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他後宮的姬妾,早就被嚇哭了。


    呂雉什麽沒見過,還怕這個?


    笑了笑:“漢朝未滅,我不能改嫁。要不然,他們打我可是名正言順。想來現在登基的皇帝一定不是阿盈的兒子,那以後的皇帝就和我沒有半點關係,他們要喊打喊殺……倘若我還是高皇後,便是尊上,他們不敢如何。隻是,我要常在陛下這裏打擾。”


    嬴政大笑,伸手指著她:“百密一疏!”


    “願聞其詳。”


    “劉邦還活著,他永遠不會閉嘴,不會被滅口。”


    呂雉笑了起來,像一個十幾歲的少女一樣笑了起來,她心裏沒有衰敗,臉上也沒有暮氣:“陛下不知道,劉邦是出了名的愛撒謊,況且誰願意相信高祖母和人姘居呢?”


    嬴政倒是有點不願意了,改嫁沒關係,姘居可太難聽了。


    他一輩子最討厭惡名,豈能讓這種汙名掛在自己身上。


    下流放蕩、臭名昭著的事,朕不願意同流合汙,不值得,更討厭這種女人。


    “不行。朕”


    扶蘇敲門:“父親,呂後,我能進來麽?”


    嬴政聲色俱厲:“進來!你以為朕和她在幹什麽!有什麽事不能讓你看!扶蘇!你以為朕在和她偷情?什麽叫能不能進來?什麽事不能?”


    扶蘇嚇了一跳,趕忙開門進來:“父親?”他先把扛在肩頭的劉盈放下來,又捉住他的手臂不讓他跑:“父親您息怒,扶蘇隻是怕驚擾了棋局,沒想到別的。”


    “你們……來幹什麽?”


    “阿盈一直不明白為什麽要立張嫣為後,生前他問了,呂後不肯說。扶蘇也很不解。”


    呂雉隨口說道:“阿盈很喜歡阿嫣,既然如此,他一定能好好對她。我自己所托非人,不想讓外孫女重蹈覆轍,把她嫁給一個忠實可靠的男人,這有什麽不對?”


    她半真半假的說:“阿盈或許不是英明神武的君主,卻是個難得的好人,心胸寬大,仁愛溫和。對如意尚不舍得下手,絕不會謀害阿嫣。阿嫣貌美絕倫,偏又性格斯文沉靜,不爭不鬥,幾乎沒脾氣,我不放心她嫁給別人。我固然可以讓阿盈立功臣之女為後,卻要提防外戚作亂的事,我能分封諸呂為王,可是我老了,阿盈心慈手軟又身體羸弱,難保翌日外戚會圖謀大寶。他們性子相投,阿盈又很寵愛她,我安排的哪裏不好?”


    劉盈覺得母親說的好有道理,方方麵麵都周全妥帖,隻是,我,我不能對外甥女下手啊。


    天理人倫豈能敗壞了?


    不由得兩淚雙流:“娘…嗚嗚嗚…”


    扶蘇放心了。我們這邊四個人,可以對戰五六個人,如果戰陣操練得當,十個人也不在話下!漢朝如果能在十世之內滅掉,那我們就安全啦。


    咦?父親為什麽這樣生氣?為什麽瞪呂後和阿盈?咦?


    第12章 張嫣


    呂雉輕鬆愜意的穿著小裙子,如少女時的打扮,輕輕彈撥著陪葬品中的古琴,開心的想唱歌。


    她稍微矜持了一會,想想現在沒必要忍著,秦始皇都親自去砍樹了,我還砍了劉邦,唱歌又算什麽呢。她就高高興興的清了清嗓子,唱了起來。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嬴政靜靜的坐在旁邊聽她彈琴唱歌,他在生氣,卻不肯說自己為什麽生氣。


    可是誰都知道他為什麽生氣。


    他知道呂雉說得對,漢朝沒有滅,那麽危機仍在。要得到這個女人,就要冒著被十幾個人追打的危險——值得,但令人不爽。他不肯把劉邦那種脾氣秉性的人看做敵人,那個到現在為止還住在踹掉堵頭的槨裏,每天遊手好閑嬉皮笑臉的流氓有什麽資格做朕的敵人?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得到了一個很聰明果敢的女人,還近乎白撿似得得到了朕的天下,他的子孫後代還會跑到這裏來給他撐腰助陣。


    你說氣不氣人?那些好運氣爆棚的人,譬如說出門踩狗屎結果狗屎裏有黃金,有兩個發小一個文能提筆安天下,另一個武能上馬定乾坤,一個人的運氣如果這麽好,就會被人恨。


    自從離開皇帝的權力之後,磚頭木料和建築業讓他變得非常冷靜,仔細想了想:漢朝大概也就十幾個皇帝。自從三皇五帝開始到現在,哪有不滅的國家和朝代?周朝名義上有八百年天下,實際上沒過多少年就喪失了權力。嗬嗬,這很好。


    呂雉把自己年輕沒出嫁時會彈的琴曲都彈了幾遍,越彈手越順,高高興興的看嬴政陰著臉坐在對麵,隨手彈了一個滾拂:“嬴政,為了我麵臨這樣的危險,值得麽?”


    她知道這不是什麽寵愛,也知道雙方的感情複雜的能擺出七八條原因,可就是想問一問。


    無論什麽年紀的人,無論是男是女,都想知道是否有人愛著自己。


    嬴政不懂女人的心思,猜了猜,以為她是擔心自己畏懼漢朝將來的勢力,會放棄她。微微頷首:“你不要擔心,即便漢朝傳上百代帝王,朕亦有法子對付他們。朕不怕他們,你也不用怕。扶蘇……扶蘇是個聰明孩子。”


    呂雉無奈,她本想談談情,現在隻好繼續彈琴啦。


    ……


    扶蘇也擔心這個問題,再和劉盈一起幹活時,有些悶悶不樂。


    劉盈用他陪葬的小刀刀試圖摳個瓦當,用刀子摳不下去,用石頭當石頭敲著刀柄,一不小心刻透過去了。他發了一會呆,舉起瓦當對著光看了看,現在還是個方木片,沒有削圓,幹脆就改成鏤空小件好了,慢慢刻,湊多一點鑲在牆上透光,挺好看的。繼續做木雕,做完之後拿過去:“扶蘇你看,我多刻一些,可以做鏤空的牆板。”


    “嗯。”


    劉盈認真起來,小聲問:“怎麽了?扶蘇,你一直不開心,是因為陛下和太後的事不開心麽?”


    扶蘇搖搖頭:“你站在我們這邊,劉邦現在人少,這才潛心蟄伏。父親和呂後對他做的事,他心中一定有怨恨,等到再來幾名皇帝,勢均力敵不容小覷。倘若漢朝傳上十代,二十代,我們難有還手之力。”


    劉盈安安靜靜的坐在旁邊,低著頭把玩著剛摳出來的鏤空木雕,沉吟了一會,忽然笑了起來:“不要擔心。漢室奉行黃老之道,無為而治天下,與民休養生息。不打仗,還要少打獵,在宮裏修身齊家治國平。沒有幾個會打架的。”


    他還不知道戰五渣這個詞。但是他估計在不需要戰爭之後,繼位的皇帝們基本上都是戰五渣。


    扶蘇仔細想了想,覺得他說的有道理,想我大秦攻伐天下,橫掃六合……我的弟弟們別說跟人臨陣對戰了,箭法也不過平平。我以前覺得自己挺好,還是到了軍隊中才知道自己有多弱。


    “你說得對,說的太對了,哈哈哈哈。”高興!握住劉盈的手問他:“你想的比我明白。”


    劉盈也高興起來,舉起鏤空木雕擋住臉:“看我刻的好看不?”


    “好看!”


    扶蘇心中一陣暢快,也有些快意事要和他分享:“來,帶你看看好玩的。”


    扶蘇大步離開,很快就拎著一把弩走了回來:“看看,練過麽?”


    沒練過,甚至沒見過。“這是什麽?”


    扶蘇無比驕傲,輕輕拂過弩機上刻的字,沉聲道:“弩,秦弩。”


    陪葬的兵馬俑雖然不能動,但他們攜帶的武器都是貨真價實的強弓勁弩,扶蘇早就把這些遠距離殺傷性武器都收起來了,生怕有人——特指劉邦——來偷。在外麵留下的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長劍短刀和取下頭的戈、矛。


    劉盈拿在手裏仔細打量,覺得看起來很奇怪,伸手拽了拽弦,緊的拽不動。“好緊。”


    扶蘇心說我拿錯了,這不是站著用的輕弩,是需要用腳蹬來上弦的重弩。坐地,伸直腿腳蹬弓幹,腳夾弩臂,手臂借腿力腰力上弦,取箭搭在上麵,用‘望山’瞄準,扣動扳機。


    箭如飛鳥俯衝,刹那間劃過一百多米遠,一弩就打爆了稻草人,滿天的稻草。


    可憐嬴政正和呂雉四目相對,剛有了些感覺,伸出手要摸摸她嬌嫩端正的小臉,少女的容貌和太後那掌握權柄的氣質有種令人心動的反差萌。


    一弓弩打爆了稻草人,也把聽了半天的琴音才蕩漾出的情愫打爆了。


    這稻草人立在房後,小樓的側麵,距離小樓不到十米遠。


    呂雉大喜:“你們陪葬了弩?”


    嬴政收回手,故作高深的點點頭:“不錯。”具體的事情扶蘇知道,我不知道。我隻會用人,不會用弩機。


    呂雉知道他對自己仍存疑慮,也不追問,隻是笑著讚歎:“妙極了。劉邦的陪葬品可沒有弓弩。”


    劉盈也是驚喜的拍手:“妙啊!居然有這種好東西!”


    扶蘇點點頭,仍擔心他掛念父子之情,沒教他怎麽用:“如果有一個三層小樓,可以登高遠望,你我四人各持弩機,壓製幾十個持有短兵或弓箭的人不在話下。漢朝皇帝不會在墓裏陪葬投石機和箱車吧?”


    投石機不需解釋,箱車是一種戰車,有前、上、左、右四麵車廂,隻缺腳下和後方,左右有車輪,有極小的瞭望窗。士兵站在車裏往前衝鋒,被箱車護住全身,非常安全。普通的盾牌擋不住弩,但是箱車可以。


    劉盈笑嘻嘻的搖頭:“不會噠!皇帝瘋了啊,陪葬投石機幹什麽。陪葬的俑人和東西是為了伺候自己,誰能想到死了之後要打仗,不,不是打仗,是像普通人一樣打架。”


    倆人開始研究如何把製高點再拔高一點。


    蓋一個三層小木樓的計劃沒有人會提,對建築有一點了解的人都知道,在沒有锛鑿斧鋸和專業人士的情況下,蓋一個三層小樓,那就叫自殺。


    軍營有瞭望塔,用粗竹竿就能搭起來——扶蘇不會。


    劉盈覺得要是能依山而建就好了,屯兵山上隻怕食水不足,可是鬼不需要吃東西呀!


    兩人展開竹簡,在自己測繪的本鎮地圖上看了又看,圖上畫了地勢高低和都有什麽物產——有樹林和竹林、石頭灘、沒有用的野花、能做磚頭的黏土、沙子、河。


    思來想去,扶蘇猛地眼睛一亮:“九層之台起於壘土,有了!”


    劉盈瞬間明白了:“堆一兩層樓高的土台,再蓋房子?”


    “對!”扶蘇沉吟刹那,又笑了起來:“我們慢慢的把土弄回來,不要被人看出端倪。”


    “好,我跟你一起弄。”


    兩人一人拎了一個筐,出去到處尋摸可用的東西,以及或許能用的東西。


    扶蘇其實挺想弄個爐子,融一些刀劍和鐵器做成锛鑿斧鋸,尤其是鋸子,這東西太有用了。可是呢,不會做。不會煉銅煉鐵,不會建那種爐子,也不會做鋸子。其實一把劍應該能改成鋸子的……


    劉盈發揮了一個文藝青年的天賦,撿了兩塊漂亮的石頭擱在筐裏,看到紅色的粉色的小野花,唰唰唰揪了一把,到竹林裏揪了幾支細竹枝,也擱在筐裏,看河裏有魚有水,就問:“我們弄個小池子養魚,怎麽樣?”


    扶蘇沉吟了一會:“用罐子汲水回去,得有多少才能倒滿一個坑啊。你會做木盆嗎?”


    劉盈當然不會,隻好遺憾的罷了,又戀戀不舍的看著魚:“我想喝魚湯啦。”


    誰的陪葬品裏沒有瓶子呢?


    嬴政和呂雉理所當然的拿走了小花和竹枝,肩並肩的去翻各自的陪葬品,拿瓶子出來試,看配不配。


    嫩綠色的竹枝插在白玉花瓶中,擱在一個小桌上,小桌背後是原木的牆壁。


    似畫龍點睛,整間屋子立刻變得鮮活、高雅、明亮。


    劉盈哭哭唧唧的跑去重新揪竹枝。


    沒過多久,又有祭品祭文送了下來。


    他們這才知道,陳平周勃擁立薄姬生的劉恒繼位。


    呂雉想了半天,冷笑一聲,不再過問此事。


    劉邦也想了半天,才想起來薄姬是誰,又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劉恒是誰。他特意跑去問呂後:“劉恒是我的親生兒子麽?”是不是他們弄鬼?


    “不是。”呂雉冷笑:“你親兒子隻有如意一個。”


    “混蛋娘們又騙我。”


    數著過年的祭品,就知道地上過來多少年,新做的竹簡上記錄著年份。


    土台堆到大約有一層高的時候,阿猜和九勝又來了,什麽都不幹,就往劉盈門口一蹲,撿了兩把石頭子兒開始下棋。


    劉盈有些不安,請他們進來坐坐。


    阿猜說:“韓都尉又要送人來了,叫我們在這兒等著。”


    “進來坐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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