個結果才能稍稍緩解他心中的怨恨,才能讓他心裏舒服一些。


    沈妙平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謝玉之替自己把所有後路都留好了,錢財,出路,性命,能做的都做了,能想的都想了。


    第58章 最強外掛


    都說血緣關係是最穩固的枷鎖, 可仍有一句話,至親夫妻, 千裏江山換不回。謝玉之能在百萬軍中廝殺浴血, 雖九死亦不懼, 但他到底怕自己死了,沈妙平會沒個著落。


    謝玉之活著一日, 便能護他一日, 可沈妙平倘若離了謝家, 離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此生便再護不得了……


    外間夜色逐漸濃稠,開始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一股似有似無的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 聞了讓人作嘔, 昌國公府奴仆盡數遣散, 隻餘少數手持兵刃的高手護住門府, 四周靜得可怕。


    皇宮在東城,站在高處望去,隻見那邊火光衝天, 雨水也未見得能澆熄幾分灼熱, 大隊人馬乘著夜色直奔而去, 馬蹄聲急促, 刀劍相碰甲胄嘩嘩作響, 無數箭矢閃著寒光, 在黑夜中鋒芒畢現。


    地室中留了蠟燭和火折子, 謝玉之帶進來的那盞燈已經漸漸暗了下去,沈妙平卻渾然不覺,他盤起膝蓋靠牆而坐,整個人一動不動,直到頭頂上方傳來些許雜亂的腳步聲,他這才倏的睜開了眼。


    屏氣凝神,沈妙平把衣袍下擺紮入腰間,俯著身悄悄走上了石階,他看不見外間的情況,但把耳朵貼地,還是能依稀聽見一些動靜。


    有人進了曲風院,而且不止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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