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秦明月枕在胳膊上,歪頭看著他,狹長的鳳眼微微眯起,麵上忽然帶了幾分得意,像隻精明的狐狸。


    至於得意什麽,他自己也說不清。


    翌日清早,蕭鳳梧照舊去了回春堂,誰知尚未進去,外邊就擠了好一堆人,吵嚷著什麽,德貴則擋著門板不讓他們進去,費勁的阻攔道:“哎呀哪兒有大清早就來看病的,蕭大夫還沒來呢!你們別急啊!”


    人,自古都喜歡湊熱鬧,醫者鬥藥也是常有的事,蕭鳳梧昨夜力挫各大藥堂的杏林聖手,硬是逼著三十多個老頭恭恭敬敬的喊他祖師爺,讓人直歎後生可畏。這件事不知怎的從閔家不脛而走,大清早都傳遍了,認識的不認識的都擠在回春堂門口,可惜治病的不多,看熱鬧的倒是不少。


    蕭鳳梧站在人堆後頭,神色古怪,德貴百忙間瞧見他,活像見了救星一般,門也顧不上堵了,屁顛屁顛跑下來:“十六,你可算來了,這些人都是來找你看病的,我說了你沒來,他們就是不信!”


    德貴此言一出,眾人就呼啦啦看了過來,蕭鳳梧頂著眾多意味不明的視線,走上前把門推開,然後道:“哦,想看病,先付問診費,付完錢再看病。”


    大部分人都是來湊熱鬧的,聞言也不紮堆往前擠了,揣著袖子走遠,在一旁觀望著,但病人數量還是比蕭鳳梧想象中的要多,他問德貴:“今天怎麽這麽多病人?”


    德貴道:“嗨,聽說千金堂杏林閣幾家大醫館的坐堂大夫都稱病暫歇了,八成是怕路上遇見你尷尬,沒臉當著大家夥的麵叫你祖師爺,病人就都跑咱回春堂看熱鬧來了唄,哦,還有,聽說李思繆讓你一板磚拍暈了,現在還沒醒呢。”


    蕭鳳梧聞言心情頗好,嗤笑道:“他那是活該,小爺沒一板磚拍死他都算好的。”


    今日病人尤其多,往常還隻是窮苦百姓,現在倒還多了不少商賈富人,個個兒吃的肥頭大耳,腆著臉想來討幾張皇宮大內裏的養生方子,蕭鳳梧最喜歡這種生意,掙錢多,還不費勁。


    饕餮樓是燕城最著名的酒樓,當家名菜八鮮湯更是一絕,據說神仙來了也得香掉舌頭,而且還不是花錢就能吃到的,蕭鳳梧以前也是他們家常客,見對麵的客人有些眼熟,仔細看了一番,這才發現是饕餮樓的掌勺主廚劉一刀。


    蕭鳳梧見他苦著臉,一雙粗壯的手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口子,雖不嚴重,看起來卻十分駭人,不禁擰了眉頭:“怎麽弄的,搞成這樣?”


    廚子最看重的可就是一雙手。


    劉一刀搖頭:“嗨,別提了,縣太爺過幾日要在饕餮樓宴請貴客,指名要八鮮湯,可這湯需得用石頭魚來吊鮮味,不當季啊,我帶著幾個徒弟去後山的碧石潭捉,廢老鼻子勁才捉了兩斤不到,那石頭魚半個巴掌大小,又喜歡躲在石縫裏,可不就傷成這樣了。”


    蕭鳳梧稱了藥材碾碎,隨口問道:“什麽貴客,這麽大陣仗,縣太爺若真是禮敬,就該自己下河撈去,這才顯心意,輕飄飄一張口,壓死底下人。”


    劉一刀聞言看了看四周,然後湊近小聲道:“誰讓咱是平頭老百姓呢,聽說對方是京城來的高官,奉皇上旨意來的,不然我們掌櫃的也不能逼著我撈魚去啊,知縣老爺還指望著往上升一升呢,可不得好好巴結著。”


    蕭鳳梧不屑:“皇上派來的,可不要人雲亦雲,知縣病急亂投醫,誰知道下來的是個什麽阿貓阿狗……這傷包好了不許拆,明日再來這裏上藥,屆時就結痂了,今日回去不能做力氣活,再崩開冬日可有你受的。”


    第136章 遊園驚夢


    因著閔府那一通稀裏糊塗的鬧劇,陰差陽錯成全了蕭鳳梧的名聲, 連帶著向來生意冷清的回春堂也熱鬧不少, 這幾日的進賬抵得過往大半年的收入。


    蕭鳳梧送走最後一個病人, 將銀針卷在一起, 對錢郎中道:“既有了進賬,就添些藥材, 櫃裏的都快發黴了。”


    他看病不分貧富, 隻看自己想不想治,傷口太嚴重、太不堪入目的, 全被扔到了錢郎中那兒, 到底不是大夫的料, 有醫術,沒醫德, 若不是為了生計, 想來打死也不會替人看病的。


    錢郎中躺在搖椅上一晃一晃的, 磕了磕手上的煙鬥, 臉上滿是褶皺,眼中閃過一抹追憶的神色, 然後用蒼老的聲音歎道:“後生可畏啊, 比你祖父強, 他在你這個年紀還沒什麽名聲呢, 以後開個醫館, 也是響當當的金字招牌。”


    蕭鳳梧在碾藥:“開什麽醫館, 等我攢夠錢, 就不當大夫了。”


    錢郎中聞言一骨碌坐起身子,不知為什麽,又慢慢躺了下去,煙鬥磕的咣咣響,顯然有些惱怒:“小子,好好的一身醫術,別白糟蹋了,治病救人不好麽。”


    蕭鳳梧把碾好的藥灌進瓷瓶,心不在焉的回答道:“太惡心,血次呼啦又流膿又流水的,我看都不想看,傷在身上還好,若傷在腳上,難不成還要我捧臭腳去麽?”


    說完把瓷瓶揣進袖子,直接出去了。


    錢郎中連連歎氣,又見德貴在櫃上仔細的稱藥,心中總算有了些安慰,暗道蕭鳳梧這混小子還是沒受過苦,該好生蹉跎蹉跎。


    盛德樓是日日都有好戲的,蕭鳳梧也不翻牆了,正經付錢進來,在池座選了個正對台上的好位置,外頭的戲牌上寫著秦明月今兒個唱《牡丹亭》,想當初,他就是憑著這一出戲而名聲大噪的,底下依舊座無虛席,最瘋的依舊是那些富家太太,簪子墜子不要錢的往上扔。


    戲台上,扮著杜麗娘的角兒,仙麗絕倫,已唱到了遊園驚夢這一段,聲腔婉轉,似夢非夢,旁人已經聽的如癡如醉。


    蕭鳳梧不知怎的,越聽越困,眼皮子已經開始打架,他座位靠後,秦明月也沒瞧見他,落幕之後就回了後台,那陳小爺依舊在場,殷勤的跟了過去。


    “明月——”


    秦明月聞言轉身,見是他,又淡淡收回視線:“是陳小爺啊,多謝您來捧我的場,隻是戲院子後台亂,您就別進來了,省的磕著碰著。”


    陳子期哪裏瞧不出他的冷淡,有心上前,又怕惹了厭煩,隻得訕訕退出。


    蕭鳳梧恰好睡醒,見上麵已換了新戲,拍拍腦袋,從椅子上起身走到戲院後台,秦明月臉上油墨已經卸了個幹淨,正對著鏡子重梳發髻,蕭鳳梧見狀,從袖子裏拿出一根束發用的玉簪,順手給他插了上去。


    發簪簡單通透,沒什麽多餘的裝飾,僅嵌了一個月牙形的玉片,倒是別致。


    秦明月一驚,下意識回頭,卻見是蕭鳳梧,不由得微微瞪大眼睛:“你怎麽來了?又是翻牆進來的?”


    蕭鳳梧拖了張凳子坐在他身旁,抖抖寬大的袖袍:“讓你失望了,爺今兒個是花錢進來的,可惜啊,半場戲都沒聽。”


    秦明月對著鏡子,看了看發間的玉簪,在那個月牙形的小玉片上來回摩挲,聞言隨口問道:“怎麽沒聽?”


    蕭鳳梧聲音還帶著剛睡醒的慵懶,歎口氣道:“睡著了,早知道還不如翻牆進來呢。”


    “呸!”秦明月聞言果然惱了,轉頭瞪著他,“不懂戲何必來聽,我唱的場還從來沒人敢睡覺!”


    蕭鳳梧笑嘻嘻的指著自己:“我就敢。”


    說完又拉著他的手,貼在唇邊親了親,笑睨著他,從袖子裏拿出一個瓷瓶,挖了裏麵的藥膏往秦明月手上被燙傷的位置抹:“喜不喜歡,我瞧見的時候,就覺得很襯你。”


    是在說那根簪子。


    秦明月不說話,靜靜望著他,喜怒難辨,就在蕭鳳梧思考著他是不是還在為自己看戲打瞌睡的事生氣時,臉頰忽然傳來一陣溫熱,他抬眼,猝不及防對上秦明月狐狸一樣狡黠的眼睛。


    蕭鳳梧反應過來,唇角微勾,順勢將他攬進懷裏,屬於公子哥的風流氣依舊不改,挑著秦明月精致的下巴道:“膽真大,不怕被人瞧見?”


    旁邊還有正在裝扮的小戲子。


    秦明月聞言偏頭看向一旁,將周遭那些探究的視線挨個兒瞪回去,許是唱了一出,嗓子還有些許沙沙的啞,然後回過頭反問他:“你覺著我怕嗎?”


    “真是越來越稀罕你,”蕭鳳梧似乎十分喜歡他的性子,捧著秦明月的臉,在他玉白的耳朵上咬了幾下,低聲道:“晚上回去你就怕了……”


    秦明月聞言黑眸潤潤的,神采飛揚,半句話不說,隻攬著他的脖子笑。


    戲台與外間隔著一道布簾子,此刻被人從外麵掀起一角,從縫隙間看去看去,能清楚瞧見他二人耳鬢廝磨的親熱模樣,陳子期攥著簾子的手都青了,發出輕微的骨骼響聲,麵色隱隱帶了猙獰,許久後才鬆開手,恨恨摔簾而去。


    夏季已至,小院中間有一個大水缸,裏頭養著的睡蓮都冒了花苞,偶有鳥雀驚下的細小葉片落在裏頭,激起一陣漣漪,臥室門窗緊閉,卻擋不住裏頭的輕微喘息。


    秦明月麵對麵的坐在蕭鳳梧懷裏,衣衫不整,晶瑩如玉的肌膚見了層薄薄的汗意,他咬著指尖,將到嘴的呻吟咽了下去,朱唇豔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


    蕭鳳梧抿掉他眼角沁出的淚水,將秦明月纖細瘦弱的身子攬在懷中,像是一根琴弦,來回撥弄,隻可惜這人喘息低泣,就是不願出聲。


    “十……十六爺……”


    秦明月聲音顛的厲害,破碎不成調子,動作間發髻都散了下來,墨色的長發垂在肩頭,美的雌雄莫辨,蕭鳳梧舌尖在他喉結處輕輕掠過,翻身又換了個姿勢,秦明月不妨,瞪大眼睛,發出一聲驚叫。


    “噓——”


    蕭鳳梧掩住他的唇,聲音玩味,“秦老板嗓子太高,可別驚著鄰居。”


    秦明月眼瞼不住顫動,睫毛濃密得讓人嫉妒,他用修長的腿勾住蕭鳳梧的腰,讓二人貼的更緊,妖一般,探出舌尖,舔了舔他的掌心。


    蕭鳳梧鬆開手,噙住他的唇,撬開牙關,抵死糾纏,發出曖昧的水聲,秦明月實在沒力氣,氣喘籲籲的伏在他懷裏,指尖柔柔的勾了勾他的下巴,無不得意的挑眉道:“十六爺,剛才像是要吃了我似的。”


    肩上的青紫痕跡和齒痕證實他所言非虛。


    蕭鳳梧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聞言修長的手指輕輕揉了揉秦明月的後腰,倒讓後者悶哼一聲,這才慵懶的道:“許是你生的太勾人,讓我也把持不住。”


    說完起身披了衣裳下床,去後廚打來洗澡水,抱起秦明月扔進浴桶裏,蕭鳳梧本想作弄他,誰曾想偷雞不成蝕把米,反濺自己一身水。


    秦明月伏在桶邊笑的身子直顫,又見水珠從蕭鳳梧如玉出塵的臉上滾落下來,順著喉結直直沒入衣襟中,一時看呆了。


    蕭鳳梧擦了擦臉上的水,秦明月反應過來,捏著他的手,像往常一樣帶入水中,蕭鳳梧輕笑俯身,托住他的腰,見秦明月細長的眉頭皺了鬆,鬆了皺,不知是愉悅還是難受。


    蕭鳳梧玩味的笑道:“怎麽還學不會自己清理。”


    秦明月越來越能撥動蕭鳳梧的心思,靠在他懷裏,在他耳邊低聲道:“就是學不會,十六爺吃幹抹淨了,也得收拾收拾殘局不是。”


    聲音略略沙啞,無形撩人。


    秦明月道:“瞧,折騰成這樣,我可有好些日子不能上台唱了呢。”


    “嘩啦——”


    蕭鳳梧把他從水裏抱出來,“不唱便不唱,後半輩子爺養你。”


    秦明月聞言,摟著他的脖子不肯鬆,埋在他懷裏許久都沒出聲,蕭鳳梧隻能抱著人坐在床邊,然後拉了條薄單蓋在他身上。


    許久後,秦明月低低的聲音響起:“十六爺說真的?”


    蕭鳳梧修長的手指在他身上緩慢流連,不帶情欲,更像安撫:“假的,別信。”


    話音剛落,腰間就是一痛,秦明月從他懷裏抬頭,報複似的又掐了一下,這才重新靠著蕭鳳梧的肩膀,依戀的蹭了蹭,低聲道:“其實我也不想唱戲……小時候拉筋開嗓,練不好師父就是一頓藤條,疼的我直哭,哭了還不給飯,頂著磚頭紮馬步,想死的心都有,不過人到底要活的……後來拚著一口氣,慢慢也熬到了現在。”


    蕭鳳梧摩挲著他斷指處的傷口,遞到唇邊,又親了親,秦明月笑著抬眼看向他:“你不是老嫌傷口嚇人麽,這會子又親什麽。”


    蕭鳳梧握住他的手,又親了兩下:“爺不嫌你的,這總行了吧。”


    秦明月竟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子都紅了,卻又不舍得把手抽回來,隻能緊緊靠在蕭鳳梧懷裏,低聲道:“十六爺,你現在就算叫我去死,我也是願意的……”


    蕭鳳梧拍拍他:“命是你自己的,好好活著是正經,死了可就什麽都沒了。”


    秦明月將他撲倒在床榻上,與他並排躺在一起:“那倒是,我若死了,誰費大勁給你包餛飩吃……明日再做給你吃好不好?”


    蕭鳳梧懶洋洋的:“明日不唱戲?”


    秦明月道:“知縣明日宴請貴客,逼著我們去他府上唱堂會呢,我說嗓子不舒服,不去了,讓範雲芳頂上。”


    第137章 二叔


    容貌太紮眼了不是好事, 秦明月除了唱戲, 陪酒做客這種事都是能免則免,未來燕城前, 他都是四處漂泊,從不會在同一個地方待太久,否則早被達官顯貴強收去做臠寵了。


    去給縣太爺唱堂戲, 瞧著風光, 誰知道裏麵是些個什麽豺狼虎豹。


    蕭鳳梧將他抱進懷裏,歎道:“真聰明。”


    秦明月垂眸,緩緩摩挲著自己斷掉的小指:“蠢過一次,吃些苦頭, 自然就聰明了……”


    曲江道是燕城最為繁華的地段, 平日也有不少乞討百姓, 今日官府衙役卻將他們都盡數攆到了城外的破廟裏,一路上哭求聲不絕於耳。


    “大爺,大爺,求您行行好,我母親她有腿疾,萬萬經不得推搡啊!”


    乞討用的破碗骨碌摔在地上, 碎成幾片,麵容瘦黑的女子哭著扶起一旁跌倒的白發老嫗,母女二人身上穿著髒舊的補丁衣裳, 如出一轍的落魄。


    帶頭的衙役正是蔣平安, 他瞧了眼那老嫗的右腿, 隻瞧見一截空蕩蕩的褲管,略有些為難的道:“小丫頭,這是縣太爺的命令,你帶著你母親去城外避幾日,等上頭來的大官走了,你們自然也就可以回來了。”


    錢郎中彼時正和蕭鳳梧在門外頭曬藥材,見狀將篾子狠狠一摔,冷哼道:“整日的不做人事,乞丐又礙著他們什麽了!?”


    回春堂裏頭潮濕,好多藥材都黴了,一股子水汽,屋裏的橫梁也枯朽了,正請了木匠加固,蕭鳳梧把看診的桌子搬到外頭,一邊曬太陽,一邊曬藥材,聞言懶洋洋的道:“乞丐多啊,則說明政績劣,這燕城人人衣食無憂,才能顯得咱們這位縣太爺是個好官嘛。”


    “呸!”


    錢郎中氣的胡子都顫了,他三步並做兩步快走下去,用煙鬥照著蔣平安的官帽就是一磕,怒道:“混小子!把人搬到我的藥堂去,腿都斷沒了還讓人往城外爬,你老娘就是這麽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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