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子這才心滿意足,這祖宗一身絕學,至今沒有親傳弟子,隻有他首徒得他偶爾指導幾招劍招。


    小頂能同他學點東西,這一遭倒也不虧。


    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


    ……


    是夜,小頂把僅有的幾樣東西打了個包袱——幾根鳥毛,幾塊靈石,還有一件恩人給她的衣裳,她前幾日已經托照顧她的姐姐用法術洗淨了,又在院子裏曬過,隻等著什麽時候見到恩人好還他。


    打點好行李,她便鑽入靈府中,繼續啃書。


    掌門這幾日教她認字,除了《千字文》以外,時不時教她一些常見的字,她已經能連猜帶蒙地讀一些短句子了。


    連山君和她說的話,大部分都不長,來來回回都是那幾句。


    不過懂的越多,她的心就越涼。


    這個新主人,顯然不怎麽愛惜爐子,經常把她弄得喊疼。


    她提醒他【小頂不行了,要壞掉了嗚嗚嗚,真的要壞掉了】,但是他卻從來不理會。有時候還會故意對著幹,用”口口“狠狠地口她。


    不認識的字太多了,不過她懷疑是用撥火棍之類的東西捅她爐膛。


    為什麽要這麽對一隻爐子呢?


    她看不下去了,合上書,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終於找到了新主人,她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雖然爐子不該挑剔主人,但哪個爐子不想要個仙君那樣和氣的主人呢?


    她胡思亂想了一陣,不知不覺睡了過去,第二天天一亮,掩日峰便來人了。


    第14章


    第二日一早,小頂聽到敲門聲,連忙把收拾好的小包袱挎在肘彎裏去開門。


    打開門一瞧,門外站著個著紅衣的年輕男子。


    “你就是小頂姑娘吧?”他熱情地接過小頂手裏的包袱,“哎喲喲,可真是個小可人兒。這小臉水靈的,怎麽長的,嘖嘖……”


    小頂一頭霧水:“請問,你是?”


    她已經放棄認人了,這些天遇上的人,個頂個的瘦,除了衣裳頭發能看出男女,眼大眼小、鼻子高低哪裏那麽容易記。


    “哦哦!忘了自報家門了,瞧我這糊塗的!”紅衣男人一拍腦門,摘下腰牌衝小頂一亮,金光閃閃的牌麵上刻著“大淵獻”三字。


    “這是我大名。”


    小頂隻認識一個“大”字,抱歉道:“我,不太識字。”


    紅衣人忙道:“我大名叫做大淵獻,大淵獻姑娘知道麽?地支最後一位,你稱呼我小名‘阿亥’就行。我是掩日峰的傀儡人,奉主人之命來接小頂姑娘。”


    小頂困惑:“傀儡人?”


    “噫,小頂姑娘不曾聽說過傀儡人?”傀儡人阿亥一邊請她騎紙鶴,一邊解釋,“傀儡人就是假人,修士做了來替自己做雜事的,我們歸藏沒有雜役,灑掃庭除啊,修剪花木啊,燒火看灶啊,都用傀儡人。明白了嗎?”


    小頂明白過來,點點頭,她是爐子,同樣是替主人幹活的,說起來他倆差不多。


    她頓時對這阿亥生出了些許親切感。


    一爐子一傀儡騎上鶴,向著掩日峰飛去。


    一路上他們遇到不少騎鶴的弟子,弟子們一見阿亥,就像看到了瘟神,連忙控著鶴避讓。


    阿亥得意道:“知道為什麽他們都躲著我麽?”


    小頂捧場:“為什麽?”


    “他們怕不小心蹭到我,”阿亥嘚瑟,“我們掩日峰的傀儡人很貴的,蹭破我一塊皮他們得賠掉褲子。我們和其他傀儡人不一樣,我們是有心的。”


    他拍拍心髒的位置:“這裏嵌著慧心石。當年純元道君,也就是現在這位連山道君的師父,尋到十洲最後一塊慧心石,剖成二十二小塊,造了我們二十二個。我這樣的,值五十萬上品靈石呢。”


    小頂肅然起敬:“哇!我才值,十萬。”這是她聽綁她那兩個修士說的。


    “能賣十萬已經很了不起了,畢竟你是真人嘛,真人賣不出價錢,”阿亥安慰她道,“其實我還是最便宜的一個,因為我是最後一個,慧心石不太夠,缺了一小塊,所以我有點缺心眼。”


    小頂欣喜地睜大眼睛:“我,也是!”仙君以前就經常笑著說她缺心眼。


    “這麽巧?”


    兩人相視片刻,一起沒心沒肺地“哈哈哈”笑起來。


    阿亥一路自顧自說個不停,一說一串,得啵得啵的沒個停歇。


    他語速快,小頂聽不大明白,不過十分捧場,聽得很認真。


    “我話是不是有點多?”阿亥喘了口氣道。


    小頂實誠地點點頭:“真多。”


    “沒辦法,我們二十二個傀儡人共用一張嘴,”他解釋道,“道君喜靜,要誰回話就把嘴給誰安上。”


    他臉色嚴肅起來,好心提醒她:“對了,你到了掩日峰,可得小心些,我們道君脾氣不好,又最討厭缺心眼,你別惹惱了他,回頭他把你嘴給摘了,等等……”


    他一拍腦門:“忘了你是真人,那還好,最多砍你腦瓜,看我這缺心眼!哈哈哈!”


    小頂:“哈哈哈!”


    她喜歡這個阿亥,都是瘦子,他可比凶巴巴的新主人可愛多了。


    “換了從前,道君是不肯用我的,”阿亥笑了會兒,幽幽歎了口氣,“不過現在他倒了大黴,就想起我啦。我缺心眼,最省靈力……啊呀,飛過頭了。”


    一爐子一傀儡忙掉轉鶴頭往回飛。


    連山君的府邸在掩日峰頂,比之掌門山房的簡樸,他的住處簡直可稱窮奢極欲。


    從半空中俯瞰,成片的翡翠瓦閃著粼粼的光,猶如萬頃碧波。白玉鋪就的回廊百折千回,蜿蜒在樓閣與芳樹之間,如同仙子的白練。


    屋後的山林便是苑囿,成片成片的霜花瑩白如雪。


    這已經不能稱之為府邸,便是人間帝王的宮殿,也難以與之比肩。


    仙鶴落到大門前,阿亥上前推開大門:“小頂姑娘,有請。”


    他一邊帶著小頂往後院去,一邊給小頂介紹:“這裏原是老主人純元道君的住處。老主人就愛蓋房子,攢了錢就蓋房子,看這些廊柱,每棵都是萬年以上的西儀樹。”


    繞過屏門,便是前庭。


    正當中是一方巨大的水池,池中央栽著一棵數十人合抱的玉梧桐。


    枝幹是黑玉,樹葉是綠玉,枝葉間點綴著一串串粉白桃紅的玉果,微風拂過,發出泉水般泠泠淙淙的聲響。


    一隻金鳳站在枝頭輕輕吟唱,時不時停下啄一顆玉果,見有人來,也不躲,隻是擺擺金流蘇般的尾羽。


    小頂看得眼花繚亂,一雙眼睛不夠用。便是九重天上仙君的仙宮也沒有這麽富貴的。


    她跟著阿亥繞來繞去,走了半天,兩條腿都發酸了,終於走到了連山君的住處。


    他的院子倒是挺素淨,也不算大,三進的院落,前頭是正堂、書齋,後頭是寢堂、靜室和內書房。


    放著那麽多侈麗的樓台不住,住這麽個不起眼的地方,很有點弱水三千隻取一瓢的意思。


    一走進院門,小頂便看到廊下整整齊齊站著一長溜傀儡人,每個都是和阿亥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高矮胖瘦分毫不差,眉眼也一模一樣,隻是這些傀儡人都沒有嘴。


    本來眉飛色舞滔滔不絕的阿亥,立時收斂,壓低聲音道:“這會兒道君應當在書齋,今早我看他臉有點黑,怕是不太爽利,小頂姑娘可小心著點,別得罪他。”


    小頂感激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話音未落,便聽書房竹簾裏傳出個冷冷的聲音:“為何去了這麽久?”


    阿亥打起竹簾示意小頂進去,一邊小心翼翼賠罪:“那個……”


    不等他解釋,蘇毓便不耐煩地一挑眉:“退下。”


    阿亥捂著幸免於難的嘴,劫後餘生般地退了出去。


    傀儡人一走,書房裏隻剩下蘇毓和小頂兩人。


    蘇毓坐在書案前,手捧著一卷書,他今日著了一身玉色的廣袖羅衫,不曾束發,墨發用絲絛鬆鬆地一束,隨意披拂在肩頭。


    和煦的晨光穿過窗前竹影,斑斑駁駁地灑落在肩頭,便像是畫中走出的翩翩公子。


    不過小頂腦袋裏沒有半點詩情畫意,全然欣賞不來。


    她的目光落在他脖頸下麵露出的那一小片白皙肌膚和鎖骨的凹陷上——蘇毓穿的是家常衣裳,中衣的交領開得有些低。


    不但幹癟沒肉,骨頭也是裏出外進,小頂暗忖。


    蘇毓感覺到她大剌剌的視線,微微蹙眉,抬手掖了掖領子,將脖頸以下全部遮掩住。


    原來他也知道自己這模樣太寒磣,不好意思見人,小頂對這新主人生出幾分同情,大人不記小人過地原諒了他昨日的所作所為。


    蘇毓放下書,撩起眼皮,冷淡地看了小頂一眼:“從今往後,你便住在掩日峰。”


    他頓了頓:“不過若是存了什麽別的心思,休怪我不客氣。你可明白?”


    小頂茫然地搖搖頭,老老實實道:“不明白。”


    蘇毓眉頭一跳,不由自主捏住了一塊玉鎮紙,捏得指節發白:“……總之你要守這裏的規矩,若自作聰明,犯了忌諱,我絕不會輕饒。”


    小頂隱約有些明白了:“我,不聰明。”


    雖然掌門常誇她聰明,但她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再說爐子聰明還是笨有什麽關係?


    她自辨:“可是我,結實耐用。”


    蘇毓:“……”


    這爐鼎腰如約素,仿佛一折就會斷,哪裏結實耐用了……


    他一個激靈回過神來,捏了捏眉心,竟不知不覺叫這狡詐的爐鼎帶偏了,真是好險。


    他沉下臉色,紆尊降貴道:“我已答應師兄授你一門術法,你想學什麽,自己說吧。”


    小頂皺著眉頭冥思苦想半晌,雙眸忽然一亮:“什麽,都可以?”


    “隻要是我會的。”


    他頓了頓,拉下臉又補上一句:“除了玄素之術。”


    “認字,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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