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地下的李善,早已嚇得目瞪口呆,心驚膽裂,他癱了一樣軟在那裏,唇角不由自主的一陣急,一陣緩的痙攣著,方才略略恢複了一點血色的麵孔,如今又變成青灰一片了!


    老天爺,李善在內心打著哆嗦,就這眨眼的工夫,那十來個人高馬大的漢子,業已成了十來具永遠也不能動彈的屍體了,隻這眨了眨眼的時間,那些人在遭受攻擊時,甚至沒有任何一個還手的機會。


    雷一金頭巾下擺又垂到眉前來,再次將它輕輕拂開,目光淡漠地掃視了一下四周那些橫七豎八,血汙狼藉的屍身,他的表情是那般平淡與自然,就好像那些屍體僅是一堆堆垃圾,就好像這些事情與他毫無關係一樣!雷一金走近了李善身邊,將手背上幾滴血跡擦在李善的衣衫一,他笑了笑,懶洋洋地道:“現在,我想你該沒有顧忌了吧?這個難題,我已替你解決了,接下來,李善,就輪到你給我解決難題了。”


    李善吞了口唾沫,隻覺得喉嚨管子裏像燒著一把火,他苦澀地道:“那些人……你全殺了?”


    雷一金不耐地道:“廢話!”


    李善抖了抖,呐呐地道:“他們當中,有三名‘三元會’的人在其中負責監視!”


    雷一金淡淡地道:“我知道這些人裏麵有鬼。”


    冷冷的,他又道:“你是否也是‘三元會’的人?”


    李善苦笑著,音啞地道:“我哪一派也不是。”


    雷一金生硬地道:“那麽,你為何替虎作倀,當他們的狗腿子?”


    李善舐舐嘴唇,窘迫地道:“我……我……唉,我有把柄握在他們手中。”


    雷一金沉著臉,道:“什麽把柄?”


    李善十分為難的,吞吞吐吐猶豫著不肯說,雷一金冒出火道:“你不講也沒關係,媽的,等我找著了‘三元會’的人,我自然會問出來,就有你的樂子了!”


    李善心頭一慌,惶悚地道:“雷一金!”


    雷一金嘿嘿笑了,道:“我猜的不錯,你這老狗頭早就知道我是誰了!”


    李善囁嚅著道:“是……是‘三元會’隱伏在馬大器室外的人前來告訴我的,他們早已將你的外形記得明白,馬大器也時常提出你……因此,我們知道是你來了。原先,我是想裝裝糊塗。把這件事推卻掉……”


    雷一金譏笑道:“你推得掉嗎?就憑你那點道行就想在我麵前耍滑頭,你也未免把龍圖刀的傳人看得太簡單了!”


    一們頭,他又道:“照事情發生的經過來看,你受的嫌疑最大,而且‘嗯’你那個大麻皮的手下也吐露出來了!”


    李善吃驚地道:“什麽?王二麻子露了口風?”


    雷一金哼了哼,道:“他被我打糊塗了,暈頭暈腦地說溜了嘴,就和你目前的情形來看是一樣的,也叫我逼住了,由不得你不說!”


    雷一金神情變得狠毒,又道:“我自來行事不衝動,不莽撞,隻要我的理由充分,判斷正確,我便照我決定的目標去做,我不用向對方提出什麽證據,我僅須對方承認,而我也從來沒有出過錯,每一次我認定的對象全未遭過冤枉,譬如晏修成,從打第一眼見到他,就認定他是憨直的漢子,他的罪狀是受人巫陷的;又譬如你,這是經過精密分析與詳盡思慮的結果,那些與我為敵者不要想有僥幸,我不會給他們任何機會,但我喜歡爽脆與合作的人。李善,這種人我往往會格外開恩。現在,就看你合不合作了!”


    李善歎了口氣,傷心地道:“事到如今,除了告訴你你想知道的,我,我也別無選擇。”


    雷一金冷冷地道:“很高興,你的腦筋還沒有糊塗,不錯,你業已別無選擇,除非你連死亡也不怕了。”


    古怪的一笑,他接著道:“而人世間,還找不出幾個真正不怕這玩意的人來!”


    李善呐呐地道:“馬大器與晏修成,已經送到‘青鬆山莊’蕭坤那裏去了,那地方在距此往西約八十裏地的‘青莊’山麓。”


    雷一金點點頭,道:“為什麽不送往‘三元會’總壇‘二郎山’白龍坡呢?”


    李善搖搖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


    雷一金沉思片刻,道:“他們怎麽被暗算了的?”


    李善吞了口唾沫,忐忑地道:“我……我受到‘三元會’的要脅,以替我三姨太做壽為名,請馬大器與晏修成來此赴宴,在他們的酒杯裏,加上一點特製的迷藥……就是這樣,當他們兩人暈倒的時候,便被隱伏房外的‘三元會’高手進來帶走。”


    雷一金恨恨地道:“可知道他們準備如何對付馬、晏二人?”


    李善惶恐地道:“這個,我就不曉得了,他們叫我做的,隻是將馬大器與晏修成騙來這裏,迷倒交由他們帶去,別的事,我不能過問,也無以過問。”


    雷一金怒道:“你是個十足的窩囊廢,狼心兔子膽的活瘟生!”


    李善又是氣憤,又是畏懼,咬著牙結結巴巴地道:“雷……雷一金……你你……何必出口惡言?”


    雷一金雙目倏寒,道:“罵你幾句是你的造化,依我的脾氣,你就該給活剝了才對,混賬的老狗!”


    李善一看雷一金的臉色,嚇得禁若寒蟬,再也不敢吭聲了,他明白雷一金不是唬他,真個把對方惹火了,他會做得出來,在雷一金來說,宰個把人又算得了什麽呢?殺隻雞卻還要燒水拔毛,宰個人,連這些都犯不著費心啊……


    雷一金瞪著眼,道:“李善,‘三元會’捏著你什麽痛腳?


    你他媽活像個孝子賢孫似的,這麽替他們盡力賣命?”


    李善遲疑了一下,終於歎著氣道:“我……唉,我當年也是江湖黑道出身,帶著幾十個得手下幹無本生意……最後一票,我卻殺了一個遠道赴任的朝庭命官,發了大財,由於官家追得緊,我便決心洗手退隱了,在退隱之前,我……我……”


    雷一金“呸”了一聲,道:“你一定是不願意將那筆血腥錢拿出來與你手下均分,由此就使了個法子全把他們坑了?”


    李善既難堪又驚荒地道:“你……你怎麽知道?”


    雷一金冷笑道:“什麽人做什麽事,拿打狗棒的叫化子還穿得起龍袍?你就是這麽塊材料自然幹得出這等卑鄙的勾當來,有何足怪?”


    李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身上是一會冷一會熱,呐呐地道:“我……我就在慶功宴的酒茶裏,擺下一包毒藥……待至我那幾十個手下全倒了後,我牽出早就預備好的馬匹來立即上了路,我……我自以為幹得神鬼不知,天衣無縫,不曉得怎的卻在那幾十個人裏活出來個小頭目,這狼心狗肺的東西後來投進了‘三元會’,唉,就那麽不幸,他又在上個月途徑此地時,無意中發現了我,‘三元會’的人陪著他找到我頭上,當時我十分慌張,有些失措,以為‘三元會’一定助他報仇了,但‘三元會’的人卻並非此意,他們隻是藉此威脅我,迫我從今以後聽從他們的命令,接授他們的調度,否則即將此事宣揚出去。雷一金,這種事情一旦傳揚出去,別說我名聲掃地,無法立足,江湖中人那好管閑事,心存邪惡的人將會不斷前來找我晦氣,就算官家吧,他們也定然不會放過於我……而我如今辛辛苦苦掙得這份家財名位,我又怎生舍得就此毀掉?受一方麵壓製,總比受多方麵勒索來得強啊。因此,我在百般無奈之下,就隻好被迫答應了他們。”


    他又深深歎了口氣,接著道:“卻不料,他們第一件迫我做的事,就是這樁大大麻煩……又引出你這個魔星來……


    我實在不願幹的,馬大器和我處得很好,素無怨隙,叫我害他,我……我也下不了手……”


    雷一金咆哮一聲,大罵道:“滾你蛋!你為了自己的利益和貪念,可以做掉幾十個親隨手下,算計一個馬大器和萍水相認的晏修成在你來說,又算得了什麽?”


    李善麵容歪曲了一下,又窘又迫地道:“雷一金……請你……明察……我……我委實出於無奈……”


    他喘息了片刻,又哀求道:“另外,還請代為守密……留三分金口……不要將我這件事宣揚出去……否則,我……


    我就難混了……”


    雷一金殘忍地一笑,道:“嗯,我卻有一個方法令你永除煩腦。”


    李善睜大了眼,忙道:“什,什麽方法?”


    雷一金搓搓手,道:“幹掉你不就結了!”


    一句話像一把火塞進了李善的心腔子,望得他全身一震,神色慘變,黃豆大的汗珠子滾滾流淌,他驚慌至極地大叫:“不,不,雷一金……你不能如此對待我……你說過與你合作的人你要格外開恩的,你說過的……我業已將什麽事全告訴你了……”


    雷一金吃吃一笑,道:“你記住還很好,別的事不往腦子裏擺,卻端端記得我這句話,嗯,也罷,我便饒了你!”


    李善驚喜交集,抖索著道:“多謝開恩……雷一金……


    我一輩子全感激你。”


    雷一金淡淡一笑,道:“不過,在我離開此地之前,我還有一句話要奉勸你,以後,你的心性卻是要改一改,否則,隻怕報應不爽!”李善連連點著頭,道:“一定改,我一定改!”


    雷一金用右手食指擦了擦胸前銅扣,低沉沉地道:“希望如此,我們再會了,當然,我知道你是不願意和我再會的!”李善尷尬地裂裂嘴,苦苦地打了個哈哈,而雷一金就在剛要轉身過去的時候,李善又想起了什麽似的,忽然叫道:“且慢!”


    雷一金半側身軀,平靜地道:“有何見教?”


    李善潤潤焦幹的嘴唇,囁嚅著道:“我想……你是否在離此地之後,便趕往‘青鬆山莊’去?”


    雷一金點點頭,道:“你很聰明!”


    李善擺出一付知恩圖報的形狀,低啞地道;“有一件事,雷一金,我不能不告訴你,青鬆山莊的主人是白道人物,實力十分雄厚,莊上有很多奇人異士,而且你到達之前,他們恐怕便會得悉你將要趕去的消息了。”


    雷一金皺皺眉,道:“大約是在我剛剛到馬大器的家裏的時候,隱伏於暗處窺探得知的嗎?”


    李善詳細地道:“不錯。在馬大器與晏修成二人中計被擄之後,‘三元會’便一直不分晝夜,派了三個人隱藏在馬大器宅屋外麵嚴密監視,你才一趕到那裏,三個人中一個連忙到我這裏報信,另一個則快馬奔往‘青鬆山莊’及‘二郎山’白龍坡‘三元會’總壇,剩下一個,仍然留在那裏續窺行動,以便隨時轉告消息……”


    頓了頓,他又道:“照這情形看,雷一金,他們早就料到你會來此地,又將趕赴他們那裏一樣,這其中,恐怕有陰謀!”


    雷一金冷沉地道:“事先,當你惹下這樁麻煩的時候,可也會想到我會找上門來嗎?”


    李善語聲沙啞地道:“我思考過了,我知道,你和馬大器有著過命的交情,而且我也將這層考慮告訴了‘三元會’他們,但他們反叫我不用操心,他們說,你在發覺馬大器等人出事之後,不會找任何人麻煩,馬上就準去‘二郎山’和他們交涉,易言之,你便由:三元會’接下來了,輪不到我頭上。


    可是,我仍不大放心,我問他們,如果你真的來了怎麽辦呢?”


    李善“格格”一咬牙,又恨恨地道:“他人裝得一本正經地說,你如果真的來了,我隻要把準備好的那番話——就是後來告訴馬大器家人與李誌中的那番話,講出來就包管沒有事,我當時一糊塗,想想也對,以為像那樣說就可以,一推六二五,幹幹淨淨,事後瞞得馬大器妻兒,騙起了李誌中,我以為對付你也能生效。唉,想不到卻不是那麽回事,你根本就不聽不信,一上來便先打了個滿堂紅!”


    雷一金吃吃的一笑,道:“由此可見,‘三元會’的那些鬼孫子,根本就不將你的老命放在心上,他們也早就預料到你騙不過我了,可是他們卻故意叫你出來頂缸,天下也隻有你這等呆鳥,才會上這種邪當!”


    李善躺在地下的上身,激動得微微撐了起來,咬牙切齒地道:“可恨之極,可惡至極,這些千刀剮,萬刀的潑皮無賴,他們全是在玩弄手段,全是在利用我……”


    雷一金閑閑散散地道:“幸虧你已想通了,雖然多少受了點罪,時猶未晚,總算還沒有把一條老命賠上!”


    李善憤怒地道:“我早晚要報此仇!”


    雷一金笑吃吃地,道:“謹此預祝成功!”


    揚一揚眉,他又道:“其實,我也早就盤算到‘三元會’此舉除了晏修成的原因外,另外引我人股之意,但若能為我之手解決你,他們更是求之不得,我想,你那名投奔‘三元會,的小頭目恐怕也正有此心,一個人不會忘記那種仇恨的,這小子一定早就向‘三元會’獻計過了,而‘三元會’亦恰好藉此機會來個借刀殺人。嗯,可惜的是,我這把刀卻不輕易出借呢!”


    李善早氣得青筋暴露,雙目血紅,他喃喃地罵:“好狠毒的一群畜生……好卑鄙的一幹狗才……”


    就在李善的切齒痛罵裏,雷一金業已轉身離開,他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大門之外。


    當然,他也知道,這一走,隻怕再回來就看不到李善了。


    如他所說,李善是不會希望再與他見麵的。


    雷一金招來仍然乖乖徜徉在巷子裏的“小白龍”,飛身上鞍,鞭繩倏抖之下,馬兒四蹄揚起,如飛也似的朝外麵奔去!


    “青鬆山莊”是“雙絕穀”蕭斌、蕭坤兄弟的住所。


    從上饒縣城向西起,約八十裏的路程,有一座青翠的山嶽,這裏的人稱它為“小青山”,說它“小”可也真不大,在小巧中卻更可顯玲瓏巧雅之韻,在那秀逸而不險峻,清奇而不峭拔的山嶺峰鬱間,遍植著青翠不凋的鬆柏修篁,時值秋末人眼看去,卻仍是一片青絲瑩碧,沁心怡神,無庸登臨,隻是隔在遠遠這麽一望,已夠得上明朗軒敞,令人悠然有出塵滌俗之念了……


    雷一金駐馬欣賞片刻,不由已經喜歡上了這個地方,他在略略將身上拾綴了一下之後,便策馬直奔而去。


    沿著“小青山”的一條登山狹徑上升馳,經路兩側是一片密茂清新的細竹,翠色相映,就更得深碧如海優雅寧靜一條寬隻尺許的幽徑通過這片鬆林,半頓飯的工夫之後,這條盤旋回繚的窄狹的山道已然到了盡頭,盡頭有一片青翠蒼鬱的鬆林,鬆枝古虯飛揚,亭亭如蓋,尤其是山風拂處,鬆濤如泣,就更是平空增添了幾分詩情畫意了。


    路徑太窄,已不適騎馬。於是,雷一金振鐙落地,牽著他的寶貝“小白龍”啟步走向林中。


    “小青山”這地方,雷一金從來沒有到過,如武林中人也隻知道“青鬆山莊”住著“雙絕穀”賢昆仲,並不知“小青山”


    其名,如今,雷一金知道,本地的人稱它“小青山”的由來了!


    鬆林後麵,矗立一道高約十餘丈的仞壁,一條清潔如銀的細瀑,便自仞壁上懸落,在四濺紛散,宛似碎玉飛雪般的高水花流漩裏,一座完全是以天然原木搭成的雅致樓宇便倚在仞壁之下,流瀑之側,這座樓宇高有兩層,建樓的木材仍還帶著它斑舊而著有青色的樹皮。樓前樓後,鬆柏成蔭,枝虯古樸,眼見如畫幽境,耳聞細瀑流泉,這風光,唔,可也真叫美。


    雷一金卓立林邊,細細歡賞了好一陣子,才讚歎著牽馬朝樓前行近,忽聽一個清脆動聽的聲音傳了過來:“豔陽照鬆間,清泉石上流!”


    雷一金扭頭一看,隻覺眼前一亮,不由為之一怔。


    眼前,背著手站著一個白皮嫩肉的美少年,這個美少年年約十八九,穿一件海清色長袍,名貴的東珠扣子,領口還鑲著一方白如羊脂的玉。


    這美少年就跟那塊玉似的,挑不出一點瑕疵來,他跟雷一金站在一塊兒,天地間的靈秀之氣全讓他倆占光了!


    嚴格地說起來,他比雷一金還俊逸三分,可是人比雷一金略矮半個頭,也比雷一金少了那麽一點兒勃勃的英氣!


    雷一金這兒望看人家發愣,美少年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瞅著雷一金,粉莊玉琢的嫩臉蛋兒上,可瞧不出什麽表情來!


    雷一金定了定神,輕呃了聲:“好個‘豔陽照鬆間’,改得好,改得好,昔之杜甫、李白才思亦不過如此。”


    “過獎了!”美少年慢條斯理,輕輕說話,話聲比剛才好聽,模樣也動人極了,“剛才不過一時興起,信口胡言,倒叫閣下見笑!”


    雷一金道:“字字出諸於肺腑,決非有意褒獎,我這個人也從來不善虛偽!”


    美少年道:“‘龍圖刀’雷一金若隻是虛偽矯柔,豈不愧煞九泉之下的武林第一奇人——‘龍圖修羅’?”


    雷一金一怔:“你閣下知道……”


    “知道,”美少年道:“江湖傳言本來就是一陣風,閣下你近來威風十足,橫掃贛東宵小,再加以‘三元會’有意的渲染繪影有聲有色,閣下這付尊容,已經烙印在武林同道心版上。”


    雷一金道:“朋友你也是武林中人?”


    美少年道:“忝為道上同源!”


    “朋友此來,目的何在?”


    “一認韓刑州而已!”


    雷一金笑道:“沒想到雷一金江湖一介草莽,能得如此看重,衝著這份情誼,這種朋友非要交交不可!”


    美少年淡淡說道:“我是誠心想見認一下‘龍圖刀’的風儀,至於交友,那還要看緣分!”


    “得能相逢,不就是緣嗎?”


    “未必!”


    這美少年有點兒怪,既然出麵答仙,就表示他有意結認雷一金,可是這當兒雷一金提出時,想交他這個朋友,他的神色話題卻又顯然地拒人於千裏之外,豈不怪哉!


    放眼當今,雷一金如今的萬兒已是如日中天,已經淩駕當年“龍圖修羅”了,且有青出於藍更勝於藍的趨勢。


    這可是雷一金出道以來,頭一回碰的硬釘子,他暗暗怔了一怔,可沒真在意,臉上仍帶著可掬的笑容,道:“閣下,我還沒請教。”


    美少年這回倒沒拒人於千裏之外,“賈,賈化!”


    “啊!原來是賈朋友……”雷一金還想再問,賈化道:“小青山雖然沒有重重機關,但卻也步步危機,不知道道路的人,往往有著望門興歎之感!”


    雷一金一怔,旋即含笑道:“莫非莊前怖下‘八陣圖’與奇門遁甲?”


    賈化沒有正麵回答,道:“我帶你去,跟我來吧!”


    賈化轉身走了。


    雷一金忙跟了上去,兩人拚肩往前走,一般的飄逸,一般的蕭灑!


    雷一金不住地拿眼角偷窺美少年賈化,這不算失禮,賈化不是大姑娘,盡可以評頭論足看個夠!


    年輕人,尤其是雷一金,自出道以來就卷入了一場接一場的打打殺殺,看見的都是三山五嶽的凶神惡煞,難得碰見這樣一位不俗的人物,自難免有惺惺相惜之感,多看兩眼,也屬人之常情。


    他發現,美少年賈化越看越耐看,看一眼,就想看第二眼,看第二眼,就想看第三眼,最後,最好是緊盯著那張臉目不轉睛,眨也不眨!


    世界上,長得俊逸,長得美的不算少,可是有的耐看,有的不耐看。


    有的,多看兩眼,就覺得索然無味,懶得再看,有的,卻是讓人越看越想看,這,恐怕跟靈秀清奇有關了!


    雷一金不但發現了身旁這位耐看,而且他還發現,這位大男人身上有股淡的幽香,隨著風,一陣陣飄送過來,覺得讓人舒服,覺得讓人心醉!


    走著走著,美少年賈化突然停了步,開口道:“到了!”


    雷一金忙也停了步:“哪兒?”


    山徑的盡頭處,有一片全是以白色巨石砌造成的屋宇依著山坡建築,這片屋字形成了一個莊院似的格局,高有兩丈,根根的約兒臂粗細的木柵欄圍繞著這個莊院。


    那裏,便是“青鬆山莊”,“雙絕穀”的最高發號施令之所了。


    賈化抬手一指,尖尖的指頭根根似玉,雷一金順著人家的手看過去,他的目光幾乎不忍離開那隻手,奈何人家的手很快地收了回去。


    雷一金將目光收回一抱拳:“感激不盡,賈朋友要不要賈化微微搖頭:“不必了,我有膽帶你到這兒,可還不怎麽熟衷惹這個麻煩。”


    雷一金道:“可否容我約個後會之期?”


    賈花又搖了頭:“我懂閣下的意思了,倘若能夠相見,那就證明你我有緣,這個朋友就可以交了!”


    “不錯!”


    “我虔誠的求上天賜下緣分,否則,我會抱恨終生,永遠詛咒上天!”


    他轉身要走,賈化的雙目之中閃過了兩道明亮的異采,叫道:“等等!”


    雷一金急轉身:“閣下願訂後會之期?”


    賈花又微搖頭:“知已知彼,才能百戰百勝,這句話你自然懂!”


    “是的,我懂!”


    “你對‘青鬆山莊’知道多少?”


    “一無可知。”


    “我願意看你還能走出來,否則你我永無再見之日,所,以我想就我所知,把‘青鬆山莊’概況告訴你……”


    雷一金由衷地感激,情難自禁,一把握住人家的手:“閣下……”


    那賈化臉猛地一紅,但他沒有掙紮:“鬆開手,聽我說。”


    雷一金緊緊一握,才鬆了手,隻這麽一握,他覺得人家的手細嫩無比,柔惹無骨,涼涼的,還帶著點兒輕顫。


    “閣下,雷一金誓死交你這個朋友。”


    賈化的兩眼之中,那種奇異的光芒再閃,凝望雷一金。


    “你對我,真覺得投緣嗎?”


    雷一金道:“我說不上為什麽來,可是我這份真誠,皇天後土共鑒!”


    賈化輕輕地籲了口氣:“看來,我是不能不讓你一定安然走出‘青鬆山莊’了,你聽仔細著……”


    頓了頓,接道:“雙絕穀手下有一批武師,人人堪稱一流高手,但卻不足慮,可慮的是幾個管事。”


    雷一金迷惑地道:“管事?”


    賈化道:“管事分前後兩院,前院管事,名雖管事,其實不過等於一隻看門的狗,算不了什麽,真正厲害的,是後院管事,另外還有……我這麽說吧,‘青鬆山莊’除了前後院跟東西兩跨院之外,還有可謂‘一樓’,‘兩廳’‘四館’,兩廳稱文廳、武廳,都是待客所在,但各有管事,四館分瀟湘、梧桐、招隱,有管事,兩男兩女,更是一等一的高手,最厲害的還在那一樓,總稱‘白玉樓’,樓主是雙絕劍的嫡傳弟子,那才是真正的高手。身邊四婢,名金娘、玉姬、俏壁、梁珠,功力猶在‘兩廳’‘四館”管事之上,一個蕭家的實力可以駕淩任何一個武林門派,何況‘雙絕穀’兄弟還有幾個把兄弟分布各地,各霸一方,互為呼應,就連少林,武當兩大門派都讓他三分,你聽明白了嗎?”


    雷一金抱抱拳:“多謝閣下指點,我聽明白了,也記牢了,隻是……”


    賈化微笑道:“隻是什麽,我怎麽對‘青鬆山莊’知道得這麽清楚?”


    “方便說嗎?”


    “沒什麽不方便說的,既然訂有後會之期,這問題就留作下次見麵再說吧!”


    雷一金道:“我再說聲謝,隻要能安然離開‘青鬆山莊,救出我的朋友,皆閣下所賜!”


    說畢一抱拳,轉身向著“青鬆山莊”行去,賈化站著沒動,也沒再說話,隻是,他的表情是奇異的,流露出一雙鳳眼的光采。


    雷一金將坐騎放在林中吃草,他自己在細細端詳“青鬆山莊”的形勢之後,來到溪邊掏水洗漱,又將頭巾浸濕了當手帕往臉上擦清冽的溪水貼潤在汗膩膩,熱燥的麵龐上,一股舒適的涼意直透到心窩裏去。


    現在,是午後了,太陽業已往西偏了一大段,雷一金離開楊陵、南宮鐵孤,今天也是第三天了。


    用涼濕的頭巾揉著臉,雷一金細迷雙眼,又懶洋洋地注視著“青鬆山莊”那邊,他已然數過,那山莊裏一共有十座房屋,不規則的依著地形坡度散立在木柵的圍繞之中。


    房室的大小形狀全是大同小異,隻是緊靠在山腳的那座屋宇,特別顯得寬大而神秘,雷一金自然知道,比較與個不同的房子,往往也就是一些比較重要點的人物居住的,他已選好那將是他的第一個目標。


    “青鬆山莊”內外,防衛方麵似乎並不顯得如何森嚴,除了木柵門那裏站著四名佩刀的黑衣大漢之外,就隻有五處暗哨了,那五處暗哨實際上也稱不得“暗”字了,守在哨位的人全露了形,不是在無聊的發著愣,便是來往度著方步,整個防衛情形,是平淡的近乎懶散的……


    雷一金自覺有些好笑,他笑“青鬆山莊”的人故意擺了這個姿態,這是一個特意裝出來疏忽姿態,雷一金不信“青鬆山莊”方麵在明知他將要抵達之前,還會如此輕鬆與平靜,但眼前卻正是這個樣子,這隻有一個原因,對方一定是設好了圈套,或者定妥計謀了。


    雷一金沉吟了一會,走開,他將馬匹牽到疏林子最隱密的地方,和這匹差不多已建立了濃厚感情的夥伴親熱了片刻,他便找了一棵結實而枝葉繁茂的樹林躍了進去,選了個適合位置,閉眼呼呼大睡起來。


    秋日的白晝很短,當雷一金感到一陣冷瑟的寒意時,夜幕業已低垂了,四周全是一片黑暗!


    雷一金聚攏目光,探頭出來看了看“小白龍”這匹馬兒善解人意的正靜靜地做著小幅度的走動,還有一搭沒一搭地啃著地下半枯黃的草梗。


    雷一金無聲地一笑,長長伸一個懶腰,然後,他猝然斜拔而起,在空中一個肋鬥,快捷得就和一隻飛鼠一樣,貼著樹梢子,毫無聲息地掠過這片樹林!


    在離開林邊最後一株樹的時候,雷一金猛地長吸了一口氣,雙臂暴探,整條身影已流光橫空也似,倏然之下已經彈出九丈有奇,輕輕悄悄地落在他預定的落腳地方——“青鬆山莊”左邊木柵外的一塊岩石背後。


    雷一金迅速向四周搜視了一遍。沒有異狀,斜掠而出,一起一落,他夜貓子似的飛快越過了木柵直撲到一幢最近的石屋屋麵上!


    唔,原來是外弛內張,如今,他看出“青鬆山莊”今夜戒備得森嚴,一隊隊身著黑色的勁裝的大漢往來巡行,明處、暗處,可以看見人影晃閃,刀芒泛著寒光,不時有幾個身形飛快的人物直掠橫躍,低喝沉答之聲此起彼落,一派如臨大敵的緊張模樣!


    雷一金略微朝那邊打量了一番,挽緊衣衫下擺,流星般射向一棵巨鬆之頂,他在鬆帽上稍一惦腳,半空裏一個翻轉,已掠到一座小巧的八角亭之上!


    兩條黑影在他剛剛俯下身去的時候自一側奔來,他們在八角亭下站住了腳步,東張西望地搜視起來。


    正在這時,七八名武裝大漢突地自一排短鬆之後躍出,為首一人鬼頭刀一橫,低喝道:“青鬆?”


    兩人中的一個“呸”了一聲,道:“擒龍!”


    他說出這兩個字,冷冷地道:“錢九嗎?你他娘緊張個什麽勁?”


    那喚錢九大漢是個麻子,他乾笑一聲:“可是中院周管事?”


    被稱為周管事的漢子哼了一聲道:“方才好似看見一條黑影飛了過來,快得像他娘的夜貓子,眨個眼就不見了,你們可曾看見?”


    那錢九搖搖頭,道:“不會吧,小的等一直守在這裏,連隻老鼠都沒有看見,又哪來個大活人?莫不是周管事一時眼花?”


    姓周的角色哼了哼,怒道:“憑姓周的這招子還會看丟了眼?一定有奸細從這裏溜過被你們忽略了,真是一群廢物!”


    錢九愣了一下,忙堆著笑臉答是,姓周的又朝四周看看,大刺刺地道:“你們給我留神了,剛才莊主接到回報,雷一金那小子已經朝這邊來了,說不定今夜就會來弄鬼,這小子不是好吃的葡萄,弄岔了大家砸鍋!”


    不待對方回答,姓周的已施著他的同伴匆匆而去,那錢九望著二人背影消失在一堵院牆之外,狠狠朝地下吐了口唾沫,低低地破口罵道:“我操你的親娘,隻會在下人麵前作威作福,他媽的一肚子屎還硬說是滿腹文章,你那招子走不了眼?我啃你妹子,看見個活王八包管你當成寶往家裏抱。媽的,等到開殺的時候你個龜孫還不到哪兒涼快……”


    他旁邊一個漢子勸著道:“算了,九哥,和這種人生悶氣就是不值,想想劃得來嗎?”


    那錢九又“呸”了一聲,像要吐盡滿心的窩囊:“他奶奶個熊,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姓周的打低是個什麽院主似的人物,其實他個龜孫隻是禿驢頭上的虱子,明擺明著狗腿子一條!”


    俯在八角亭上的雷一金,忍不住咬唇一笑,待這些角色隱去,他雙臂一展,飛掠出八丈之外,腳尖互一拍,再度射出六丈,前麵,嗯,又是一幢雅致的兩層小樓,現在,樓裏還隱透著燈光。


    雷一金輕得似一片鴻毛,悄然貼在二樓的水花格子窗外,他小心的沾了一點唾沫在小指上,微微戮破窗紙,自月牙形的隙縫裏望進去,這是一間陳設華麗的明廳,麵色淡淡的中年漢子正背負著手,在來回度著方步。


    雷一金暗自臆測這中年人的身份,他沒有貿然行動,因為,假如這人萬一不知道囚禁馬大器、晏修成的所在,徒勞無功事小,打草驚蛇就劃不來了!


    過了一會——那淡紫麵孔的中年人端起一杯熱茶啜了一口,沉得嗓子道:“阿福!”


    一個穿著長衫的下人應聲來到門口,垂手道:“師父。”


    中年漢子略一沉吟,緩緩地道:“記得在三更喚醒我,這幾天情形十分緊張,三更到天亮,是我與莫師傅負責巡視的時間。”


    叫阿福的下人恭應一聲,又垂著手退了下去,中年漢子像是十分無聊地打個哈欠,過去將門關上,慢步就待行向裏間。


    雷一金輕輕掀起紙窗,微一晃身,已上了明廳的花梁隔子上,那中年漢子驀覺冷風震衣,身軀一斜霍地轉向這邊,但是,卻什麽也沒看見,他疑惑地怔了一下,又到窗前仔細查視。


    半響,搖頭自語道:“真是草木皆兵了,這樣下去實在不是味道。”


    雷一金飄然來到它的身後,靜靜地道:“當然,心虛最苦!”


    中年漢子全身一震,頭也不回地反手一掌拍來,掌勢過處,輕風震體如削!


    雷一金一閃倏上,他的“血刃掌”中的九手散式,“冤鬼索魂”、“鍾馗擒靈”、“千樹梅花”、“蒼龍人海”並出齊上,掌與掌連與一體,影與影晃閃不分,眼前四麵八方皆是掌影,卻又隻是兩掌成雙,威力之宏,無可言喻!


    中年漢子猝不及防之下,根本沒有回手之力——甚至連招架也不殆。他正手足無措地退避,雷一金驀地一式“月景西斜”已將他斜斜劈翻在地!


    這人在地上一滾翻,還沒有起,雷一金的一雙腳已踩在他的頭上,聲音冷得能凝凍人們的血!


    “朋友,不要輕舉妄動,假如我要取你性命,現在,你不會還有蹦跳的機會!


    中年漢子一張紫臉漲成了豬肝之色,豆大的汗珠涔涔滴落,方才,雷一金的雙掌隻用了三分力道,而且是掌背著力擊在此人肩胛之上,否則,他此刻的確已經不會再有活命的希望了!


    這人躺在地下,沙啞著嗓子道:“你……你是雷一金?”


    “不錯!”


    “你……雷一金,你想如何?”


    雷一金將腳收回,道:“你站起來!”


    中年漢子一躍而起,踉蹌了一下,羞怒地道:“雷一金,有道劃下來,有話擺過來,我吳大木皺皺眉頭就算不上是條漢子!”


    雷一金搓搓手,道:“你好生聽著不要妄動邪念,我可以在須臾之間置你於死地現在。告訴我,我的那些朋友囚在何處?”吳大木神色微變,恨聲道:“不知道!”


    雷一金笑了笑,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吳朋友。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吳大木冷冷一笑,緩緩地道:“你可以使用任何手段加諸於我身上,我吳大木在江湖上混了也近二十年。雷一金,但休想逼我說出一個字!”


    雷一金臉一沉道:“你可以呼援,但是,我若讓你來得及開口,就算我白來一趟!”


    吳大木退後一步,淌著汗,呼吸急促地道:“姓吳的不是窩囊廢!”


    雷一金哼了一聲:“說!”


    吳大木搖搖頭道:“不知道!”


    雷一金忽然極為溫和地笑了,那笑卻是陽光裏的冰渣,和煦中的冷厲。語調出奇的低柔:“朋友,我要生剜你的右眼!”


    吳大木尚未及問答,已自鬼魂的詛咒般來自無形,隻見人影一閃,他的雙掌倏然上崩卻崩了個空,一個手指那麽準確而恰到好處地貼在他的右眼眼皮之上。


    “你太愚蠢了。朋友,記得用短路子爭取時間,你的頭也移得太慢!”


    吳大木哆嗦了一下,臉色紫中泛青,呐呐不能出言!


    雷一金收手後退,安詳地道:“不要逼我傷你,告訴我,我的朋友被關在何處?”


    吳大木呆呆地站在那裏,像根木頭似的一言不發,他實在為對方這種閃電般快捷的身法嚇破了膽,就好似自己是一個三歲的稚童在與一個專走鋼索的賣藝人比賽著身眼手法一樣,簡直差得十萬八千裏!


    雷一金用手揉揉臉,道:“吳大木,以後,你可以說是我逼你說出地方來的,不要愚蠢,以一件不需要死亡做代價的事而去死亡是最不值得,這包括你們莊主在內!”


    吳大木緊閉著嘴唇不說話,他已橫了心,寧死也不肯說出一個字,因為,他不願,也不能背叛“青鬆山莊”!


    自對方的神態上,吳大木是吃了秤鉈鐵了心,雷一金感到棘手,他並不真的想傷害這人,但是,若不用強,又如何能使他屈服呢?


    雷一金搖搖頭,道:“你真不說?”


    吳大木仍然閉嘴不答,臉上一片湛然,大有泰山可傾此氣不竭的意思。


    雷一金目光冷冷地看著他,半響,道:“也罷,我走了!”


    說著,他轉過身,目稍子卻瞥及吳大木那愕然的鬆散與釋懷,於是,他身形剛剛轉了一步,突的半側出手,吳大木閃躲不及,“吭”的一聲悶哼,人已像一堆爛泥般栽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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