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的小頂是怎麽死的?


    她的傷口在後背上,是被人偷襲而死,殺她的那個人在哪裏?


    無數個念頭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他一定遺漏了什麽,那片焦土上一定有什麽……


    蘇毓閉上眼睛,小頂垂死的那一幕從記憶深處浮起,這一次他沒有錯過任何一個角落。


    在嶙峋的亂石堆中,他看見了一片熟悉的水藍色袍角。


    蘇毓猛地睜開眼,腦海中的閘門打開,記憶似潮水一般湧出,是他父親殺了替他護法的小頂,以便奪取他的機緣。


    那人也死在了那片山穀中。


    他夷山煉金鑄鼎,其中不止有小頂,還有那個人的殘魂,他也來到了這個小世界裏。


    他的修為比小頂高,神魂注定比小頂強,他也是不屬於這個小世界的存在……


    那人不是顧清瀟,他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身在小世界裏。


    歸藏易才是他的局——據說師祖當年遊曆四方,得仙人傳授《歸藏易》,以此為基,開宗立派,傳承千年。


    誰會想到這是一部別有用心的偽經呢?


    顧清瀟窺見的天機,便是那人讓他窺見的天機。


    這些念頭在蘇毓的腦海中轉過,隻用了一瞬。


    他不知道那人想做什麽,但打開歸墟一定是他計劃中的關鍵一環。


    血祭一旦開始就無法逆轉,此時惟有獻祭之人死去,才能平息天神的怒火。


    蘇毓嘴角緩緩扯出個苦澀的微笑。


    小頂此時在哪裏?


    他突然有點後悔將同心鈴交給了金竹,不然至少能知道她身在何處。


    他垂下眼睫,看了一眼手腕上用來係鈴的紅絲繩——她的手藝不好,編根繩子也是坑坑窪窪、粗細不勻的,但他還是不舍得連鈴鐺一起給出去。


    他舉起劍,橫於頸上,最後看了一眼腕上的紅繩,緩緩闔上雙眼。


    天上有人會替他愛她。


    薄刃抵在他咽喉上,寒涼如冰。


    就在這時,深淵下忽然傳出一陣嘩然的水聲,繼之以一聲怒吼:“蘇毓!”


    這一聲用盡了渾身的力氣,甚至蓋過了深淵底下雷震般的動靜,直擊神魂。


    蘇毓像是被抽了一鞭子,執劍的手一頓。


    這分明是小頂的聲音。


    他持劍的手一頓,疑心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蘇毓!”又是一聲,“把劍放下!”


    不知是不是錯覺,深淵下的雷震之聲似乎輕緩了些。


    他睜開眼睛,循聲望去,隻見下方約莫十裏處的岩壁上,有一點夜明珠的微光,隱隱照出個熟悉的人影。


    腳下的轟隆聲越來越輕,漸漸複歸平靜。


    蘇毓疑惑地放下劍。


    小頂氣得渾身發抖,叉腰道:“你給我下來!”


    她剛剛去地宮裏找上次那種能把人變成鮫人的池水,預備以防萬一——遇到緊急狀況時,配合捕鮫陣用,進可以活捉敵人,退可以自保。


    誰知她打完水往回走,就快走到出口的時候,隻聽“轟”一聲,出口被堵上了。


    她把學過的法術都試了一遍,死活出不去,傳音也傳不出去,她隻好又回到地宮。


    十洲法會那次地宮被震塌了,到處都是碎石斷柱,她在廢墟中間轉了半晌,總算摸進一條通道。


    她走了一段,發現通道不止一條,走一段就有岔道,四通八達,簡直像迷宮一樣。


    她不知道外麵的情形如何,好在她在給師父的紅繩裏動過手腳,能據此確定他的位置,感應到他也在地下,便打算先與他會合,再一起找出路。


    她吭哧吭哧走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出口,走出來嚇了一跳——她發現出口開在絕壁上,她正站在一小塊凸起的晶石上,往前一步就是萬丈深淵,一個腳滑就沒命了。


    她連忙往後退了兩步,正在驚魂未定的時候,忽然聽見上方傳來刺耳的笑聲,她一抬頭,就看見一個黑影從高台上栽下來。


    她未及細想,甚至沒弄清楚那人是誰,就下意識地把手上的捕鮫袋拋了出去——經過她的改良,捕鮫袋自帶潑水功效,潑水捕鮫一氣嗬成,還帶翅膀。


    捕鮫袋把人接住飛回她手上,她還沒來得及看一眼裏麵裝的是誰,抬頭一看,就看到自家師父舉起劍要抹脖子。


    看到師父總算把劍放下,她一鬆勁,腳一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哇”地一聲哭起來。


    哭聲在空穀中回蕩,越發顯得聲勢浩大。


    蘇毓忙飛身躍下,足尖在岩壁上輕點數下,翩然落在她麵前,把她拉起來一把摟緊懷裏。


    小頂想推他,旋即想起他身後就是絕壁,隻得由他摟著,在他胳膊上重重地咬了一口。


    “我知錯了。”蘇毓飛快地認錯。


    小頂越發氣不打一處來:“蘇毓你這……”


    她想罵人,卻發現自己罵人的言辭十分匱乏,搜腸刮肚半天,隻想出一個:“你這龜孫子!”


    蘇毓撫她的背給她順氣。


    小頂罵完心裏好受了些,抹抹眼淚,把捕鮫袋給他:“我也不知道那是誰……就覺得不能讓他掉下去……”


    蘇毓打開袋口往裏一看,隻見鮫陣中滿是水,顧蒼舒懸浮在水中,眼神茫然,見有人看他,抬起頭一笑,嘴裏吐出一串泡泡。


    他身上的傷正在快速愈合。


    “我往裏倒了瓶紫微丹。”小頂道。


    沒想到最後時刻力挽狂瀾,靠的竟是帶給她無窮痛苦的東西。


    蘇毓眼神動了動,係好袋口,把捕鮫陣塞進乾坤袋裏:“你怎麽找到這裏的?”


    小頂又是一肚子氣:“我就猜到你會把鈴鐺給別人!”


    她氣鼓鼓地把經過簡單說了一遍,擔憂道:“不知道師姐師兄他們怎麽樣了。”


    蘇毓道:“一定有通道通向外麵,我們先想辦法出去。”


    顧清瀟這人做事一定會留退路,不可能把自己封死在地下。


    蘇毓覷了覷祖宗的臉色,補上一句:“出去以後任你處置,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話音未落,上方忽然傳來“轟隆隆”的巨響,四周的山崖劇烈震顫。


    兩人忙退入通道中,甫一離開,方才落腳的岩石便滾了下去。


    兩人順著通道狂奔,遇到岔路便往上方跑,頭頂的轟鳴聲越來越響,仿佛有萬道狂雷落下。


    蘇毓瞳孔一縮,有個念頭一閃而過:魁罡六鎖陣,數千正道,上萬魔修,全都一網打盡——這才是真正的血祭。


    第105章 尾聲五


    小頂感到牽著她的那隻手霎時變得冰涼, 擔心道:“怎麽了?”


    蘇毓定了定神:“先盡快找路出去。”


    小頂默默點了點頭,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兩人用夜明珠照路,加快腳步往前走。


    幸好蘇毓將另一隻同心鈴給了金竹, 眼下倒是可以用來辨別地麵的方向,也算無心插柳。


    蘇毓一邊走一邊在心裏盤算眼下的局麵。


    他防備心重,做事從來留後手, 這次也不例外。雖然留在陣外的三百多太璞宗弟子都經程寧仔細篩選過,他還是不能完全放心,留了個後手以免生變——隻是這後手不怎麽靠譜。


    葉離人機靈, 修為不低,劍法雖然常被蔣寒秋恥笑, 但平心而論也是十洲三界排得上號的,他身邊還帶著阿銀和十二個天幹傀儡人, 應付一般變故綽綽有餘,但對上那人就不知道能支撐多久了。


    如果那人就是向祖師傳授歸藏易的“神仙”, 那麽他在這世上至少已存在千年, 一直不曾渡飛升劫,大約是知道自己不能為天道所容, 刻意壓製境界的緣故。


    蘇毓推測那人的修為與他相當,因此可以偽裝成低境界, 連他也難辨真假。


    他用歸藏易來控製顧清瀟,將他當作傀儡,顧清瀟用陸仁當耳目,他也因此對歸藏門派內的情形了如指掌。


    但在他們發現陸仁的秘密之後, 他就如同被遮蔽了雙目,偏偏又到了整個局的關鍵。


    他這樣的人信不過別人,骨子裏又狂妄自傲,一定會親自來收網。


    蘇毓腦海中浮現出一張臉——陸仁的秘密被識破之後接近他們的人,就是嫌疑最大的那個。


    那人一定與歸墟存在某種感應,在歸墟動蕩後便發動了陣法,想將萬餘條人命當作祭品。


    但是歸墟意外平息,一定是他意料之外的變數。


    他的計劃注定付諸東流,但他已經暴露了自己,一定會想方設法把他們殺死在陣中。


    明麵上看他們身在陣中,命懸一線,其實那人未嚐不是孤注一擲、背水一戰。


    ……


    地麵上,正道修士與魔修正打得不可開交,忽然狂風四起,沙石飛揚,麵對麵幾乎看不清人臉。


    頭頂黃綠色的酸池水沸騰翻滾,濃鬱的硫磺氣息彌漫山穀。


    蔣寒秋察覺情況不對,一劍捅穿一個魔將的心髒,高聲對師弟們喊道:“結震霈陣!”


    幾人一手捏訣,一手執劍直至天空,口中默誦咒語。


    話音甫落,頭頂滾燙的池水便“嘩”得一聲像瀑布一樣傾倒下來,眼看著就要把穀中的修士和魔修化成屍水。


    電光石火之間,沛然劍氣自幾人劍尖噴湧而出,結成寒冰,將沸騰的酸池水堪堪擋在眾人頭頂數寸,若是再晚一點,在場所有人都會被這滾燙酸液化成屍水。


    眾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有人打得正酣,一時沒回過味來,還在“叮叮當當”地打鬥,蔣寒秋氣得頭頂冒煙,咬著牙道:“還打什麽打!沒看見有人甕中捉鱉呢!快來幫忙!”


    說話的當兒,那靈氣結成的冰層被酸液蝕去了一層,眼看著支撐不了多久了。


    元清百忙之中拿胳膊肘捅捅宋明:“大師姐怎麽罵自己是王八呢……”


    話沒說完,大師姐一個眼刀子扔過來,嚇得他趕忙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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