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頂不由看得怔住,這樣的師父,就算在她眼裏也幾乎是美的。


    身邊的沈碧茶把死裏逃生的經曆忘得一幹二淨,用力搓著小頂的袖子:“蕭頂,你這個暴殄天物的瘸眼呆子!”


    連山君的劍氣如風檣陣馬,挾裹著寒風與冰雪,所到之處,瞬間凝水成冰,排空的巨浪連同其中的魔物,一起被凜冽的劍氣封凍,在銀霜般的月光下熠熠發著光。


    “喀拉喀拉”的破碎聲從封凍的河中響起,須臾之間,河冰碎裂成億萬片,魔物發出短促的哀啼,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還劍入鞘,走到徒弟跟前,嫌棄地瞅了她一眼,從懷裏掏出一物拋給她:“叫你早點回去。”


    小頂接住一看,卻是一支棒糖,外頭用透明的油紙包著,形狀卻是隻圓頭圓腦的小虎崽。


    不等她說什麽,蘇毓一挑眉:“走吧。”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個溫潤的聲音:“請連山君閣下留步。”


    卻見一個身著玉白錦衣的年輕男子從橋頭翩然行來:“因在下疏漏,讓諸位受驚,實在抱歉。”


    第47章


    來人走到近處, 取下冪籬放進乾坤袋中,眾人都是一怔。


    熟讀《三界十洲美男榜》的沈碧茶第一個認出來:“哦哦哦!這不是那個十洲美男榜萬年老二顧蒼舒嗎?”


    她扯扯小頂的袖子:“噫!真的有點像你師父,單看倒還可以, 放在一起一比就太慘烈了點, 嘖, 好死不死還都穿了白衣服,簡直是東施效顰,畫虎不成反類犬, 敢摘下冪籬也算是勇氣可嘉……”


    她盡量克製自己,壓低聲音, 但在場的都是修道人士, 自是聽得一清二楚。


    顧蒼舒臉上笑意一凝,冷冷地向她瞥來。


    沈碧茶打了個寒顫,忙識趣地往自己嘴上貼了塊水膜。


    蘇毓佯裝什麽都沒聽見, 微抬下頜, 冷臉宛如冰琢, 一副不認人的模樣——論搭架子甩臉子, 連山君也是當仁不讓的修仙界第一人。


    身為太璞宗主獨子, 顧蒼舒自是眼高於頂, 但對上這位,也隻能謙恭地行個禮:“在下太璞宗顧蒼舒, 見過閣下。”


    蘇毓仿佛這時才忽然發現他的存在,泰然自若地受了他的禮,隻是微微一頷首。


    顧蒼舒未曾料到他竟如此倨傲, 雖說他是歸藏掌門的師弟,論起來和他爹娘是一輩,但他們的年紀隻相差數年而已——何況顧大公子平日走到哪兒都是眾星拱月,便是年長他三五百歲的前輩也沒有這樣怠慢他的。


    他心中微怒,麵上不顯:“敝宗門下辦事不力,未料竟讓魔物混入蜃市,驚擾了貴派高足,顧某難辭其咎,望祈閣下恕罪……”


    蘇毓點點頭:“我不理庶務,賠償事宜可找葉離。”葉師侄頗得師祖真傳,是討價還價的一把好手,這回顧家理虧,不扒下他們一層皮來定不罷休。


    眾人:“???”


    沈碧茶:“嗚嗚嗚嗚嗚?”


    隻有小頂毫不驚訝,自家師父什麽德性她一清二楚。何況這顧公子都認了是他們太璞宗的過錯,賠錢不是天經地義嗎?


    顧蒼舒一噎,這和他想的不太一樣。


    按照規矩不是應該你來我往、含沙射影,打上百八十個回合的機鋒嗎?張口就要賠錢是什麽新招數?


    蘇毓挑了挑眉:“顧公子可是有什麽異議?”


    顧蒼舒定了定神,作個揖:“不敢,是敝派之過,補償是應當的。”


    蘇毓涼涼道:“那便失陪了。”


    說著抬起下頜朝他身側點了點:“勞駕顧公子讓一讓。”你擋著道了。


    顧蒼舒:“……”


    蘇毓若有似無地往橋邊柳樹後瞥了一眼,樹下的影子微微一動,仿佛有一片雲翳飄過。


    他收回寒涼如水的目光,沒再搭理顧蒼舒,帶著門下弟子款款地朝對岸走去,身姿飄逸,清雅出塵,仿佛剛才理直氣壯討債的壓根不是他。


    顧蒼舒在原地呆立半晌,直到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雲霧中,這才眯縫起眼,自言自語似地輕聲道:“天下第一劍修名不虛傳,隻不知還能得意幾日。”


    柳樹後走出一個人來,冪籬垂下的輕紗隨風飄拂,層層疊疊的錦緞衣裙隨著她輕移蓮步發出沙沙聲,腰間的環佩卻是一聲也不響。


    女子走到顧蒼舒身邊,與他並肩站著,麵紗下紅唇一勾:“方才的話我收回,見過他一眼,我可不願再嫁你了。”


    顧蒼舒冷哼一聲:“你和令尊別竹籃打水一場空才好。”


    “他是聰明人,沒有理由拒絕這門婚事,”女子輕笑一聲,“我的嫁妝可有半個大衍宗呢。”


    “未必,”顧蒼舒譏嘲道,“我看他對那小爐鼎著緊得很。”


    他頓了頓道:“有那三個傀儡人在,足以護那小爐鼎無虞,我們也不可能真的放任他們歸藏的人在這裏出事,這道理他不會不明白。明知我們在試探他,仍然忍不住親自出手,這難道不是關心則亂?”


    女子不以為意:“興許那小爐鼎身上有什麽玄機,讓蘇公子離不了她呢?你該不會真的以為,連山君那種人會被女色迷得神魂顛倒吧?”


    她伸出食指,輕點了一下顧蒼舒的下頜:“或者說,是你醋了?蒼舒哥哥?”


    顧蒼舒將她的手拂開。


    女子絲毫不以為忤,整隻手覆上他的臉頰:“橫豎我爹爹不可能讓我嫁你,雖說修仙之人不講究倫常,可誰都知道你是我大伯的種,我們白家還是要臉麵的……”


    顧蒼舒瞳孔一縮,握住女子雪白的手腕,狠狠地一擰:“白千霜,別以為我不敢動你。”


    女子發出一聲輕輕的痛呼,目光微冷,卻笑得越發嬌媚:“瞧你這性子,還是這麽沉不住氣。”


    ……


    蘇毓走在前麵,小頂走在他身邊,其餘人緊隨其後,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也不敢出一聲。


    小頂抓著老虎棒糖,半晌舍不得下嘴。


    蘇毓嫌棄地睨她一眼:“不吃?”


    小頂這才伸出舌頭輕輕舔一下老虎耳朵。


    蘇毓:“回去還有。”他照例做了一套二十八隻。


    小頂這才放心大膽地“喀嚓喀嚓”咬起來。


    走了一會兒,她抬起眼,忽然覺得不對勁,喊住蘇毓:“師尊,走錯了,回去不是這條路。”


    “你們怎麽都不說啊?”她納悶地看了一眼沈碧茶。


    沈碧茶:“嗚嗚嗚嗚嗚嚶……”


    小頂又看向西門馥,西門馥趴在傀儡人背上裝死。


    秦芝蘭抬頭望天,陸仁第一次慶幸自己仿佛不存在。


    “誰說要回去?”蘇毓挑挑眉,“去靈寵店。”


    西門馥不敢裝死了:“道……道君……那店主也是弟子的老相識了,他多半也不是有心的,罪不至死……”


    他手上受了傷,又被魔氣侵入身體,渾身發虛,隻想回去嗑藥療傷。


    蘇毓涼涼地看了他一眼,西門馥立馬噤若寒蟬。


    小頂見西門馥手上在流血,皺皺眉道:“西門馥,你的手是不是受了傷?”


    她把老虎糖塞進嘴裏含著,低下頭,從乾坤袋裏翻出一盒傷藥,含糊道:“我給你敷藥。”


    說著便要去拽西門馥的手。


    西門馥道了謝,正要伸手,冷不丁瞥見連山君的臉色,忙縮回手:“多謝蕭仙子,小可自己來便是。”


    小頂:“你兩隻手都……”他一隻手被魔蛋灼傷,另一隻手在打鬥時被傀儡人的劍劃了一下,還在淌血。


    西門馥當機立斷:“我可以用腳。”


    蘇毓瞟了他一眼,臉色稍霽,這西門氏的敗家子雖討嫌,倒還有幾分眼色。


    沈碧茶從小頂手裏接過藥盒:“嗚嗚嗚……”


    西門馥心裏微微一暖,這女人雖然嘴欠,關鍵時刻還是念一點同窗情誼的。


    沈碧茶揭了水膜:“這種髒活我來就是,別髒了我們阿頂的手。”說完又把水膜貼了回去。


    西門馥:“???”


    蘇毓看了一眼沈碧茶,頗為讚賞地一頷首。


    這弟子不錯,小徒弟就該多交點這樣的朋友,近朱者赤。


    待沈碧茶給西門馥,忽然意識到不對:“師尊,你怎麽知道的?”


    她看看手裏缺了一隻耳朵的小老虎棒糖:“還給我做老虎糖。”


    蘇毓一臉理所當然:“你遲遲不歸,為師便施個離婁術看看你到了哪裏。”


    眾人聞言臉色俱都一白,這麽說來,他們在靈寵店中聽蕭頂大談連山君的“欲龍”,他本人一直看在眼裏?


    會被滅口嗎……


    沈碧茶:“嚶嚶嚶。”


    小頂隻是“哦”了一聲,嘟囔道:“師尊下回要看,還是先說一聲。”


    蘇毓皺了皺眉:“還不是因你修為太低。”誰稀罕看似的。


    頓了頓道:“若是為師不看著,你這會兒已經叫魔物吃了。”


    小頂忽然想到什麽,轉頭望了一眼河中的碎冰:“那魔物能吃嗎?”


    蘇毓斜她一眼:“就這點出息。”


    說話間,他們已到了靈寵店。


    一邁入店中,那身著繡花袍子的店主便迎了出來,不明就裏地看看蘇毓,又瞅瞅西門馥:“西門公子,這是……”


    不等西門馥吭聲,傀儡人阿亥搶上前去,橫眉立目,把破碎的燭龍蛋殼照店主人臉上一摔,捋起袖子:“兀那奸商,就拿這破玩意兒糊弄你爺爺?”


    扔完轉過頭看向主人,撓撓後腦勺:“道君,我演得還成麽?”


    小頂捧場:“阿亥你演得真像,連我都被你唬住了。”


    阿亥一臉羞澀:“小頂姑娘謬讚了。”


    蘇毓:“……”讓這貨戴著嘴出來真是失策。


    缺心眼的傀儡人和徒弟都指望不上,連山君不可能親自出馬。


    西門馥撫了撫額角,身殘誌堅從傀儡人背上爬下來,硬著頭皮上前,對店主人介紹道:“這位是連山道君。”


    店主人誠惶誠恐地行禮,把背躬成了隻蝦米:“道君光降,令敝店蓬蓽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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