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雲中子胳膊下夾著書卷,慢條斯理地踱進堂中:“開始上課前,有個好消息告訴諸位。”


    他故意停下來賣足了關子:“白某首徒稚川今日回門派,剛好趕得上你們明日第一堂劍法課。”


    此話一出,堂中仿佛有深秋寒風刮過,許多弟子像枝頭黃葉般瑟瑟發抖。


    也有一些消息不甚靈通的,不明就裏。


    小頂也是一臉茫然,她聽人說起過掌門這個女徒弟,隻是一直在外未歸,她從來沒見過。


    “稚川仙子不是排名前十的劍修大能嗎?得她指點有何不好?”


    沈碧茶:“能得稚川仙子指點自是萬幸……嗬嗬,反正明天斷手斷腳的不會是我。”


    雲中子嗬嗬笑著打圓場:“沈碧茶小友有些言過其實了。稚川隻是略嚴格些。”


    眾人鬆了一口氣。


    “不過……”雲中子話鋒一轉,“諸位最好還是把斷肢再續、去腐生肌、生血補氣的藥都帶上,要是有起死回生的就更好了,有備無患。”


    眾弟子:“!!!”


    沈碧茶同情地看了一眼依舊一臉無所謂的鄰座:“全十洲都知道,稚川仙子仙姿玉貌,傾慕者無數,卻對連山君一往情深。


    “當初為了拜他為師,仙子在歸藏山門外抱劍枯坐一年,還是未能如願。最後隻得退而求其次。”


    “其次”本次雲中子:“……”


    沈碧茶接著道:“稚川仙子苦求連山君上百年無果,成日在外麵替他賣命,結果一回來就發現他有了人,心裏肯定不舒服……


    “何止不舒服,不把你這情敵大卸八塊就有鬼了!”


    第21章


    翌日,朝陽初升,晨露未晞,歸藏九峰在晨霧中若隱若現。


    日輪中,兩道鶴影向紫玉峰頂的劍坪飛去。


    雲中子覷了一眼身旁的得意弟子,欲言又止:“寒秋,弟子們才入門幾日,你還是手下留情些吧……”


    他身旁的黑衣女子一身利落短打,青絲高束,玉白鵝蛋臉線條柔和,但莫名帶著一股淩厲之氣。


    她的氣質也不像仙氣飄飄的劍修,倒像個馳騁在沙海中的蕭颯刀客。


    聞言,稚川仙子蔣寒秋一甩發辮:“放心,死不了人,一條胳膊一條腿。”


    雲中子:“……”


    蔣寒秋又道:“這回去西疆,給你們帶了些土儀,回頭去我屋裏取。”


    頓了頓又補上一句:“沒有蘇毓的份,也不許把你的讓給他。”


    雲中子:“……子曰:‘禮之用,和為貴’,好歹是你師叔……”


    蔣寒秋打斷她:“我是他爹。”


    雲中子:“……”


    蔣寒秋:“別怕,你輩份隨我,是他爺爺。”


    雲中子苦惱地撓了撓頭。


    當年蘇毓假裝重傷,引得蔣寒秋找他比劍,約定勝者可以從敗者的收入裏抽五成——這收入不止是門派的薪俸,還包括私下裏覓來打來搶來的天材地寶。


    除此以外,敗者還得每年服三個月勞役,任由勝者差遣,持續一百年。


    連山君支使起師侄來毫不手軟,沒有半點憐香惜玉之情,自己不願幹的髒活累活都扔給她。


    她這回去西疆不毛之地,便是為了替他尋一樣秘寶。


    蔣寒秋的勞役還剩五十年,一提起連山君,就恨得牙根發癢,至今沒有欺師滅祖,不是因為給雲中子麵子,純粹是因為打不過。


    說起來,當初蘇毓坑小輩不地道,但是蔣寒秋也想趁他病要他命,兩人半斤八兩,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雲中子天生一顆老媽子心,為了緩和兩人的關係掉了不少毛,半點用也沒有。


    他也不勸了,又想起一事:“對了,這批學生裏有個女弟子,年紀小,從未修過道學過劍,你別太過難為她……”


    蔣寒秋:“蕭頂是吧?”她昨天一回來,就聽說了河圖石的事,差點沒笑得下巴脫臼。


    “一碼歸一碼,”她道,“我是那種假公濟私的人嗎?”


    她對那些新雞崽向來一視同仁,雖然那小姑娘讓仇人吃了癟,但因為這個就偏袒她,那她成什麽人了。


    說話間,劍坪已近在眼前,從半空可以看到新雞崽們瑟瑟發抖的身影。


    蔣寒秋從半空中便翻身跳下鶴,像一道不祥的黑色閃電,劈落在劍坪上。


    雲中子趕忙跟上去。


    蔣寒秋按著劍,大步流星地朝弟子們走去,一邊對師父道:“讓我看看,今年你都撿了些什麽……”


    話沒說完,人群中一個纖秀玲瓏的身影忽然吸引了她的目光。


    她一愣,失神地吐出兩個字:“寶貝……”


    那少女生得極美,身量不高,卻是鶴立雞群,任誰一眼望去,都絕不會忽略她。


    瑩白中帶著輕紅的肌膚,比初綻的薔薇更嬌嫩,比羊脂美玉更潤澤;長翹的睫毛,每一次顫動,都像搔在人心頭。還有高度適中的鼻梁,小巧的鼻尖,飽滿微翹的雙唇,妍麗中又有一點俏皮。


    最絕的要數那雙水光瀲灩的眼眸,眼尾微翹,瞳仁略大,便顯出些許嬌憨來。


    少女抬起眼眸的一瞬間,蔣寒秋感覺天地間的一切都失了色,隻有她在發著光。


    少女偏了偏頭,微露困惑,隨即微微一笑,露出一對小酒窩。


    那澄澈而懵懂的眼神,仿佛誤落凡塵的小仙子。


    蔣寒秋感覺後腦勺上像是被人打了一悶棍,整個人暈乎乎的,仿佛頭朝下栽進了一團粉紅色的雲裏,心融化成了一灘甜絲絲的蜜糖水。


    她恨不得把偷偷藏在暗室裏的衣裳裙子、簪子釵子、鐲子瓔珞,統統裝扮到這小姑娘身上。


    雲中子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發現她在盯著小頂瞧,趁機說好話:“那就是蕭頂,雖然資質和別的弟子有些差距,但是道心純粹,為人踏實,是個好孩子……”


    蔣寒秋點點頭:“看得出來。”


    雲中子:“?”什麽時候這麽好說話了?


    他清了清嗓子,對眾弟子介紹道:“這位便是稚川。”


    眾弟子便即行禮,蔣寒秋冷淡地一點頭,徑直穿過人群,朝著小頂走去。


    弟子們一驚,他們本以為稚川仙子會借著上課的機會給情敵穿小鞋,沒想到竟然一上來就發難,這些劍修大能都這麽任性的嗎?


    小頂也有些許不安,雖說身為一隻爐子,她不能體會斷手斷腳的恐懼感,但她琵琶骨被人穿過金鏈子,知道什麽是疼。


    斷手斷腳的滋味自然更不好受了。


    她身邊的沈碧茶發出緊張的嗚嗚聲——沈小友欺軟怕硬,當著雲中子什麽都敢說,來上稚川仙子的課,便未雨綢繆地給自己嘴上貼了層水膜。


    蔣寒秋走到小頂跟前,看了看她纖細的腰肢:“你沒有劍?”


    小頂點點頭,大部分弟子入門時都帶著自己的佩劍,歸藏是不給發的,若是實在沒有,可以去劍閣租或買,但是小頂身無分文,還欠著連山君三十一萬塊靈石,隻能空手來了。


    蔣寒秋已經摘下佩劍,拇指一頂,青鋒“鏘啷”一聲推出鞘中半尺許。


    劍刃微帶青色,一出鞘,便有一股幽夜鬆林般的寒意滲入眾人的心底。


    這便是十大名劍之一,稚川仙子的佩劍萬壑鬆。


    心軟些的弟子已經捂住了眼睛。


    沈碧茶:“嗚嗚嗚嗚嗚嗚嗚……”


    蔣寒秋卻還漸入鞘,把劍遞給小頂:“送給你。”


    眾弟子:“!!!”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正宮氣度嗎?


    莫非是先送份大禮堵住悠悠眾口,一會兒砍胳膊削腿,讓這小姑娘有苦說不出?


    小頂認人不行,認東西卻在行,看那寶劍的光澤,便知道是好東西。


    她連忙擺擺手:“太貴重,我,不能收。”仙君告訴過她,不能隨便收人家的東西。


    蔣寒秋心酥了半邊,多甜的嗓音!多懂禮多乖巧的小姑娘!


    他們家她是長姐,在門派中又是大師姐,到哪兒都跟著一串人憎狗嫌的弟弟,做夢也想有個香香軟軟的小妹妹。


    她道:“不必客氣,我已經修出了本命劍,這把劍於我而言隻是一堆廢鐵。”


    萬壑鬆:“???”


    蔣寒秋又道:“初次見麵,沒帶什麽見麵禮,你要是不嫌棄就收下。”


    小頂聽她這麽一說,這才道謝收了下來。


    有個弟子傻乎乎地搓搓手:“上課還有見麵禮,我們也……”


    蔣寒秋一個眼刀子扔過去,那弟子立即噤若寒蟬。


    她回到眾弟子前方,向雲中子借了佩劍,開始上課:“上我的課,你們記住,劍便是劍,不是法器,我不管你們五行法術多高明,我的課上一概不準用。一招一式先給我弄清楚,學紮實。別給我整什麽無招、劍意這些虛頭巴腦的玩意兒。”


    雲中子:“……”他這徒弟心眼也是夠小,教課還不忘暗暗踩師叔一腳。她的劍法是剛猛一路,與連山君的玄虛縹緲完全是相反的路數。


    蔣寒秋頓了頓,淩厲的目光將眾人掃過一遍,一邊說一邊演示:“點、刺、劈、撩、崩……”


    一套基本動作演示完,她便道:“看清楚了?”


    有弟子支支吾吾:“似乎……”


    蔣寒秋惡狠狠地瞪過去,那弟子鵪鶉似地一縮脖子。


    小頂:“我也,沒看清楚。”


    她一個爐子,蹲是不在話下,但要舞刀弄劍實在勉強了些。


    蔣寒秋立馬仿佛雲中子附體,溫聲道:“學劍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慢慢來,不懂的地方我教你。”


    眾弟子:“……”


    托蕭頂的福,稚川仙子破例又演示了一遍,便讓弟子們自行練習。


    她便在人群中穿梭巡視,看到基本功不紮實的學生便是一頓削,哀嚎聲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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