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鳳梧雙手抱臂,似笑非笑的睨著他:“老不死的,閉上嘴,人家親爹都沒說話,你在這兒當什麽三孫子,怎麽,等不及要拜見我這個祖師爺了嗎?”


    禿頂老頭在燕城算有些名聲,門下弟子無數,哪兒被人指著鼻子這麽罵過,當即氣的一個倒仰,險些暈過去。


    閔上善倒是有幾分忍性,一直沒說話,隻盯著房內的動靜。


    蕭鳳梧走到秦明月身旁,拉著他往地上一坐,然後也不嫌髒,枕著他的腿就地一躺,閉著眼道:“天快亮了記得叫我。”


    秦明月從地上拔了根草,在指尖繞兩圈,敷衍的應了一聲。


    禿頂老頭見狀更是嫌惡:“不知廉恥!”


    秦明月聞言抬眼,微微勾唇:“我們衣裳都沒脫呢,這就不知廉恥了,老頭兒,你該不會還是個童男子吧,一大把年紀了,早些開開葷,省的連個香火都沒有。”


    下九流的人,說下九流的話,秦明月這些年什麽難聽話沒受過,還怕一個糟老頭子。


    蕭鳳梧聽著二人唇槍舌戰,悶笑著轉頭,對秦明月道:“你說這些人壞不壞,往常這個點,咱倆都暖被窩睡覺去了。”


    秦明月瞪著他,陰氣森森的道:“你也好不到哪兒去。”


    蕭鳳梧往他懷裏死命靠,不以為意:“我不壞,你不愛唄。”


    離天亮已經沒多久了,隱隱還能聽見不遠處傳來的梆子響,房裏熱的像蒸籠,仆人換了一波又一波,閔思行就是沒見有蘇醒的趨勢。


    閔上善在庭院裏來回踱步,已經顯得有些焦躁,時不時就會沉著臉看一眼蕭鳳梧,秦明月眼見天邊已經透了抹淺淺的白,心裏也有些急,忙把蕭鳳梧晃醒了。


    “快醒醒,天都亮了。”


    蕭鳳梧本來睡的也沒多沉,聞言睜眼,輕歎一口氣從地上坐了起來,秦明月給他拍掉身上的草屑和塵泥:“你快進去看看,房裏都熏的冒煙了,別出岔子。”


    蕭鳳梧隻道:“在這等著我。”


    以禿頂老頭李思繆為首的一幹大夫都盯著蕭鳳梧的一舉一動,個個搖頭失笑:“小子,口出狂言,反把自己搭了進去,天邊破曉,雞都快叫了。”


    蕭鳳梧不理,推門進去,鋪麵而來一股熱浪,裏頭有四個家丁正在扇扇子,汗流浹背,個個都像水裏撈上來似的。


    閔思行躺在床上,仍是半點反應都沒有,身上的黑色藥膏已經幹的結痂,輕輕一碰,就碎的往下掉,蕭鳳梧撿了個白帕子,擦掉他手腕上的藥渣,然後閉眼切脈,半晌後,睜開眼,往他眉心,咽喉各紮了一針:“繼續扇,把藥渣都燒幹淨。”


    說完也沒有出去,就尋了個位置在不遠處坐著,靠著椅背閉目養神,指尖在膝蓋上規律性的敲擊著。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天邊顯露出一抹魚肚白,濃墨似的天幕也逐漸變淺,曙光從雲層傾瀉,閔家後廚養著的大公雞也伸長了脖子,嘹亮的雞鳴聲讓眾人的精神都不由得為之一振。


    不同的是,禿頂老頭是興奮,秦明月則是緊張,閔上善麵色難看,透過窗縫看去,發現閔思行還是一動不動,而蕭鳳梧靠著椅子像是睡著了,終於怒不可遏,帶著人推門而入。


    清早的空氣是冷的,房門驟然打開,一股子寒氣襲入,裏頭汗流浹背的仆從不由得齊齊打了個哆嗦,蕭鳳梧頭上也有汗,卻是熱的,他用帕子不緊不慢的擦拭了一下,雲淡風輕。


    閔上善牙關都快咬碎了,恨聲道:“蕭鳳梧——!”


    蕭鳳梧還是不緊不慢的:“在呢。”


    禿頂老頭笑的陰沉沉:“庸醫害人,閔老爺,同這狂徒廢什麽話,直接捆綁了送去衙門吧。”


    外頭的仆從也紛紛擠在窗子口看熱鬧,蕭鳳梧睜開眼,從椅子上起身,然後對那禿頂老頭道:“真想絞了你的舌根子,比婆娘還囉嗦。”


    禿頂老頭嗤笑道:“垂死掙紮!老夫不與死人計較。”


    蕭鳳梧掀起袍角坐到床邊,切了切閔思行的脈象,然後拔掉了他眉心的銀針,正欲動咽喉處那根針時,不知想起什麽,垂眼思索片刻,忽而笑著收回了手:“唉,手抖,李思繆,你過來幫忙拔了這根針如何?”


    李思繆就是那禿頂老頭,他聞言先是一愣,而後不屑一笑:“自己治不好,便想坑害老夫?白日做夢。”


    旁邊兒的幾個老頭也跟著笑出聲,後來瞥見閔上善的臉色,又都收了聲。


    蕭鳳梧拍了拍膝蓋:“李思繆,你怕什麽,拔個針而已,又死不了人,這樣吧,治死了算我的,不賴你半分。”


    李思繆直覺有詐,不願搭腔,閔上善卻是一把將他揪了出來,推上前去:“拔針!”


    李思繆是閔家千金堂的坐館大夫,被揪著後衣領,當即叫苦不迭,蕭鳳梧這廝順勢起身,撣了撣袖子,笑著擺了個請的手勢:“您請。”


    咽喉是人身死穴,稍有差池便會要了性命,李思繆定了定神,並不猶豫,飛速拔出了那根針,說時遲那時快,眾人隻見原本還躺在床上挺屍的閔思行忽然睜眼,噗的噴出了一口烏黑的淤血出來,李思繆不備,被噴了滿臉,登時僵住了。


    閔思行伏在床邊,咳嗽不已,身上的藥殼子因為劇烈的動作而碎裂掉落,肉眼可見的,血泡都消了下去,閔上善大喜上前:“兒啊!你可算是醒了!”


    閔思行吐的那一口是毒血,惡臭難聞,蕭鳳梧見李思繆瞪大眼睛,胸腔起伏不定,活像個癩蛤蟆,笑的直錘門,大笑出門而去。


    秦明月方才被堵著進不去,扒著窗戶看清了全程,見狀心裏總算鬆了一口氣,對蕭鳳梧道:“治好了就快走吧,我待在這兒心裏一刻也不踏實。”


    蕭鳳梧聞言轉了轉眼珠子,慢慢俯身,忽然猝不及防在他臉上響亮的親了一口,秦明月被嚇了大跳,卻見他靠著小院的拱門,慢條斯理的搖頭道:“現在走了,多虧的慌,不急。”


    秦明月臉還有些麻,他用手撫著臉,怔愣片刻,然後橫了蕭鳳梧一眼,似笑非笑的站在一旁,也沒出聲。


    最先走的是沈大夫,他是唯一一個沒有把病往巫蠱之術上推的人,瞧夠了熱鬧,背著藥箱樂嗬嗬的往外走,對蕭鳳梧拱手道:“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強,蕭公子少年英才,老夫佩服,鬥膽請教,這是何頑疾,怎的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此乃紅蓮瘡,從前在家中聽長輩閑談,這才知曉,尋常人是不會患這種病的,還是閔家有福氣。”蕭鳳梧明褒暗諷,然後對沈大夫拱了拱手:“您老慢走。”


    沈大夫伸了個懶腰:“好說好說。”


    另有一個老頭跟在後麵想蒙混過去,結果蕭鳳梧長腿一抬,直接把門給擋住了,他笑吟吟的望著那老頭,也不說話,直把對方看的一頭霧水,秦明月挑眉,提醒道:“愣著幹什麽,還不叫祖師爺?”


    差點忘了這茬了。


    蕭鳳梧手裏捏著一塊磚頭,有一下沒一下的拋著:“不想叫也可以,讓老子拍一下,這件事兒就算過去了。”


    對方聞言倒吸一口涼氣,蕭鳳梧這狠小子,一磚頭拍下去還有命?


    在麵子和性命二者間糾結片刻,那老頭幹脆的選擇了後者,以袖遮臉,拱手囫圇道:“弟子康紀明,見過祖師爺。”


    蕭鳳梧落下腿,微微抬了抬下巴:“嗯,走吧。”


    有了第一個帶頭的人,後麵也就沒幾個硬骨頭了,尤其是蕭鳳梧手裏的板磚,拋得虎虎生風,那些大夫挨個排著隊,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弟子公孫豈,見過祖師爺。”


    “弟子樊勇,見過祖師爺。”


    “弟子孫少祖,見過祖師爺。”


    閔家的丫鬟仆人都圍在一起,看著這百年難遇的奇景,一堆老頭俯首作揖,恭恭敬敬的對一名少年行晚輩禮,口稱祖師爺。


    唯一沒動的就是李思繆,他麵色陰沉,臉上的血漬已經洗淨了,胡須無風自動,冷聲道:“老夫寧願受了這一磚頭。”


    蕭鳳梧垂眼反問:“是嗎?”


    李思繆:“自然。”


    “啪——!”


    話音剛落,蕭鳳梧毫無預兆就是一板磚拍過去,磚塊落地頓時碎成兩半,李思繆不妨,身形晃了兩下,轟然倒地。


    蕭鳳梧拍了拍手上的灰:“真當老子不敢動你啊。”


    第135章 京城來人


    咕嘟——


    圍觀人群齊齊咽了咽口水, 怎麽也沒想到蕭鳳梧這麽狠, 對一個半百老者都能下的去手, 閔上善在遠處,將一切收入眼底, 擺手示意下人把李思繆抬走,然後走到了蕭鳳梧跟前, 神色稍緩:“思行已經無事了,我閔家, 欠你一個人情。”


    蕭鳳梧壓根不領情,仰頭望著天邊流雲:“現在無事,不代表以後無事, 世叔還是手鬆些,底下的藥商都沒法兒活了, 閔思行的病, 說不定就是老天報應呢。”


    閔上善聞言微微眯眼:“你蕭家鼎盛時, 也未見得是什麽積善人家,煙土買賣可沒停過。”


    蕭鳳梧大咧咧攤手:“所以啊,我們家現在遭報應了嘛,死的死跑的跑,難不成世叔要步我們後塵?”


    閔上善聞言被噎住了,一口氣梗在胸口不上不下, 大抵是沒見過能把家破人亡說得如此輕巧的人,末了拂袖,示意管家送客。


    蕭鳳梧將袖子挽至手肘, 笑眯眯的伸出一隻手:“問診費,盛惠二百兩紋銀,我蕭家一線針是值這個價的。”


    閔上善心知他這是不願意再同閔家有瓜葛,長歎一口氣,示意管家給錢,蕭鳳梧接過仆人遞來的精致繡袋,在手上掂了掂分量,然後對秦明月道:“走吧。”


    二人出了閔府,一路往家裏去,蕭鳳梧走著走著,忽然把繡袋往秦明月懷裏一拋,倒把後者弄的一頭霧水,秦明月接住錢袋子,抬眼問道:“怎麽了?”


    蕭鳳梧腳步不停,頭也不回,伸了個懶腰:“給你了。”


    秦明月一怔,下意識攥緊錢袋子,白皙的指尖映襯著藏藍色的繡袋,對比分明,他低頭看了看裏麵的錢,然後跟上去,盯著蕭鳳梧的背影道:“為什麽要給我?”


    為什麽要給他?


    蕭鳳梧也不知道,想給就給了,他轉頭看向秦明月,發現對方眼中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眉梢滿是雀躍,仿佛捧的不是二百兩銀子,而是一座金山。


    二百兩銀子而已,秦明月隻要肯登台露嗓,多的是人願意為他拋金擲銀,怎麽就這麽值得高興了呢。


    蕭鳳梧隻是略顯不解的挑眉,然後用拇指摩挲了一下袖口,調笑道:“爺從前能為你一擲千金,現在也能。”


    他覺得,這舉動沒什麽大不了的,想當初何止千金,萬金他都替秦明月花過,可蕭鳳梧忘了,他從前家財萬貫,現在一貧如洗,給出去的,意義自然不同。


    秦明月不說話,攥緊了那錢袋子,不知道為什麽,最後又鬆開手,扔還給了蕭鳳梧:“這錢你拿回去吧,自己窮的底掉,給我做什麽。”


    蕭鳳梧隻從裏麵拿了一百兩銀子出來:“一人一半,剩下的當夥食費。”


    秦明月隻得收下,捏著錢袋的係繩在指上繞了個圈:“充什麽夥食費,我瞧你那日吃饅頭,不知道多香呢。”


    說話間二人已到了院門口,蕭鳳梧推開門道:“有什麽就吃什麽,有饅頭就吃饅頭,有肉就吃肉。”


    他素來愛潔,昨天折騰一宿,滿身是汗,燒了熱水就洗澡去了,秦明月則在後廚,幫著忠伯搭手做飯,一鍋熱熱的白米粥熬出油來,又廢大勁包了碗縐紗餛飩,忠伯在一旁道:“先生,粥已經是帶水的,怎麽又包餛飩呢,該配幾樣鹹菜才是。”


    秦明月低著頭擀餛飩皮,隨口道:“他喝粥不愛吃鹹菜,多做幾樣,他喜歡吃什麽隨他挑去吧。”


    秦明月落魄那幾年,什麽活兒都做過,一雙手雖後來刻意養過,但細看還是有幾分粗糙的,鍋裏水已經開了,他將餛飩下鍋燙熟,然後撈起來放進盛滿雞湯的碗裏,撒上蔥花端進屋。


    蕭鳳梧正好洗完澡,鬆鬆垮垮的穿著外衣推門而出,兩人冷不丁險些撞上,秦明月反應過來趕緊後退,滾燙的雞湯直接潑到了手上。


    蕭鳳梧見狀怔了一下,剛想上前,秦明月卻直接側身進屋把餛飩碗擱到了桌上,這才甩了甩被燙到的手,虎口處肉眼可見的冒著熱氣,紅了大片。


    蕭鳳梧拽著他的手腕子,趕緊把人拉到井邊,然後盛起一瓢涼水澆下,如此反複衝洗片刻,這才停下,秦明月道:“別衝了別衝了,過會子就好了,你趕緊吃飯去,一會兒涼了。”


    蕭鳳梧還是不鬆手,盯著傷處仔細看了半晌,然後道:“得去醫館。”


    秦明月見他神色認真,愈發顯得俊逸不凡,伏上他的膝蓋,指尖隔著布料,在他腿上輕輕畫圈,笑著道:“你不就是大夫,去什麽醫館。”


    蕭鳳梧道:“紮針可治不了燙傷。”


    說著從井邊起身,似乎真想拉他去醫館,秦明月還是心疼自己辛辛苦苦包出來的餛飩,紮根在原地不走:“先吃了飯再說,涼了不好吃,不然我不是白挨一回燙,左右不是什麽急死人的病,吃完了再去。”


    蕭鳳梧不動,似笑非笑的望著他,二人在門口無聲僵持著。


    秦明月被陽光刺的睜不開眼,見蕭鳳梧攥著自己的手不鬆,身上還是件鬆垮的白色長衫,微濕的墨發半披在肩頭,仙人一般,心念不由得一動。


    “十六爺,”秦明月用指尖點了點他的掌心,“餛飩快涼了,我特意替你做的。”


    蕭鳳梧看向屋內,終於是走了進去,白瓷碗盛著十幾個小餛飩,上麵浮著一層雞油,鎖住了熱氣,裏頭湯還是滾燙的,他用調羹盛了,一口一口的吃著,動作竟然有幾分秀氣。


    秦明月穿著一身玄色的衣袍,氣質不似容顏多情豔麗,反倒冷峻颯爽,他手裏捏著一個酒杯,隨意趴在桌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輕磕著,見蕭鳳梧吃完了餛飩,這才抬眼。


    “十六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不做軟飯男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碉堡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碉堡並收藏不做軟飯男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