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被蔣寒秋一吼,總算回過神來,架也顧不上打了,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先度過當下的危機再分什麽正道魔道吧。


    當下化幹戈為玉帛,紛紛捋起袖子,舉起五花八門的兵刃法器,都來給歸藏諸人助陣。


    各種法術法咒一起往上招呼,魔氣靈氣都往裏添,不一會兒,那護陣就變得五彩斑斕,活似一鍋臘八粥。


    蔣寒秋略微鬆了一口氣,瞪向程寧:“怎麽回事,你該不是奸細吧?”


    程寧臉皺成一團:“冤死我了……”


    金竹照例打圓場:“小寧不是這種人,他自己不也在這兒嗎……”


    蔣寒秋道:“那就是你們那破陣有蹊蹺,該不會還有別的幺蛾子吧?”


    話音甫落,一聲霹靂響徹天地,電光照得整個山穀雪亮,幾百道雷電同時落下,化作一柄柄利劍直插下來。


    魁罡六鎖陣本是伏魔陣,然而這些劍氣所化的利劍卻不分敵我,當下有好幾個修士和魔修閃避不及,被劍釘在地上。


    宋明:“……”大師姐這張嘴真好的不靈壞的靈。


    幾輪劍雨下來,穀中又多了不少屍體,頭頂的護陣不斷燃燒靈力,蔣寒秋估摸著氣海已經隻剩二三成,連她都是如此,其他人更是捉襟見肘。


    她咬咬牙道:“都提防著點,殺招還在後頭呢!”


    話沒說完,一陣地動山搖,岩石從峭壁上一片片剝落,被狂風卷著向眾人襲來,又有不少人倒地。


    這已經不可能是陣法出紕漏了。


    程寧神色凝重:“有人逆轉了陣法,外頭有三百多個弟子護陣,總不能那三百多人都是叛逆吧……”


    蔣寒秋雖不擅陣法,也知道要逆轉這樣的大陣,除非把那三百多人都策反了。


    程寧做事一向小心,還不至於犯下這種疏漏。


    那隻剩下一種可能——那個設局的人用某種方法把三百多個人都控製住了。


    恐怕蘇毓也未必能做到,那人的修為得有多高?


    蔣寒秋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張臉,心頭一跳:“糟了,葉離……”


    ……


    葉離奉師叔之命在路上略作拖延,借機留在穀外以策萬全——主要還是盯著太璞宗新上任的宗主,那位真顧蒼舒。


    於是他帶著螣蛇阿銀和一幹傀儡人在魔域外兜了個圈子,這一兜不打緊,真把自己兜迷路了。


    他飛到七魔穀上方一看,隻見得雷霆大作,風浪滔天,漫天黃霧中夾著道道電光,懸在陣中央的伏魔劍通體赤紅,直往外冒黑氣,怎麽看都不正常。


    葉離立時察覺異樣,向傀儡人使了個眼色,裝作若無其事地靠近,一邊悄悄按住劍柄。


    不等他靠近法陣,督陣的右長老帶著幾名弟子禦劍迎上來,作個揖道:“葉道君別來無恙?請恕在下有失遠迎。”


    葉離還以一禮:“在下途中因瑣事耽擱,未能及時趕到,請馮長老見諒……”


    話音未落,隻聽“鏘鏘鏘”數聲,雙方幾乎同時拔劍,二話不說便戰在了一處。


    葉離人隨性,劍法也是輕靈飄逸一路,那右長老卻是劍勢剛猛,兩人纏鬥得難舍難分,眨眼之間已接數十招。


    幾十名太璞宗弟子禦劍飛來,訓練有素地散開,手捏法訣,口中念念有詞,片刻之間,一個都天九卦陣將眾人籠罩在中間。


    傀儡人提劍突圍,將密不透風的劍陣撕開一道口子,螣蛇趁機扭動身子,尾巴橫掃,將幾個弟子從劍上掃落。


    立即有其他弟子補上劍陣的缺口,葉離察覺不對,瞥了一眼,卻見那些弟子神情呆滯,眼神發直,顯然是被人控製了。


    再一看眼前的右長老,空洞的神情如出一轍。


    這位右長老與程寧私交甚篤,留在外頭護陣的也都是程寧精挑細選出來的弟子,其中不乏他座下親傳弟子,方才他們群起而攻之,葉離便覺蹊蹺,眼下心中已確定了七八分,便對傀儡人道:“盡量別傷他們性命。”


    對方有三百多人,個個都是元嬰後期以上的高手,陣法配合無間,變化多端,而葉離他們隻有十三人加一條蠢蛇。


    本就以少敵多,加上投鼠忌器,就越發捉襟見肘。


    葉離在心裏暗暗叫屈,他以為自己的任務就是在營地裏吃吃喝喝順便盯個梢,哪知一來就要力挽狂瀾——為什麽這種好事不給大師姐呢?


    想到大師姐還被困在陣中,他一個恍惚,左臂被右長老的刀刃割開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瞬間洇濕了袖子。


    他顧不上傷口,咬咬牙縱身躍起,在這裏多耽擱一刻,大師姐他們生還的機會便小一分。


    正心急如焚之時,忽聽天際傳來一聲清越的嘯聲,他循聲望去,隻見一隻閃著五彩光芒的大紅鳥張開寬廣的翅膀,猶如一片彤雲,劃過黑雲密布的天空。


    葉離喜出望外:“伽陵!”


    大嘰嘰身後跟了一串飛禽走獸、妖魔鬼怪,林林總總有數百妖眾,雖有些不倫不類,倒也聲勢浩蕩。


    伽陵鳥眼珠子轉了轉:“沒用的歸兒子嘰,到頭來還得老子救你們嘰!”


    他一邊抱怨,一邊在空中盤旋,翅膀一揮,便有幾十上百的卷軸朝著太璞宗弟子飛去。


    弟子們以為是什麽暗器,紛紛舉劍格擋,誰知那些東西並不發起攻擊,隻是懸停在他們麵前。


    太璞弟子正一臉茫然,那些書卷忽然“刷拉”一下齊齊打開,弟子們被卷軸上閃著七彩寶光的字跡晃得兩眼一花,耳邊響起循循善誘、溫柔繾綣的歌聲:“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安居不用架高樓,書中自有黃金屋。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


    好學之心油然而生,他們身不由己,一字一句照著各自的書念起來。


    大嘰嘰得意洋洋道:“小的們,給本座上,把那些太孫子生擒活捉!”


    眾妖手持棍棒,哼哼哈哈地一擁而上,趁著那些弟子被書蠱惑,照著後腦勺便是一悶棍,然後用施了法咒的繩索將他們捆綁起來——動作麻利,一看就知道這種事平常沒少做。


    螣蛇阿銀不明白那些凡人怎麽打著打著突然念起書來,歪著腦袋,瞪著一雙金瞳。


    葉離道:“阿銀,盤他們!”


    阿銀最喜歡盤東西,一聽便來了勁,尾巴一掃,把幾個修士卷作一堆,“砰”地扔到地上。


    葉離略微鬆了一口氣。


    不過這種投機取巧的伎倆對右長老這樣修為高深的修士便沒用了。


    右長老被葉離劍氣逼得後退兩步,眼中有紅光一閃而過,隨即更加迅猛地攻過來。


    大嘰嘰拍拍翅膀:“歸兒子,我來幫你!”


    葉離格開一刀:“別管我,你去破壞陣眼!”


    伽陵鳥一聽,便朝著法陣飛去。


    葉離叫道:“中間那把劍,用你的離火燒它!”伽陵曾是九天神鳥,離火可克一切邪魔。


    話音未落,那右長老忽然靈力暴漲,手中長刀光焰萬丈,如一條長長的火鞭,劈頭蓋臉地照著葉離砍落下來。


    葉離往右側一閃,胳膊被烈焰燎了一下,頓時一片焦黑,傷口雪上加霜。


    他忍不住痛嘶了一聲,往陣眼處一瞥,見伽陵鳥口中吐出烈焰,酸池已成一片純淨的火海。


    火海中央,伏魔劍變成熾白。


    刀再次砍來,葉離強提一口氣,正要舉劍相迎,忽聽背後有利刃破空之聲,心中大叫一聲不好,若是要避開,便要撞在右長老的刀刃上,無論如何都來不及了。


    他已聽見利刃穿過布帛,刺破他的皮肉,眼看著就要刺入他後心。


    就在這間不容發的一瞬間,懸在陣中的伏魔劍忽然“撲通”一聲墜入池中,發出“哧”一聲響。


    與此同時,一股白虹般的劍氣噴湧而出,將魁罡六鎖陣周圍的人和妖掀翻至半空。


    阿銀伸長脖子嘯叫不止,在狂風中扭動著身子,顛顛地朝著池中央飛去。


    一人隨著劍氣破陣而出,輕輕落在銀蛇背上。


    葉離背後那偷襲之人不知所蹤,他在半空中打了幾個滾,被一隻手拎住後脖領,往旁邊一拋。


    葉離落在一片綿軟的雲上,耳邊響起個熟悉的聲音:“自己找藥吃。”


    這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漠討嫌,但此時聽在葉離耳朵裏,簡直比天籟還動人。


    他差點喜極而泣:“師叔!”


    蘇毓乜了師侄一眼,沒搭理他。


    緊接著,其他人接二連三自陣眼中飛出,有身著藍衣的太璞弟子,也有一身墨黑的魔修。


    雙方麵麵相覷,不知該不該繼續打下去,畢竟片刻之前他們還在戮力同心、同舟共濟,一脫險便開打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蔣寒秋卻已飛身上前,與右長老打成了一團。


    程寧對著魔修道:“魔君已死,諸位若就此歸降、棄暗投明,我等便網開一麵……”


    話沒說完,一個魔將舉刀振臂一呼:“為聖君報仇雪恨!殺光偽道!”


    程寧捏了捏眉心,疲憊地提起劍:“……行吧。”


    正魔雙方又打成了一團。


    蘇毓踏著螣蛇徑直向岸上飛去。


    陣法的邊緣,最不起眼的角落裏,有個褐色的身影。


    蘇毓從蛇背上躍下,看了一眼麵前頭發花白,脊背微微佝僂的老人,冷聲道:“別來無恙,我該叫你顧忠,白宗主,還是這蘇正陽?”


    老仆人慢慢舒展身軀,挺直腰背,渾濁的雙眼變得清澈明淨,流溢著年輕的光華,雖然仍是雞皮鶴發,卻與先前判若兩人。


    “你怎麽猜到那個白景昕是假的?”他饒有興味地問道。


    蘇毓道:“他死得太容易。”


    那時候他去大衍複仇,兩人過了數千招,白景昕忽然一招疏失,露出一個致命的破綻,被他一劍削下首級。


    這失誤對於他這樣的頂尖高手來說很不應該,蘇毓當時便心存疑惑,今日見到傀儡人將慧心石嵌入顧清瀟的心髒,他方才相通其中的關竅——那“白景昕”心髒中嵌著慧心石,為了不讓他察覺這個秘密,這才故意露出空門,讓他削斷脖頸。


    大衍曆任宗主練的都是千麵之功,誰也不知道他們全都生著同一張臉,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那你怎麽篤定我是顧忠,不是顧公子呢?”老人眼中含著笑意。


    蘇毓提起劍,霜刃指向他的咽喉:“因為你卑瑣、可憐、可笑,隻會躲在陰影裏搞這些陰暗勾當,名為正陽,卻永遠見不得光。”


    蘇正陽目光微冷:“無是則無非,是非皆虛妄,你得道成仙,卻不悟真道,可悲可歎。”


    蘇毓不是來與他論道的,冷聲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拔劍吧。”


    話音甫落,“鏘”一聲清響,顧忠劍已出鞘,擺出個起手式:“你我也該有個了斷了。”


    老人眼中精光一閃,橫劍一揮,磅礴劍氣噴湧而出,如山風海濤席卷而來,卻是連山劍中的決雲一式。


    蘇毓挺劍相迎,兩人修為在伯仲之間,一青一白兩道劍氣,一道雄渾沉厚,一道輕靈飄渺,如兩條蛟龍糾纏撕咬,難分勝負。


    兩人各自退後兩步,隨即幾乎同時縱身躍起,雙劍在空中相擊,發出“鏘啷”一聲嗡鳴。


    蘇毓震得心口一痛,一股腥甜的血氣湧上喉頭,被他強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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