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毓矜持地點了點頭,便袖著手,一言不發站著。


    西門馥伸出慘不忍睹的傷手,把燭龍蛋之事對著店主人說了一遍。


    店主人一張小白臉頓時脫了色,一個勁地告罪:“道君仙子們恕罪,小人真的一無所知……西門公子,你是知道的,小人就做個小本買賣糊糊口,哪有膽子在太歲頭上動土呐……”


    西門馥道:“這燭龍蛋是從哪裏收來的?”


    店主人一臉困惑:“敝店的燭龍蛋都是那伽洲來的,都是帶官印的。”


    他撿起碎蛋殼,指給眾人看上麵淺淺的印痕:“西門公子是知道我的,膽子還沒針尖大,來源不明的東西豈敢拿出來賣給貴人們……”


    “那就是後來被人動了手腳……”西門馥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你不是說,有客人也看上這個蛋,那人是誰?”


    店主人麵露難色:“這這……”


    西門馥來了氣,冷哼一聲:“怎麽,害得本公子這麽慘,還替人瞞著?我們西門氏看起來好欺負?”


    蘇毓一直袖手站在一旁,此時方才淡淡道:“可是顧家人?”


    店主人臉色微變,心虛地垂下頭來。


    眾人見他這反應,便知是叫連山君說中了。


    一聽是顧家人手筆,西門馥倒是不知該說什麽好,他雖在歸藏求學,但他們西門氏與太璞宗過從甚密,族中也有不少兄弟姐妹投在太璞宗門下。


    氣歸氣,家裏也不可能為了替他一個小輩討公道,和太璞宗撕破臉。


    四門馥眼珠子一轉,便給自己找了個台階:“英瑤仙子與顧宗主乃一代宗師,光風霽月,馭下謹嚴,其中定然有什麽誤會。不過蛋是從貴店出來的……”


    店主人忙道:“小人省得。”


    忙從懷中掏出七支黑玉簡,每支一百萬靈石,正是方才西門馥付給他的蛋資,他又添上五支同樣的玉簡:“完璧歸趙,另外五百萬,權當給西門公子賠罪。”


    “我受點傷倒是無關緊要,”西門馥接過玉簡,用尖尖的下巴頦指指小頂,“可是我這些同窗受了不小的驚嚇,尤其是這位仙子,可是我派連山道君的入室弟子……”


    蘇毓不禁對這西門敗家子有些刮目相看,入門區區三個月,行事做派倒有幾分祖師的風骨。


    店主人聞言麵色一凜,腰彎得更低了,又往懷裏掏出五支百萬玉簡,給眾人:“給諸位小道君小仙子壓驚。”


    沈碧茶喜上眉梢,揭開水膜:“竟然有這麽好的事,要是每天都能嚇兩次就好了。”


    小頂接過玉簡,皺皺眉:“阿亥、閼逢和旃蒙也嚇壞了。”


    阿亥配合地“砰砰”拍著心口:“嚇死我了,現在想起來還後怕呢……”


    眾人:“……”


    從沒聽說過傀儡人也會受驚嚇,不過人家明擺著趁火打劫,店主人隻得認栽,給傀儡人也賠了一人一百萬。


    阿亥彎眉笑眼地接過揣好:“這下子可以買好多身新衣裳穿啦。”


    兩個天幹傀儡人雖不像缺心眼這般七情上麵,眼角眉梢也都是喜色。


    討完賠款,蘇毓也不急著便走,和小徒弟東看看,西瞧瞧。


    店主人肉疼得緊,不敢顯露分毫,隻能滿臉堆笑地伺候著,隻盼能早些把這群瘟神送出門。


    蘇毓看向小徒弟,指著不遠處一隻看起來傻頭傻腦的白虎幼崽:“你不是很喜歡這虎崽麽?為師買給你。”


    說著若有似無地瞟了一眼店主人。


    店主人當即心領神會,上前抱起虎崽:“怎麽好叫道君破費,這虎崽權當小人向仙子賠禮了。”


    蘇毓麵無表情:“一事歸一事,買東西自然是要付錢的。”


    他從袖中抽出一支玉簡:“夠麽?”


    店主人一看,玉簡上赫然寫著五萬。


    他還能怎麽辦?誠惶誠恐道:“……足矣足矣。”


    蘇毓接過虎崽,遞給徒弟,淡淡道:“拿去養著玩吧。”


    小頂接過虎崽,用臉頰蹭蹭它圓圓的腦袋:“多謝師尊!”


    蘇毓點點頭:“那便走吧,時候不早了。”


    店主人一聽這話,簡直要熱淚盈眶,趕緊恭恭敬敬地將他們送出門去。


    一行人在裏蜃市耽擱許久,回到樓船上時已近四更天。


    與連山君師徒分開後,沈碧茶總算摘下了貼在嘴上的水膜。


    雖然夜已深,幾人都沒什麽睡意,圍坐在一塊兒,討論今晚的經曆。


    沈碧茶先是盡情感歎了一番連山君的美貌和蕭頂的眼瘸,接著才道:“說起來,那萬年老二生得和我們道君還真挺像,就是哪哪兒都粗糙了些。”


    西門馥“嘖”了一聲:“這就‘我們道君’了,人家是蕭頂的師父,與你有何幹係?”


    沈碧茶不屑一顧:“你就酸吧。哎,問你呢,那萬年老二的事,你總該知道一些吧?”


    她對顧蒼舒的了解僅限於十洲美男榜的記載,西門馥是世家子,對世家大族那些彎彎繞繞定然比她清楚多了。


    果然,西門馥臉上浮現出老神在在的微笑:“我怎會知道。”


    沈碧茶推他一把:“西門傻,別賣關子。”


    西門馥抽出折扇打開——雖然兩隻手纏滿了紗布,仍舊頑強地搖著。


    “沈碧茶,你這嘴上沒把門的,聽了可別到處亂說,該貼膜貼膜,”他壓低了聲音道:“據傳顧蒼舒不是他爹的親兒子。”


    沈碧茶這種平民少女,最愛聽這些高門秘辛,頓時瞪大了眼睛,眼中射出精光:“噫!這是怎麽回事?”


    西門馥不緊不慢道:“太璞宗的情況你們應當有所耳聞吧?明麵上宗主是顧清瀟,其實他不過是個贅婿,出身不顯,修為平平,為人又庸懦無能。太璞的權柄牢牢握在他夫人英瑤仙子手中。”


    他頓了頓道:“英瑤仙子和大衍宗宗主曾是青梅竹馬,隻是因為顧、白兩家分道揚鑣,一對有情人被生生拆散。不過,據說兩人一直都藕斷絲連,顧清瀟不過是塊遮羞用的幌子罷了。


    “那顧蒼舒生得既不像爹,又不像娘,確乎不太像是顧清瀟的血脈,而且你隻要見過他們父子相處,便會覺得他們根本不像父子。他和英瑤夫人母子倆,對顧清瀟頤指氣使,倒像是對待家仆一般……


    “故此許多人在背後譏笑顧清瀟,將他戲稱為傀儡宗主。”


    沈碧茶:“這麽說顧蒼舒生得像大衍宗的白宗主咯?”


    “是這麽傳的,”西門馥道,“不過白宗主自年輕時便開始練一種名為‘千麵’的功法,如今的修仙界中,幾乎沒人見過他天生的那張臉。”


    沈碧茶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萬年老二是白宗主的兒子……可他為何生得像我們道君?莫非……”


    西門馥眼明手快地捂住沈碧茶的嘴,將聲音壓低到幾不可聞:“道君身世成謎,雖極少拋頭露麵,但總有見過他麵貌的,知道他和顧蒼舒生得像,便有人悄悄地傳,說他是白宗主遺落在外的……咳咳……”


    第48章


    窗外夜色沉沉,寒月映在平靜海麵上, 泛著粼粼波光。


    蘇毓在艙房中靜坐運功, 今夜三個傀儡人燒的都是他的靈氣, 加上他親自揮出的那一劍,共耗去約莫半成靈氣, 他得在法會開始前吸回來。


    艙房的陳設與他在掩日峰的住處一般無二, 幾榻屏風都是從家裏直接搬來的。


    一牆之隔便是傻徒弟的臥房,壁板上照例挖了個洞, 眼下不斷有笑聲飄到他耳畔,夾雜著虎崽奶貓似的叫聲。


    傻徒弟咯咯笑個不停, 氣喘籲籲地告饒:“紅……紅豆包, 別舔我脖子,啊……癢死啦……”


    蘇毓捏了捏眉心:“蕭頂,大半夜的不睡覺做什麽?若是玩物喪誌,為師便把虎崽送回去。”


    小頂用氣聲道:“噓,紅豆包,快回窩睡覺吧, 師尊脾氣不好,吵到他會把你趕走的……”


    小虎崽仿佛能聽懂似的, 可憐兮兮地嗚咽起來。


    小頂心化成了一灘水,毫無原則:“好吧,再讓你撲一次……”


    紅豆包:“嗚嗚嗚……”


    “兩次……”


    “嗚嗚嗚……”


    “好吧,三次……說好了,再撲三次, 撲完睡覺,哈哈哈癢癢……”


    蘇毓:“……”


    三次複三次,不知又撲了多少次,虎崽終於累了,打個嗬欠,趴在小頂身邊睡著了。


    小頂愛不釋手地擼著虎崽,一邊回想今晚發生的事,後知後覺地感到不對勁。


    她湊到牆洞上:“師尊,我們叫那個店主賠錢,是不是不太公道,他也是被騙的……”


    碧茶說過冤有頭債有主,聽那意思是太璞宗的人在蛋裏做了手腳,那店主又賠了蛋,又賠了好幾百萬,也太慘了些。


    蘇毓一哂:“幫傀儡人討錢的時候也沒見你手軟。”


    “沒想那麽多嘛……”小頂臉一紅,嘟囔道,“隻是想著別人都有,阿亥他們沒有,一定會難過的。”


    蘇毓解釋過好幾次,傀儡人的喜怒哀樂都來自慧心石對真人的模仿,哪怕再惟妙惟肖,也不是由心而生。


    但是傻徒弟似乎始終沒法真正明白傀儡人和真人的區別,對她來說,大淵獻就是活生生的人。


    蘇毓無意同她掰扯這個,想了想道:“你覺得那店主人是無辜的?”


    “不是嗎?”小頂沒想到師父會這麽問,這不是顯而易見的麽?


    蘇毓淺淺一笑:“自然不是。”


    小頂納悶:“為什麽?”


    “一來,此人能在鬱洲立足,將生意做大,與太璞宗定有往來,”蘇毓耐著性子解釋,“二來,若是真如他所言,顧家人先看上那顆燭龍蛋,他又怎會拿出來給西門馥看,惹得他非買不可?這樣豈不是得罪了顧家人?”


    小頂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嗯……”


    蘇毓接著道:“他會這麽做,當然是出自顧家人的授意,或許並不知道全盤計劃,但定然參與其中。”


    小頂皺著眉頭冥思苦想:“師尊,我不太懂……他們怎麽知道,西門馥一定會買那顆龍蛋?”


    蘇毓扯了扯嘴角:“你不知道這些人會為此下多少功夫。”


    頓了頓道:“他們打算對你下手,定然早就將你周圍人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知道西門馥的性子,也知道他近來在搜羅珍稀龍蛋,也許在市司發函時便已經設好了局,隻等著你們自投羅網。”


    小頂吃驚地張了張嘴,這事已經遠遠超出她所能理解的範疇:“這些人是沒事幹,閑得發慌嗎?”


    蘇毓抿唇一笑,小傻子說得也沒錯,那些宵小可不就是閑得慌,見不得別人比自己好,又不肯下功夫,便想方設法用陰謀詭計害人。


    小頂又道:“他們為什麽要害我?”


    “他們隻是借你試探我罷了,”蘇毓淡淡道,“你記住,外麵不比歸藏。出門在外,凡事都要多想一想,提防著點總是沒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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